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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接過水瓢,彎腰舀了一瓢水,慢慢灑着,偏頭笑問,“爹爹睡得可好,常叔叔送來的鞋面布您可看了?”

蘇士貞點頭應了聲好,又道,“嗯,鞋面布看過了,你常叔叔辦事一向利落得很。這種厚經布比我們本地産的要好,雖然水泡過了,褪色卻不厲害,我瞧着象松江桃花鎮一帶産的。這樣的布,若是全新的一匹至少要五六錢的銀子。鞋面省下許多本錢,再除去工價,一雙或能得五六十文的利錢。”

“還是爹爹眼力好,只一眼便能瞧出産地來。我和常媽媽方才還在說,這布全新地一匹要五錢銀子,便說自家得了大便宜,沒成想竟是松江地布,這下我們又沾了常叔叔的光了。”蘇瑾笑眯眯的看了看蘇士貞,不露痕跡的拍了一記馬屁,手中不停,一邊澆水,又笑道,“我剛剛和吳家娘子說過了,她說與四鄰說的事兒,她記下了,包管辦妥當。不過,她又說,一雙十文的工錢不算厚,不過也不算很薄。先與四鄰說說,若是日後大家都嫌工錢薄了,到時叫我們自行商議。”

“好!”蘇士貞被女兒的一番話說得滿臉笑意,笑呵呵的點頭,“若是我們的生意掙錢兒,自然不會對四鄰們太吝了。”

蘇瑾現在下也不知旁人家給的工價多少,只好先點頭附合。

次日,蘇瑾記挂着去當鋪打貨的事兒,早早的起了床,叫梁小青給她梳了極簡的發式,特意換了身淡青色半舊衣衫,并一雙合腳舒适的鞋子。

極快的用過早飯,将将常氏準備好的包袱皮收拾好,拿到車上坐定。單等蘇士貞收拾好,一起去當鋪打貨。

蘇士貞袖了銀子,出了正房,一眼瞧見她這副模樣,失笑搖頭,一面上車,一面道,“不是與你說明日才帶你去,今兒怎麽就粘上了?”

蘇瑾呵呵的笑着往裏挪了挪,并不答話。反正她打定主意自今兒起,要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經營之上,而蘇士貞口風已經松動了,她沒有再等的道理。

梁富貴看着一副打定主意要賴着跟去的蘇瑾,也搖頭失笑,等父女二人都坐穩,趕着驢車出了院子,一路向新城奔去。

歸寧府的新城在老城的西南方向,出了梁家巷子向西行,車行大約三兩刻鐘的功夫便到了老城西門。此時處因與新城相交,已顯出比蘇家那所居那片熱鬧了許多。

出了西城門,便是一條長約裏許的寬闊繁華商業大街。街道以青磚鋪路,街道上打掃得十分潔淨,在太陽照射下,被行人磨得光滑的青磚,微微反射着金黃的光。

街道兩側店鋪臨立,各色布招子随風飄展。一路行過,各式各樣的匾額在眼前一一閃過,有古玩珍寶、金屬器皿、糧食、木材、布莊、兌銀店、客棧、酒樓等等,蘇瑾只覺自己的眼睛已用不過來了,左顧右盼,滿眼新奇。比個真正的土包子進城還要土包子。這樣繁華密集的商業區,即使在前世,也足以讓人感嘆不已。

蘇士貞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了笑,擡手指向西北方向道,“那兒邊有個牛市街,店鋪亦有不少。以錢店和雜貨店居多。那兒的雜貨鋪子零售兼供貨給其它鋪子,咱們家大部分的貨物都是自那裏販來的;沿河再向西行,到小閘北岸,有許多綢緞行,大多是零剪了出售地,也有幾家知名的金珠寶飾店鋪。西北角處,還有好些個碾房、磨房、油坊。還有加工毛皮、竹子木器的店鋪,都是坊鋪合一,後院做坊子,臨鋪的房子改作鋪子賣貨,生意十分的紅火……”

蘇瑾一邊聽着他的解說,一邊盯着臨街的鋪子看。此時,剛到辰時正,街邊的鋪子大多都剛剛打開店門,一些個青布包頭,身形伶俐的小夥計,打掃地打掃,擦匾額的擦匾額,繁忙而有朝氣。還有那些剛開打開店門的鋪子,随着厚重的門板一格一格被挪開,裏面各色商品顯露出來……這樣繁茂的商業,讓蘇瑾突然有種跳下驢車,從頭狠狠逛上一番的沖動。

正想着,突然目光觸及一個黑底金字的超大匾額,不覺“咦”了一聲。

蘇士貞正說得起勁兒,被她打斷,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匾額上的字跡,了然笑道,“瑾兒也聽人說過孫春陽南貨行?”

蘇瑾直直盯着那匾額,連連點頭,心情如見了前世的好朋友般激動不已。孫春陽南貨行的大名她怎麽可能沒有聽說過?這是前世商業課程中最最經典的古代商業案例。一個寧波讀書學子因久考不中,憤然棄文從商,以雜貨鋪子起家,只用幾個月時間便兼并了左右相鄰的兩家鋪子,随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不但鋪子擴張的極快,更是獨創了一套孫氏經營模式。這位久讀書不中的學子,大概将他的滿腹憤慨都發洩在商業經營之中,竟然将鋪子按照縣衙所司之事分為三班六房的辦法,将所經營的貨品也分為六房。縣衙門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而孫記商號則有南北貨房、海貨房、腌臘房、醬貨房、蜜餞房、蠟燭房等。并且分櫃擺貨,開架以倉儲的方式進行銷售。顧客看好貨後,可在統一的付款處付款,取得提貨憑證,然後到各貨房領貨。

蘇瑾記得當時講商業課的講師甚是激動的說道,人們都認為超市是從國外傳入的經營方式。實際上,超市這樣的開架擺貨、倉儲式的陳列方式,在明代的蘇州就已經出現了,直到清中葉以後,仍然延續。說的就是這位孫春陽所創辦的南貨行!只可惜,孫氏商號最終毀于太平天國的戰火之中。

蘇瑾在腦中搜索着她所能記得的關于孫氏商號的所有記憶:孫氏商號創始于嘉靖年間,至此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孫春陽老先生應該早早過世了,現下經營的不知是他的第幾代的孫輩,也不知道現下是不是還是按孫老先生創辦的模式經營,有沒有什麽新的創舉?這種種問題,讓她産生莫名的興奮感。

“瑾兒?!”蘇士貞将她激動的神情看在眼中,大為奇怪,“在想什麽,想得雙眼如貓兒見了魚兒一般放光?”

“啊!”蘇瑾回神,輕叫一聲,這才意識到驢車已離孫氏商號有三四十步之遙,忙收回目光,向蘇士貞歉意一笑,搖頭,“沒什麽啦爹爹。只是聽女同學們說過,孫記商號也是以雜貨鋪子起家的,我便想着咱們家也是經商雜貨鋪子地,什麽時候能如孫氏商號一般發展成為這般的大商號……”

“哈哈!”蘇士貞微愣,既而大笑。轉回頭看愈來愈遠的孫記商號,雖然蘇瑾的話在他看來如同癡人說夢,卻不禁為她的這份心性而感到快意,眼中滿是愉悅,“我的瑾兒倒是個有大心思地!只是這孫氏商號已有百餘年,深得老百姓的信賴,他們現在經營的貨物早已不是當初的雜貨鋪子裏的貨品了。南北新奇貨物應有盡有,只要你想得到地,在這裏十之有九便能買到,單是貨倉裏的存貨,便有數萬兩。我們家何時能到這種地步?另外,莫說我們家無財,便有許多有財地人家,開間比孫氏商號更大的貨行,生意卻不及孫記一半好呢。”

這個道理蘇瑾自是知道地。老字號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不止是對其商品品質的信賴那般簡單,最重要的是還有許多情感在裏面,要取代老字號,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兒。不過,消費者的另一特性便是喜新厭舊的,一旦有新的商號出現,有更新奇的經營手段,更新奇的貨物,再加上更物美價廉的貨品,要做到平分秋色也不是不可能的。

卻也不說破,只是呵呵笑了兩聲道,“我是胡亂想地,爹爹不要笑我。”

“好,好,爹爹不笑。”蘇士貞連點點頭,見女兒仍遙望那孫記商號,眼中有渴望之意,不禁又想與她說些什麽,拈着短須笑道,“瑾兒不提,爹爹也快忘了,孫氏也是靠雜貨鋪子發家地。這孫家不但祖上是經商地奇才,連兒孫們一個也比一個強。咱們歸寧府只是孫氏的衆多分號之一,北京、南京、杭州、蘇州、開封乃至濟南都有他們地分號,聽人說,每一城的分號少則有一家,多則三四家,全國大大小小的分號加起來有近百家。”

蘇瑾雖然也能想象到孫氏商號的規模,但聽蘇士貞如此說,仍不免詫異:如此衆多的商號,在交通訊息不發達的古代,是如何管理的?商號是如何運轉地?這麽多商號的貨物是怎麽調配地?又是怎麽保證貨物質量和服務質量地?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她極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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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抱歉,發晚了哈。心血來潮,整理書房,不小心把網線整出故障來,又折騰了快一天。先發一章,另一章加緊碼字中,今天盡量發上,如果發不上,明天補發。總之欠一章,捂臉,跑走!

027章 當鋪巧遇(一)

父女兩人一路說着孫氏商號,不多時便到了常貴遠介紹的徽州當鋪。這當鋪夾在衛河與會通河之間,離歸寧閘口不過幾百步之遙,正是歸寧府一等一的繁華之地。

蘇瑾三人到時,當鋪門前四五步開外,有三四個人圍成一圈兒,悄聲商議着什麽,不時還向當鋪指指點點。蘇瑾有些好奇,這幾人看衣着穿戴皆不俗,且兩手空空,不象來當什麽物件兒的,正待細看時,當鋪門裏人影一閃,她舉目望去,卻見裏面有個小夥計探出頭來,先是看了看那三四個人,随後才發現蘇瑾三人。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幾轉,似是認出蘇士貞來,緩步迎了出來,臉上帶着笑,“蘇老爺又來打貨了?”

蘇士貞自那三四人身上撤回目光,點頭笑道,“是,敢問王朝俸可在?”

店小二搖搖頭,笑道,“王掌櫃的不在,我們吳掌櫃在,您上次不也見過?都是一樣的。”

蘇士貞見他不甚熱情,心知自己的這小本生意,他們瞧不過眼。也不想與他多說,便微微點頭示意道,“那勞煩小二哥與吳掌櫃說一說,只說我們見他忙着,不便去打擾,自去後院庫房挑貨。”

“好,好。”店小二大大咧咧的點了下頭,眼睛又轉向那邊低聲商議的四人。蘇瑾看在眼中,暗自冷哼,以店小二的勢利模樣,怕那三四個人是來給當鋪送大錢地,只是不知那四人要當些什麽,雙手空空,難不成是什麽小巧易帶的寶物?

蘇士貞見她臉上變了顏色,生怕她受委屈,連忙回頭與梁富貴笑道,“今兒不巧,王掌櫃的不在,我們也別多耽擱,早早打了貨,再帶瑾兒四處走走,叫她好生開開眼。”

蘇瑾哪裏不知蘇士貞是為了不讓她心中難受,故意做出這般笑臉來。可是,她也并非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商場上的無情無義經歷過,見識過地,也不止一兩次。利益驅之,對于不能夠輸送利益給自己的人,蘇瑾自問不會如店小二這般勢利,卻也沒有十分熱情的道理。氣仍然會氣,只是世情如此,又能奈何?唯有自己做了強者,立于高處!才能叫這些勢利小人統統仰望,到時,她還不稀罕瞧他們一眼呢!

臉上卻堆出不谙世事的笑意,俏笑着催梁富貴,“梁二叔快些走。咱們打完貨若有時間,我想去逛逛碼頭街,聽人說那裏可熱鬧了,有許多商人在等放閘的時候,會把貨品拿到岸上發賣。說不定裏面也有水浸的布匹什麽的,我們好去撿漏子。”

“哎!知道了。”梁富貴拿眼斜了斜那當鋪小二,趕着馬車繞到側門,與看門的人說明來意,将馬車趕了進去。

這院子是典型的口字型結構,四面皆是房間,中間的天井約有半畝大小,院子正中間兒的地上,堆着一大堆以白綿紙包着的布匹,蘇瑾甚是詫異,這當鋪之中怎麽會有這麽多全新的料子?下了驢車不自覺的往跟前湊了湊。那大堆布匹邊上,有兩個面有憂色的小夥計席地而坐,見蘇瑾靠近,兩人慌忙起身,一溜小跑的迎上來,甚是殷勤的問道,“這位小姐,敢問可是要買布?”

“呃?”蘇瑾一愣,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迎着兩人殷切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不是,我好奇便過來看看。你們這些是新地吧?怎麽會拉到當鋪裏來?”

那兩個小厮年歲不大,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聽她這麽一說,原本滿含期盼略帶青澀的面容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齊齊嘆息出聲,其中一個子微高的小夥計,有氣無力的擡起手擺了擺,“即是不買,小姐就別問了。”

蘇瑾眉頭微微擰起,突的心中一動,想起院門外的三四人,又問,“你們是把新布拉到這當鋪裏賣地?外面那幾個人是你們的主家?”

“是。”方才答話的小夥計又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微微拱手行禮道,“這位小姐莫怪小的失禮,只因我家家主得了急病,遣人來找我們少爺回去,這五百多匹的緞子,剛剛從杭州拉過來,還不及發賣,便出了這等事兒。我家少爺急着将貨物脫手,哪怕是折價賣了,也比搭上車船錢,再拉回原地的好……”

“當鋪還收這種貨物?”蘇瑾甚是詫異,常氏之前的話,已颠覆了她對當鋪的認知,聽這小厮的話更是吃驚,與此同時心底有些隐約的興奮。想了想,又試探着問道,“要折價很多吧?”

那小厮因這句略帶同情意味的話,對蘇瑾的印象好了些,心頭也舒坦了些,微微點頭,聲音仍有氣無力,“是咧。小姐你不知當鋪的規矩麽?九出十三歸,簡直是喝人血呢。”

什麽是九出十三歸?蘇瑾眉頭又緊了緊,本着深入學習的心态正要發問,那小厮已瞧出她的疑惑,主動解釋道,“所謂九出,就是一件物品估價值十兩銀子,但是當鋪只把你九兩。十三歸,是指當期三個月,到物品到期時,要拿十兩銀子來贖回,每個月還要交一兩銀子的利錢,一共十三兩銀子。您想想,一件物品值二十兩的,他們給估成十兩銀子,本已賺了大錢了。這還不算,一當一贖,又多賺走四兩,這可不是喝人血麽?”

蘇瑾心中速算,除去當鋪故意估低價格的損失之外。這等于實際借到手九兩銀子,只使用三個月,便要付四兩銀子的利錢……這是多少的收益率?蘇瑾腦子登時出現一片空白,一個聲音在感嘆當鋪利如此之大,自己有錢也要開一間,豈不是財源滾滾?另一個聲音又在驚怒當鋪簡直是黑了心爛了肺,即使是前世,她見過最高的高利貸也只是月息四分而已,這個竟然達到月息近一錢五。

“瑾兒?!”蘇士貞叫了一聲,不過一會兒沒瞧緊她,她就跑來與陌生人胡亂搭話,略有些不悅的往這邊兒走來,“在這裏做甚麽,我們快進去挑貨吧。”

“哦。”蘇瑾趕忙應了聲,将腦中兩股聲音抛在一旁,轉過身子,遠遠瞧見蘇士貞臉色不太好,臉上堆出笑意來,讨好的笑了笑,揚聲道,“知道了,爹爹,這就來!”

又快速轉頭,問那小厮,“你家這新緞子送到當鋪裏也是九出十三歸麽?”

那小厮搖頭,“新貨不是地。這家當鋪學蘇杭咧,不光收舊貨,絲、棉、緞子布匹等貨物都收。只是比起市價來折價太多,我家少爺舍不得賣把他,正在想有沒有別的法子呢。”

蘇瑾還要再問,瞥眼瞧見蘇士貞已舉步向這邊走來,她趕忙歉意的向那小厮笑了笑,轉向蘇士貞快步走去,清脆又略帶撒嬌意味喚了一聲,“爹爹!”

蘇士貞止了腳步,無奈一笑,等她走近,方低聲道,“什麽事都恁樣好奇!這是在旁人當鋪院中,讓人瞧見,必當你是來搶生意地。這可是要與你常叔叔添麻煩呢!”

蘇瑾倒是沒想到這點兒,雖然蘇士貞說得有些道理,不過,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與另外兩人的行頭,還有那輛草驢車,失笑,“就我們這妝扮哪裏象能吃下那些貨物的,爹爹也忒小心了些。”

蘇士貞舉步向正對院門的房間走,一面回頭低聲道,“卻是有掮客中人專吃這一路,自已沒本錢買貨,只消在中間牽個錢兒,将他們介紹到能吃得下貨的大商號,也能小賺一筆!”

這個!蘇瑾心中突的一動,不覺頓住腳步,回頭望去,那堆如小山的緞子,正巧有兩匹綿紙散了開來,露出一抹翠綠,一抹海棠紅,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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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還債了!!

028章 當鋪巧遇(二)

蘇瑾還要再看時,卻被蘇士貞拉了一把,低聲斥道,“還看?!”

蘇瑾呵呵笑了兩聲,伸頭往正前方的倉房裏望了望,正對門口貨櫃後面并沒有人,隐約聽到人語聲從更裏面的貨架後面傳來,似是正在盤點貨物。

便拉了拉蘇士貞的衣袖,低聲問道,“爹爹,我只是好奇,他們有好貨為何要送當鋪,直接去找你說的中人掮客不更好麽?”

蘇士貞回頭望了望那兩個沒精打采的小厮,早年他行商時,這等狀況也不是沒遇上過,深知此時這位綢緞商人的心情,不覺生出同病相憐之意來。

長長嘆息一聲,拉她避到房門一側,低聲與她分析道,“這貨主大概是個做生意的生手。我看他許是去找過那些中人了,只是那些人哪有不欺生?定然是見他沒人引薦,又是個初做生意地,故意壓他的價兒。這才到當鋪來問問。在松江府等地,當鋪不但收舊衣,新貨也收地。如每年到了收棉花收生絲的季節,有些小商販原本手頭本錢少,又看準了蠶絲一時便宜,便去農家收絲,收了絲拿到當鋪去當了。當了絲,便拿着本利再去收,收了扔賣于當鋪。雖然利薄,若能多跑幾趟,也能添兩個辛苦錢兒。如此跑個十來趟,等到大商家來了,原本手中十兩的本錢或能翻個二十兩出來,再販了生絲,賣于大客商,也好多賺幾個錢兒!”

蘇瑾直覺今天跟着出來實在是太對了,見識到孫氏商號不說。蘇士貞講的蘇杭那邊兒的商業貿易規則,她更是聞所未聞,不覺連連點頭,要他繼續講下去。

蘇士貞笑了笑,又道,“那些當地收絲的小販們,門清路熟,自有相熟的當鋪,人也不狠欺他。這麽着,本是一回生意能得三分利,當鋪與販絲地人各得一半兒。一個坐家不動,憑空多些生絲,多一分五地利錢;那小商販也能多點本錢出來,雖然利薄了些,若是有眼力價兒,不叫賣絲的桑農給騙了,弄些陳絲爛絲棉花石頭子兒之類的夾帶其中,一個收絲季下來,也能賺不少的本錢。那邊兒的當鋪常年做這種營生,也公道一些。至于歸寧府這裏,向來是各地商人販來貨物,自己發賣,極少有舍得賣于當鋪地,本地當鋪幹這種營生的倒不多。這間‘金滿地’當鋪乃是徽州人所開,北面是歸寧閘,南面是鳌頭矶,夾在兩個閘口中間兒,占盡地利之便,兼做起來收購新貨的營生也不足為怪……”

說着,将頭轉向當鋪院中那一堆貨物,又嘆了一聲,“……也不知當鋪會與他折什麽價兒。可惜,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走吧。打貨要緊!”舉步要往倉房走。

原是這樣!蘇瑾感嘆一句,突的又想起自己方才一閃而過的念頭,趕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衫。蘇士貞立時回頭,眉頭微皺,“又要做甚麽?”

蘇瑾笑了下,走近兩步悄悄道,“爹爹,我是想,做生意之人哪有不落難地時候,與其便宜的這當鋪,倒不如引薦給常叔叔。我看這些緞子着實不錯呢。”

蘇士貞一怔,又看了眼院中那堆綢緞,微微搖頭,低聲道,“你常叔叔貨物已備足了。現在哪有那許多銀子吃下這麽多地緞子?”說完腳步頓也不頓,入了當鋪的庫房。

蘇瑾心中甚是惋惜,因那店小二狗眼看人低,她心中對這間當鋪有些怨氣,有心要壞他的生意,若能介紹給常貴遠,不說自己得些小利錢,能還常貴遠一個大大的人情,也順帶也幫人一把。可又一想蘇士貞說的也是,常貴遠的鋪子裏剛剛備好貨,這批貨單看那光華流轉的緞子,便是她這個對布匹知之不多地,也知這等好緞子一匹至少得四五兩地銀子。若這堆兒貨全是緞子,少說也要兩三千兩的現銀……

雖有些不甘心,一時也無計可施,跟着蘇士貞進當鋪倉房。這倉房的管事兒倒是極熱情,問清他們要打何貨物,叫小夥計帶人過去,任他們挑選。

蘇瑾心頭仍惦記着那些緞子,有些心不在焉,除了大略記了下進貨的價格,其它的也沒心情多問。蘇士貞看她眉頭微皺地樣子,知她仍放下原先的事兒。只是當鋪的人在跟前兒,一時不好說什麽話,便也不理她,專心挑貨。

此次來打貨,他将上次販貨的本金盡數帶上。除了那些沒賣掉需要重新染的貨物,共有本利七十多兩。這次仍舊以衣衫為主,不過,因要去磚廠,便多挑男子合穿地衣衫,又挑了農家快要用上的蚊帳子等舊物,妝奁也挑十來個。有了第一回的經驗,這些蚊帳子床帳等物專挑那些顏色鮮亮又便宜地。

挑挑撿撿近一個時辰,直到蘇士貞和梁富貴快挑好貨物地時候,蘇瑾才将滿心的不甘抛到腦後,去給兩人做幫手。

蘇士貞見她過來,微微一笑,“你想了半晌,想出什麽好點子來了?”

說到點子,蘇瑾倒還真有一個。這個也是前世自書上看來地。說的倒是徽州某個大商號誠信經營的真實事跡。也是一個外鄉人到徽州做生意,因他沒瞧準行情,進了大批的藥材,結果當年徽州那類藥材豐産,市面上已飽合,貨物運到徽州,沒發賣多少,市價已降至他進貨價的一成左右。發賣到一半兒時,不但價兒低,藥材量也已飽合。剩下的藥材再便宜也無人問津,那商人久困徽州,焦急不已。

正巧有一間藥店需要這種藥材百十斤左右,那商人看着這堆藥材兒心中難受,扔了又不舍得。做成這筆生意後,便将剩下的藥材盡數送于藥店的店主。自己收拾了餘下的本錢,回鄉去了。那藥店的店主卻是個極誠信的商人,接收了那多餘的藥材之後,積極幫他發賣,直到第二年,藥材漲價,藥店店主将這批藥材盡數幫商人發賣完。

兩三年後,那位商人做別的營生又回了本錢,又到徽州販貨,順道去看望那個店主,哪知店主已等他多時,遂将當年他贈送的藥材折現的銀子悉數送還給藥材商人。

蘇瑾因這個得到的啓發就是,常貴遠看起來是個厚道的,若這個布商信得過他,可以立個字據,由常貴遠先付少量的定金,将貨物盡數接手,等貨物發賣完後,按當時所立字據将本錢和贏利還與那商人,這豈不比賠本折價給旁人強些?

不過,對于這個法子,她心中卻是沒底的,畢竟人性這東西實在太難以捉摸。

迎着蘇士貞的目光笑了笑,将她方才所想點子,簡短說給他聽。聞聽此言,蘇士貞一愣,看向蘇瑾的眼神霎時多了些探究。蘇瑾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因有人在旁邊看着,她倒不好解釋什麽,便轉身去看貨架上的妝奁。

蘇士貞手拈着短須低頭思量一會兒,再看看女兒,眼中光彩愈發的閃亮,不過蘇瑾只顧心虛躲着,并未瞧見。其實她也不知她躲什麽,或許是因為自己這法子念頭太過于幼稚可笑了吧。前世經營家族産業也有五六個年頭,什麽樣的事情沒有經歷過,什麽樣反目成仇的故事沒見過,為了利益兄弟起間隙,多年的朋友瞬間反目,本是親密無間的夫妻因財鬧得兩敗俱傷,如果這些事都是旁人的,她并不能感到切膚之痛,可那男人的退親總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吧?時到如今,卻仍然死性不改,還有這種天真的念頭,實在是不可救藥!

父女二人各懷心思,挑完貨物,倉房的掌櫃清點了數目,共計花費六十九兩多。蘇士貞付了整整七十兩,那倉房的掌櫃要找零時,被他攔住了。

與梁富貴二人将幾大包貨物分別打了包,抱到院中的驢車之上。當蘇瑾随在其後步出倉房房門,看到白花太陽下,那大堆的綢緞料子和那兩個垂着喪氣的小厮時,在心中做了一萬遍的心理建設,瞬間倒塌。自己明明有或許可以幫得上忙的辦法,她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就這樣冷漠的路過,做出一副事不關已的姿态。

不由又将目光投向蘇士貞,正在說話,卻見早先在當鋪門外的三四人自大門口悶頭進來。

看貨的兩個小厮見了,立時起身,向幾人急急跑去,“少爺,當鋪怎麽說?”

那為首之人,年約二十四五歲,身着天藍色細錦長衫,微微擡起頭,越過兩個小厮的頭頂向那堆緞子看去。好一會兒,輕輕嘆息一聲,說了句什麽。蘇瑾因離得遠并未聽見,不過,看幾人的神色也能猜出大概當鋪壓價太過,這人不舍得發賣。

跟在那青年男子身後的一人氣憤的道,“我不信咱們這麽好的緞子一匹五兩銀子發賣不了!少爺,我們不如沿河去零賣如何?一匹緞子的本錢,再加車船費、一路而來的各種稅賦,已合到四兩八錢,當鋪只給四兩二錢,走一趟,一匹緞子反倒要虧六錢銀子,回到家中,大房地少爺們愈發要笑話我們了。”

為首的青年人搖頭說道,“父親病重,我要速歸,最遲今日必将這緞子全部發賣出去,零賣價兒是高些,可要賣到何時?”

另一人擡頭看看天色,突然一頓腳,“也好,就按少爺說的辦。我們現在分頭去找買主,若實在找不到,這緞子就便宜當鋪了。”說完轉身就走。

那為首的青年男子立在原處略做思量,轉身與餘下的人道,“你們在此候着,我們再去四處找找可有能接手貨物地人。”說完也往院門處走去。

看着兩人都出了當鋪的院子,蘇瑾趕忙拉拉蘇士貞的衣衫,悄悄道,“爹爹,我們快跟上。等離了當鋪,你去找那人說說我方才的法子!”

梁富貴疑惑轉頭,“小姐想出什麽好法子來了?”

蘇瑾笑而不答,她的法子與其說是好法子,不如說是極其幼稚可笑的法子,不過是建立在極度不可靠的人性之上而已。但是她心中的矛盾卻不想說破。只笑着催梁富貴,“梁二叔想知道,就快趕車。待會兒他們走遠了,咱們可找不到人了。”

梁富貴見蘇士貞笑而不語,點點頭,“好。我聽小姐的。”說着趕動驢車,駛出當鋪院子。

直到離開當鋪約有五六十步,蘇瑾才笑指着前面如無頭蒼蠅亂鑽的二人,向蘇士貞道,“現在不是搶當鋪的生意了吧?爹爹去找他們說說?”

蘇士貞回頭看看那間“金滿地”的當鋪,門口還立着一人翹首向這邊兒望來,回頭與她低聲說道,“等再走得遠些,爹爹再去說。”

頓了頓又道,“早先你不關注鋪子的事兒,爹爹也沒與你說過。從現在起,你要記得,歸寧府的外來客商,每地皆有商幫。商幫有商幫的規矩,爹爹知道你想幫那幾人,順帶也給你常叔叔找些好貨物,這倒也是兩相便宜之事。不過切不可在旁人的門店前、院子內搶生意,壞了商幫的規矩,叫人家記恨上,日後也只能做些小買賣了。可記下了?”

蘇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點頭笑道,“是,爹爹我知道了。以後不會魯莽了。你看他們已上了橋,這下與金記當鋪更不相幹了吧?”

蘇士貞點點頭。

此時,已到半晌午,永清橋上,河岸兩邊人頭攢動,有許多抱着布匹叫賣地商人,也有經紀中人候在橋頭,瞧見衣着光鮮的客商,便上前搭話詢問,以尋找商機,極是熱鬧。而自金記當鋪出去的二人,到了橋上,只是呆呆的立着,在那群眉飛色舞議價的商人中間兒,猶其格格不入。

蘇瑾看着兩人局促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梁富貴在橋頭停了驢車,蘇士貞跳下車來,叮囑蘇瑾不要亂跑,向那二人走去。

蘇瑾乖巧的應了聲,坐在車上幾個碩大的包袱中間兒,看着河內如流的船只,以及行行色色的商人,不覺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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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章 生意促成

蘇士貞因知道這貨主急着回家,只敘了些籍貫年齡姓名等話,便說起緞子的生意來。初時這貨主楊君甫甚是高興,待到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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