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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明朝》
作者:某某寶
【內容簡介】
常言道,財是禍根。禍害她兩世被退婚。
重生小門小戶中,蘇瑾暗暗發誓,這輩子只要錢財不要夫君,
運河兩岸繁華盛,
且看她如何步步為營,将自己的小日子經營得繁花似錦。
【第一卷】:梁家巷子
001章 似是而非的大明朝
正值暮春,山東歸寧府青源山上草春花豔,一派旖旎春光。
半山腰上建着一座永福寺,香火鼎盛,每年浴佛節将近時猶盛。善男信女,游人如織。每到這時節,歸寧府靠近北城門的地方,有許多雜貨鋪子都會打些賣香燭紙錢等物搭着雜貨一起賣,好借機小賺一筆。
離城北門不遠處,有個梁家巷子,位于巷子口的蘇記雜貨棧,男主人更是早早的去打了貨,将那香燭紙錢等物都擺在顯眼兒處,每日單這香燭草紙等物也能多賺他幾錢的銀子。
這蘇記貨棧的男主人早年是個小行商,現年四十出頭,名叫蘇士貞。他因運道不濟,在外行商不是碰上天災,便是遇上路匪,要麽是被人騙了去。十幾年下來,只掙得幾百兩身家,身子骨卻每況愈下,兩年前狠狠心,歇了行商的生意,将手中的銀兩買了現在這處房子,又将自家的西廂房朝正街開了門兒,改作一間雜貨鋪子。借着北城門外這青源山上的香火人氣兒,生意還算過得去。
蘇士貞的渾家朱氏于五年前過世,只留下一女,現年十五歲,名叫蘇瑾兒。現在巷子東口的一處女學裏上學。家中另有一對中年夫妻的仆人,男的叫梁富貴,幫着他做些雜貨鋪子裏的活計;女的是梁富貴的渾家姓常,也是蘇瑾兒的奶母。
這兩人皆是朱氏嫁時帶來的,這對夫妻育有一兒一女,女兒梁小青現年十四歲,兒子梁直,現年十歲。早年蘇士貞不在家時,全指望這二人幫襯妻子掌理門戶,十幾年在一處生活,早已情同家人。
蘇家正門兒開在梁家巷子裏。一扇黑漆小門進去,正對着一架青磚影壁,離正門約有七八尺遠。高六尺寬四尺。青磚只拿灰土勾了縫兒,上面半點花色紋飾也無。
影壁前面兒,壘着個長四尺寬兩尺的小花壇,裏面種着應時的花草。近看卻都是極平常的,有常見的麗春花,月季花,指甲草兒之類。收拾得卻整齊,半點雜草也無。此時,已有兩株月季打了苞,翠綠枝葉間兩點粉紅格外醒目,襯着古樸青磚影壁,讓人能窺得這家主人的兩分雅意來。
青磚影壁背面也壘有一個與前面一模一樣的小花壇,許是向陽的緣故,這裏面的月季花打了四五個花苞,其中一朵已半開,粉紅的花瓣兒在暮春晨陽下,柔嫩嬌美。
這一家六口人,在號稱“繁華壓兩京”的歸寧府裏,靠着這間小雜貨鋪子的出息,也僅僅只能顧個溫飽,略有贏餘而已。
因雜貨鋪子所存的香燭草紙酒水略有不足,四月初七一大早兒,蘇士貞便早早起身,不及用早飯,袖了二十兩銀子便出了正房。
蘇士貞的獨女,蘇瑾兒此時也起了身兒,當窗後放了鏡子,梳着長長的黑發,隔窗看見,知道爹爹又要去打貨,趕忙整了下衣衫,奔出東廂房,烏黑的長發順在她單薄的肩頭,顯得別樣嬌弱,扯着蘇士貞的衣袖道,“爹爹,吃了飯再走罷。”
蘇士貞伸手拈着下巴梳得整齊服帖的胡須,笑着搖搖頭,一手拍女兒的手,一手指着東方的滿天朝霞道,“今兒已是動身晚了。再眈擱下去,回來便趕不及開鋪子賣貨,一兩的利錢便沒了。”
蘇瑾兒順着那東廂房的屋脊,仰望過去,朝霞鎏金溢彩,将東半邊天空染成赤金色,仿佛金子着了火。朵朵朝雲,也被塗上了缤紛色彩。可見今兒又是個好天氣。
她情知阻攔不住,松了手,“爹爹且等等。”撥腳往後面小廚房跑去,黑亮的長發被晨風吹起,在朝陽中象一只翻飛的黑蝴蝶。
她将常氏剛熱好的蒸包拿幹淨的籠布包了三四個,匆匆跑回來,捧到蘇士貞面前兒,“爹爹帶着這個路上吃。”
蘇瑾兒的生母本是江南人士,身子柔弱。蘇瑾兒極肖其母,骨架纖細,體态瘦弱,十五歲的年紀看起來只象十二三歲那般,這麽連跑了幾下,便微微的喘着氣兒。蘇士貞望着女兒巴掌大的小臉兒,慈愛一笑,伸手接過,道,“好,爹爹聽你的話。你也莫耽擱了,早些去學裏。”
蘇瑾兒點頭,送蘇士貞到影壁前,囑咐他午時若不及回來,記得在外面用飯,莫要省那幾分的銀子。
這邊兒奶母常氏與梁小青已将早飯整治好。蘇瑾兒梳洗停當出來,不見梁富貴,因問道,“梁二叔哪裏去了?”
常氏一邊布碗筷子,一面笑道,“你梁大叔祭日咧,去燒個紙錢兒。天不亮就走了,說會早些回來,誤不了開店門兒。”
餘下四人用過早飯,常氏打發梁直去後院打水。蘇瑾兒帶着梁小青回到東廂房,去收拾書本,準備去女學。
歸寧府舉女學之風已久。整個歸寧城內,有女學大大小小二十幾處。有專供商賈富戶們家的小姐們上的,也有專供官宦世家女子讀的,象蘇瑾兒讀的這種,則是專供小門戶女兒家讀的女學。
女學的課程較之國朝初年也大不相同,《女訓》《女戒》之類雖仍教授,卻不再是主流。近些年來,女學裏極其盛行詩詞之類。文章也有夫子教些,到底韻味兒與詩詞相差甚遠,且女子入學又非為了科舉做官,自然沒人愛那晦澀難懂的八股文。
兩人收拾停當,正欲出門兒,卻聽院外有個婦人扯嗓子喊,“蘇老爺可在?”
常氏聽到,趕忙應聲,“出門打貨去了。”一邊去開了門兒。卻見門外立着頭戴大紅花,上身穿着油綠暗花緞子長衫,下邊系着一條淺色拖地長裙兒,一張黑黃臉上撲得粉白,描眉畫嘴兒的媒婆,領着一個挑着一擔禮盒的腳夫。
常氏微愣,疑惑的道,“這位老嫂子有何事?”
那媒婆子扶鬓托簪兒撫臉兒,将手中大紅帕子輕輕一甩,滿臉堆笑道,“是竹竿巷的汪家托老身跑些腿腳,蘇老爺什麽時候回來?”
常氏一聽是汪家,心頭疑惑更盛,這汪親家派她來莫不是要議迎小姐過門的?怎的之前沒聽見提個只言片語?汪姑爺三月底已去東昌府應試,走時老爺特特擺了酒與他送行,當時汪家二老與汪姑爺均沒透出半點要迎親的苗頭。
這突然的……不及再多想,忙将身子側開,請這媒婆進來,笑道,“我家老爺打貨要半晌才回,老嫂子先到屋裏坐坐。有什麽話兒與我先說說也使得。”
媒婆打量常氏幾眼,那汪家是說過蘇家有這麽一個管事奶母,家事也能做得一半兒的主。便随着常氏進了院子。
那蘇瑾兒與梁小青此時已走到院子中間,聽到門口的人提及汪家,小臉上登時羞紅一片,扯着梁小青急匆匆的繞到影壁另一側出了門兒。
常氏領媒婆子到得院正房門口,取了二分銀子打發挑夫,與媒婆子合力将她來的禮盒搬進正屋。與她沏了一碗清茶遞過去,這才笑問道,“這位嫂子,汪親家可是使你來說迎娶的事麽?”
媒婆已将端着茶碗舉到嘴兒,聽了這話手一滞,嘴角透出一抹譏笑來,因有碗擋着,常氏并未瞧見。
不過,常氏也是慣常在市井間走動的,人世事故眉眼高低也是一點便透。若是順利的差事兒,這媒婆何須這般作态?心下有不好的預感,臉上的笑意斂了下來。
那媒婆子也不急,穩穩的吃了半碗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先是擡頭看了看常氏,這才探入袖中,半晌掏出一個發舊的大紅龍鳳帖子來,推到常氏面前兒,道,“想來老嫂子也猜到了。咱們也是受人之托,這才來張口說這得罪人的話。您體諒則個!”
常氏看見這貼子,眼睛猛然張大,不可置信的将那貼子取在手中,認出是當年夫人在世時與汪家的婚貼,展開一看,果然是那張婚貼,驚怒問道,“這,這是何意?”。
那媒婆穩穩的道,“退還婚貼自是要退親的。這裏有二十兩銀子,是那汪家三哥兒強着汪老太爺汪老奶奶讓送來的。你收下吧。”說着從袖中掏出青布包,推到常氏面前兒。
又道,“那汪家老奶奶說,先前送的幾禮也不要你們還。這二十兩的銀子,當作賠禮,你們且收下,也不要去告官,大家兩好看!”
常氏看着這張婚貼,百味雜陳,嘴哆嗦着,怒視媒婆,“我家小姐一無失德之行,二無疾病在身,那汪家有何理由退婚?”
媒婆起身彈了彈衣衫,撫了撫鬓角,雙手交叉合在身前,将大紅帕子抖得水波一般翻湧,閑閑的道,“這位老嫂子,你也莫沖我怒。我方才已說,咱是受人之托。汪家退親自是有他們的考量。再說,那汪家三哥兒已年滿十八,正是該娶親生子的時候,你家這蘇小姐現在可過得門兒?汪家老太爺老奶奶可是一心想抱孫呢!莫說你家蘇老爺不舍得她這般早出門兒,便是嫁了,瞧她那身量可是好生養的?以我說,不如就此罷了,鬧将起來,兩家人交情有損,與你家小姐名聲也不好。”
說着舉步便要走。
常氏驚怒不已,哪裏容她這麽便宜的走了。一個挺身站起來,抓起銀子與婚貼塞到媒婆子懷中,一只手扯着她拉帶推搡,拉出正房門兒,怒氣沖沖的道,“是,這事原不該與你發怒。你去與那汪家說,退親可不是這麽便宜的。他們汪家把我們家小姐當了什麽人?求娶的也是他們,說退的也是他們。他們可是忘了當初是怎麽哄我家夫人許了這門親的?那時,我家小姐還不滿十歲呢,現在倒嫌我家小姐年幼!你且将東西拿回去,待我家老爺回來,自去找汪家理論!”
又罵汪家,“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年若不是他們求着我家老爺入本錢到他家那不成事舅爺的生意裏,我們老爺怎麽會白白被人騙去幾千兩銀子?那時拿我們當親家,哭着來求,叫我們老爺不追究。現在倒好,自家銀子沒掙上幾兩,倒嫌棄起我們來了……”
常氏力道極大,将媒婆子拉的一路趔趄着出了正房。這媒婆本就知道這趟差事兒銀子不好拿,不過,城南潘家許她豐厚的謝媒錢,只要蘇家與汪家退了親,潘家與汪家結了親,她一年的腿腳錢兒都跑了出來。
為了銀子,她使勁兒掙脫開來,将婚貼銀子往地上一慣,捋了袖子,指着常氏閑閑的譏諷道,“莫說銀子,單說汪家三哥兒轉眼便是秀才相公,得了秀才,再往前便是舉子。只要中了舉子,自是錢也有,田也有,身份地位也有,你家有什麽?當然是要再尋良配的!我再說句難聽的話兒,如今歸寧府嫁女,哪個不是成千上萬的陪嫁?就憑你家這破鋪子,你們當真能高攀個秀才小相公?”
常氏大怒,欲撲過去扭拉那媒婆,一個轉身,卻瞥見去而複返的蘇瑾兒立在影壁旁邊兒,不知已立了多久,她巴掌大的小臉兒,蒼白如紙,瘦弱的身子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擺了幾擺,身子一軟,依着影壁倒了下去。
“小姐……”常氏大驚,将那媒婆推搡了一個趔趄,飛撲過去,将蘇瑾兒攬到懷中。那媒婆則趁機飛快溜出蘇家小院門兒。
“小姐,小姐……”常氏連連呼喚,懷中的人兒卻是不一動不動。急得她臉色發白,一邊替她抹胸口捶背心,一邊罵梁小青,“讓你伴小姐去學裏,怎麽又跑回來了?”蘇瑾兒一向氣血虛,早先蘇夫人過世時,她曾哭昏過去兩三回。
梁小青圓圓的臉上也是一片急色,伏身與常氏搭手,“快走到巷子口,小姐說忘了東西,要回來拿……我也以為這是汪家派來議迎親的日子呢,知道小姐挂心,不忍勸她。哪裏知道會是這等事兒。”
轉眼看梁直從後院跑過來,忙使他去請個大夫來瞧瞧。梁直跑飛快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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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醒醒……”
“瑾兒……”
“小姐,醒醒……你別吓奶娘……”
耳邊傳來一男一女焦急的呼喚,那女聲還帶着哭音,甚是悲傷凄慘。那男人聲音中焦急含着怒氣。
誰在叫?蘇瑾的意識漸漸聚攏,眼皮透進的微微光亮,讓她心中大喜,莫非電梯修好了?她被救出來了?可是,這是誰在哭?哭得這般凄慘,象是死了人般,真是晦氣!
剛想到這兒,一連串的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紛至沓來,瞬時塞滿她整個腦袋,蘇瑾登時驚呆,好一會兒,才從那紛亂的記憶中,理出一絲頭緒:這裏是大明朝歸寧府,她是蘇家獨女蘇瑾兒……
饒是定力的極強的她也難免大吃一驚。一時呆住,那不屬于她的記憶仍然源源不斷的充斥她的大腦,大明朝歸寧府,景隆五年,汪家,退親……
那些記憶轉化成影象圖片,在她腦中走馬穿花般閃過一個又一個場景,終于她分辨出耳邊的兩個聲音是誰,奶娘常氏與爹爹蘇士貞……他不是去打貨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卻調動和這般自如!這個認知讓蘇瑾周身汗毛直立,怎麽會有另外一個人如此真實的記憶?
院中有腳步聲響起,梁直在院中叫道,“陳太醫請來了。”
“哎!”常氏趕忙起身挑簾出去,焦急的道,“陳太醫,麻煩你給我們小姐把把脈……”
蘇士貞把帳子放下,将女兒的手拉出帳外,光線的變化,蘇瑾能清晰的感覺到。悄悄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青紗帳幔密密低垂,将她與外面的人隔絕開來。她這才放心的睜開眼睛,一動不動的打量着自己目力所及範圍,正對着自己視線的床尾處,是兩只古樸高大的床柱,上面镂刻繁複花紋,擡頭往帳頂看,青紗帳頂是一副繡得栩栩如生的桃花仕女圖……
約一盞茶的功夫,手腕上的手指撤離,蘇瑾适時閉上了眼睛。
帳外,蘇士貞将陳太醫請到東廂當門,常氏挑開帳子看了看小姐,嘆息一聲,将帳子放下,轉身也跟着出去了。片刻外面響起那位陳太醫的聲音,蘇瑾卻沒心思聽,滿心都撲在眼前這樁極其離譜的事兒上來。
這是無疑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世界,她能聽到聲音,聞得到從窗外飄來的花香氣味,能感到郎中把脈時,手指的溫度……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現在沒有了剛醒來的時候氣勢洶洶的霸道,隐退于大腦的某一角落,屬于自己的記憶已占據主導。
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她占據了另一個人的身體,并且擁有繼承了她的記憶。
自己前世最後的記憶,與本尊最後的記憶,反複在蘇瑾腦海中出現,她相戀七年又訂了親的男人提出要取消婚禮,而這位則是被訂親了五年的男人退了親。不同的是她是因那該死的電梯故障而……這位則是被突如其來的刺激打擊得……
良久,她暗嘆一聲,這也算是一種巧合吧。只是這個大明朝景隆五年……蘇瑾輕皺了下眉頭,似乎之前并沒有聽說過的明朝有這個年號。
002章 又被退親了
“常媽媽,你再與我說說那汪家派來的媒婆子都是如何說的?”送走陳太醫,得知女兒無大礙,只是受驚氣血上湧,昏厥了過去,蘇士貞擔憂退去,惱怒複又上頭,剛回到東廂房,便細問起來。
常氏嘆息一聲,将蔣媒婆的話又學了一遍,恨恨的道,“院試還沒結果呢,汪家小兒也還沒中,還沒得富貴,便要毀親,可見這家人根底裏是壞的,老爺,以我說,這親事莫說他汪家要退,他們不退,咱們也是要退的!”
蘇士貞強忍着拍案而起的怒氣,思量片刻,道,“親事必是要退的,只是我瞧瑾兒似是對那汪顏善有些情意,此事要好好與她說說,千萬莫再驚着她了。”
片刻又恨恨的道,“那汪家如此作賤我的寶貝女兒,這親要退,這口氣也要出!”
常氏低低的應了聲,然後疑惑的道,“老爺送汪家三哥兒去東昌府應試時,半點異樣苗頭也無,怎的才不到二十來天的功夫,汪家便要來退親?莫不是他們已聘了別家?”
常氏這般猜也是有道理的,兩家相交非一日,親事也作了五年,早不退,晚不退,偏在汪顏善院試的時候退親,這不能不叫人往旁處想。
蘇士貞思量片刻,道,“我這就去西城打探打探消息。”
常氏搖頭,“不妥,竹竿巷的人大多都認得老爺,您去,他們未必會與你說實話。再者,這中間若有什麽內情,汪家存心隐瞞,四鄰也未必會知道。便是知道,與老爺肯不肯說實話,還是兩說呢。”
想了下,又道,“咱們北城有個賈媒婆,人面廣些,見天跑的又是這等事體,我去找她打探一二。”
蘇士貞想了想,點頭,“好,你快去快回。”
常氏挑簾匆匆去了。蘇士貞起身進了裏間,将帳子挑起,坐在床前的圓凳上,望着女兒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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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媒婆離開蘇家後,直奔汪家,汪婆陳氏聽得是她來了,連忙迎出來,“那蘇家應了?”
蔣媒婆撫着門柱喘息,一邊擺手,“唉,別提了。那蘇家奶母甚是彪悍,老媳婦剛說了要退親的事兒,她便把老媳婦往外趕,偏那蘇小姐,明明出了門,不知何時又回來了,聽個了正着,臉色煞白的暈了過去。我趁亂便跑了出來。蘇家是沒應,不過,婚貼與銀子都留下了。”
汪婆陳氏聽說蘇瑾兒暈了過去,害怕她有個什麽好歹,惹惱了蘇家去告官,連忙問道,“那蘇瑾兒沒事兒吧?”
蔣媒婆搖頭,“老媳婦不知。汪奶奶還是使個人去打探一二。單是退親也沒甚麽,若是鬧出人命來,那便大大的不好了。怕是要吃官司!”
汪婆陳氏聽得這話唬了一跳,連忙叫家中一個仆婦去打探消息。
約半個時辰後,那仆婦打探消息回來,“蘇家小姐無礙,只是暈厥,現下已醒了。”
這二人才大大的松口氣,蔣媒婆便又與汪婆陳氏出主意,“汪奶奶,有這麽一遭兒,你們退親更正大光明了。哪家願意取個病歪歪的媳婦兒回家?那蘇家小姐不過聽了一句話便暈厥過去,可見她這身子骨有多差!”
汪婆陳氏喜道,“正是,正是。還須再勞煩您再走一趟?”
蔣媒婆想了想笑道,“罷了,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改日老媳婦再替你走一趟。這潘家老爺也等着信兒呢,此事得速速了結。”
汪婆陳氏連連道謝,當下叫廚房打酒整治午飯,款待蔣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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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去找那賈媒婆并未打探出一絲半點的消息,氣餒的回到家中。
此時,蘇瑾在終歷了最初的驚慌之後已淡定下來,前世已無值得她留戀的人與事,有幸能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未嘗不是好事。
有了這樣的心态,蘇瑾在常氏再一次到床前試探着呼喚她時,适時的睜開了眼睛。
裝成一副茫然的樣子,迎着常氏驚喜的目光,叫了一聲,“奶娘”。
常氏大喜,連忙上前扶她,“小姐,你醒了?”
蘇瑾點頭,仍然是一副困惑的樣子,摸着身上柔滑的被面,擰眉,“奶娘,我怎麽在這裏?是你将我抱回房間的?”
常氏連連點頭,在外間的蘇士貞聽到裏面的動靜,一個箭步挑開簾子,沖了進來。
蘇瑾轉頭向他微笑,“爹爹什麽時候回來的?”
女兒柔弱的笑意落在蘇士貞眼中,頓覺心如刀割,三兩步奔到床前,将她的小手合在大掌中,關切詢問,“瑾兒,可覺哪裏不妥當?”
蘇瑾微笑搖頭,“我沒事,爹爹何時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蘇士貞看女兒神色如常,語調淡淡的,沒半點情緒波動,認為她受了太大的打擊,心如死灰,諸事看淡,心中更加惱怒,汪家可惡,這樣行事作賤他的寶貝女兒,這口氣兒他是咽不下去。可是,他又知女兒心中有那汪顏善,怕此時說不結親的話,又若她急火攻心,只好強強忍住,強扯出笑意來,與女兒閑話。
蘇瑾自從情緒平靜下來之後,對這親事便有了主張,當然是要退的。單憑那媒婆的話,便知這汪家顯然不是什麽好歸宿!
因而陪着蘇士貞說了幾句閑話之後,便将話頭扯到退親的事上來,“那汪家派來的媒婆可走了?奶娘最後是如何與她說的?”
常氏在一旁不知如何作答,按她猜測,小姐醒來定然會傷心流淚,卻沒想竟是一直這麽笑着,平靜得讓人心中沒底,摸不透她是如何想的。
嗫嗫了兩聲,便被蘇士貞打斷,他轉頭向蘇瑾道,“瑾兒心中是如何想的,先與爹爹說說。”
蘇瑾一頓不頓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要退親的!”
蘇士貞微微一愣,“瑾兒說的可是心裏所想?”
蘇瑾重重點頭,“是真的!”
蘇士貞見她這般堅決,雖然心中仍有疑慮,臉上卻也露出喜色來,“瑾兒能這般想,爹爹便放心了。家中的事爹爹已盡知。那汪家退親,并非你不好。而是……唉,總而言之,那汪顏善不過略有才華,便如此目中無人,實在不是你的良配!”
蘇瑾一邊聽着他的話,腦中高速運轉着,将屬于本尊的記憶訊速調出來。
憑心而論,那汪顏善在本尊心中是極完美的存在:儀容俊逸,舉止端詳,言語溫雅,高高的個子,又是個讀書的學子。雖布衣舊衫,也難掩其儒雅氣韻。長相雖不說絕好,也是中等偏上的,這樣的人正是少女懷春的對象。況蘇瑾兒長得極其可人,私下自是沒少做才子佳人的美夢,那等甜蜜的美夢被突然打碎,傷心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她有些同情原來的蘇瑾兒,可她不是蘇瑾兒。現在她有絕對的決定權,點頭附合,“是,爹爹說的是。即然如此,這親事我們就退了吧。不要與他們糾纏了!”
蘇士貞點了點頭。只是思及汪家,心氣不由又提了上來,臉色驟變,冷哼道,“雖然這親事我們要退,可也不容汪家這般作賤!你等着,你受的委屈,爹爹替你讨回來!”
蘇瑾愣怔一下,在原來的記憶中,蘇士貞生性溫和,敦厚有餘,卻從不願與人主動起沖突。此時卻……由此可見他一片愛女之心。
心中不由一暖,但是也不願再與原來的舊人舊事有過多糾纏,伸手握着他的手,輕聲勸道,“爹爹且息怒,汪家着實可惡,不過這親事女兒也是心甘情願退的。萬不可在退親之事上與他們再有争執,不然惹惱了他們,或說他們覺得理虧良心發現,反倒不退這親了,我們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蘇士貞心中不由詫異。方才女兒初醒,只當她受了刺激心性略有變化,與往常有些許不同,倒未在意。此時卻覺出不一樣來。他一時盛怒,并未想到汪家會反手不再退婚。女兒按理應該更傷心才是,怎的心緒如此穩健?
蘇士貞眼中的疑惑明明白白的寫着,蘇瑾想不注意也難。不過,她與蘇瑾兒的個性實在相差太遠,做不到她那樣沉心于琴棋書畫兩耳不聞窗外之事,所以這個差異盡早會顯露出來,借汪家退親的契機倒也不錯,遭逢大變,心性大變,這等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她并沒退縮,而是迎着蘇士貞的目光很淡定的回視過去,輕聲道,“爹爹不這麽認為麽?”。
蘇士貞霎那疑惑之後,便替蘇瑾找了借口,連忙道,“瑾兒思慮得對。不過,親事要退,這口惡氣也要出!待爹爹想個法子好好懲治懲治那汪家!”話到最後已是又激憤起來。
常氏也恨恨的附合道,“是,老爺這話不錯。這口惡氣要出!當年那汪婆在夫人面前刻意壓低伏小,讨夫人歡心,哄夫人做下這門親事兒。現在他們家日子才略好了些,那汪家三哥兒院試考試還沒結果,便嫌棄我們家的門戶來,實在可惡至極!”
蘇士貞因常氏的話在心中暗暗嘆息,這也怪他。汪家二老先前行事還好,到後來愈發粗鄙,凡事只看錢財,四鄰皆知,他也心中不喜。可又圖着這汪顏善是個讀書的學子,十分聰慧,人都說他是個有才的,有朝一日定然能進學做秀才中舉人考進士,光耀門楣。當時只顧替女兒高興,替自家高興,哪裏顧得想其它的?
現在想想,現如今的歸寧府裏,商人都偏愛有才的,指望着考個舉人進士,将來可以相互提攜。那有才的,也多愛偏投有財的,借着這財勢,好掙個光明的前程。如今,他有才,他們無財。這樣的親事如何般配?女兒又沒有娘家家業支撐,又無至親兄弟撐腰,一旦汪顏善中得秀才,得了舉子,勢必會納小。女兒這樣柔弱的性子,說不得将來要吃多少虧呢。
愈往深處想,愈心驚,他一行想,神色一行變,到最後已是鐵青,這汪家的親事當真要不得!
蘇瑾将二人的神色瞧在眼中,暗中嘆息,看來這口惡氣不出,一家人勢必難安。
于她而言,汪家、媒婆都不太相幹,因為沒有親身經歷,她并沒有多少憤怒感。但是蘇士貞與常氏一臉郁憤,她又覺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便也低頭沉思起來,半晌,擡頭一笑,“爹爹,我倒有個主意,不知妥不妥當,我說出來,您且聽聽?”
蘇士貞看她眼中笑意盈盈,閃着篤定自信的光芒,心情略好,點頭道,“瑾兒且說說,是什麽主意?”
蘇瑾又在腦中将這主意過了一遍兒,認為沒有大問題,才與蘇士貞說了,蘇士貞與常氏聽完,都大聲叫好,“瑾兒這主意,即能利利落落的退了親,又能兼帶出口惡氣!這主意你是怎麽想起來的?”
蘇瑾快速在腦中找了個借口,“在學堂裏偶爾聽女同學說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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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章 反退親
好容易支開蘇士貞與常氏,蘇瑾長長的舒了口氣兒,有一段新的人生經歷是不錯,不過,貌似卻有個壞的開始。
好在,家人意見一致,希望早早結束與那家的糾纏,過一過舒心的日子。
翻身下床,趿了鞋子,立在窗桌前,透過半開的木窗,望院中的景致。暮春近午的陽光靜靜的揮灑着,院中一棵歪脖子老棗樹上,盛開了一樹米黃色的小花,間雜在新綠枝葉間,吐着香甜的芬芳,引得蜜蜂在其間嗡嗡的穿棱,牆蔭已縮短得只剩下半人高,襯得小院明媚而靜極。
蘇瑾盯着這靜寂的小院,腦中回憶着蘇瑾兒在這裏生活的點點滴滴,不過,會偶爾跑神,腦中閃過一兩絲念頭:二十一世紀的現在,她是不是已經死了?那人會傷心麽?
院門響起,只見一身褐衣短打的梁富貴匆匆繞過影壁進院來。蘇家小院本就不大,蘇瑾大開的窗子更是醒目,梁富貴幾乎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她。
有些詫異,揚聲問道,“小姐,怎麽這麽早下了學?”
蘇瑾對他如家人般熟悉,自己又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因而面對他倒也極坦然,不正面回話兒,含笑反問,“梁二叔,奶娘說你去與梁大叔燒紙兒,會早些回來呢。怎的到了這會兒?”
一面說着,一面從東廂房出來。
古代沒有工業污染而過于明媚淨透的陽光讓她不由微微的眯起眼來,仰望碧藍的天空。
梁富貴笑呵呵的道,“今兒在回城的時候,遇到老爺之前行商時認得一戶常姓人家。那家的都管與我也熟,偏要拉着吃酒敘話兒,極是熱情,還要留午飯哩,我怕老爺不及回來看鋪子,極力推脫,這才能回來。”
蘇士貞與常氏在正房中商議蘇瑾方才說的法子,專等梁富貴回來,好商量如何去辦。
在正房裏聽到他說姓常的,臉上一喜,大聲問道,“可是遇上了貴遠老弟?”
梁富貴滿面喜色的道,“是呢,老爺。常老爺見了我好生歡喜,讓我與老爺帶話兒,說是地址已曉得了,這兩日來看望老爺!”
說話間兒,蘇士貞已激動的從正房裏挑簾出來,蘇瑾看着他狂喜的神色,在腦海中搜羅關于這位姓常的訊息。只有個隐約的印象,插話問道,“這位常叔叔可是爹爹曾說過一起販布的那位麽?”
蘇士貞不妨她竟記得,要知這女兒往常對經營之事是半點不上心的。笑呵呵捋着胡須道,“正是他。大概是六年前,我們兩個在湖州相識,一見如故。當時我們都想做販布的生意,一打聽才知,販布雖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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