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隔了一日,邀月小築裏,許太後也在問“為什麽”。

“好端端的,為什麽忽地擔心起請外命婦小住的事了?”許太後用香匙撥弄着香灰,問道:“先前哀家大請外命婦入靜寄山莊參禮,嫂嫂可是贊不絕口。”

她将香匙放進香盒裏,發出“砰”的輕響。

許大夫人站起身來,從福春手中接過手帕,伺候許太後淨手:“臣婦等能得您的召見,自是感恩戴德、欣喜非常。只是……”

她聲音壓低了幾分,看了眼一旁挂着的雲龍紋竹鳥籠裏頭那對五色鹦鹉。許太後揮了揮手,讓另一個貼身宮女福夏将鳥籠提走。

許大夫人低眉垂眸地擦拭着許太後的手指:“只是,一旦請外命婦小住,又需重新掃灑查驗靜寄山莊。”

許大夫人頓了頓,壓低聲音問道:“可是陛下對許家監工不滿,所以想要暗中查驗?”

“這事兒跟陛下有什麽關系?”許太後搖了搖頭:“他是看湯圓兒家中無人赴宴,所以請了錢家人。錢大夫人必定會來,湯圓兒不是個沒良心的,一定會顧慮錢大夫人的身子,所以才請哀家讓外命婦小住兩日。”

“至于掃灑查驗,是哀家下的令。人員由福春從各處調撥,太皇太後宮中不受擾,但太清殿和哀家這邀月小築都出了人。”許太後狐疑地看了許大夫人一眼,半眯起眼睛:“嫂嫂,你們為什麽會擔心這種事?哥哥可是有事瞞着哀家?

“萬不敢欺瞞太後。”許大夫人恭敬地道:“只是老爺剛升任工部尚書,不知多少人眼紅心熱,小心駛得萬年船。而且臣婦去看望三殿下,三殿下仿佛對這事兒不太高興。”

“她呀,不過是鬧點小性子,緩緩就好了。”許太後笑了笑,她心中有将三公主嫁回許家的念頭,自然樂見娘家和三公主關系密切:“你們小心些是沒錯。不過,乞巧節近在眼前,何必在意這等小事?”

許太後踱步到窗前,透過鲛紗窗,看着底下薛玉潤、顧如瑛等小娘子:“叫哀家說,不如好好慶賀這個乞巧節。看鹬蚌相争,做漁翁得利。”

許太後轉過身來,看着許大夫人道:“等四妃九嫔定了,漣漪生下一兒半女,那才是許家世代榮華的機會。”

“您說得對極了。”許大夫人笑着應和:“四妃九嫔先入了宮,陛下便不必急着大婚。既未成家,自然也不急着親政。既不親政,那許多事也仍得仰賴您和諸位大臣。”

“如此一來,再過兩三年,許家位極人臣,說不準便是一門二鳳,唯您馬首是瞻。自可保三殿下和後嗣世代榮華,貴不可言。”許大夫人娓娓道:“您說,可是這個道理?”

許太後看着人群中的三公主,許久沒有說話。

此時,小娘子們正在園中悄悄地讨論乞巧節。

因為許太後請了各家外命婦的緣故,許太後索性把其餘人的切磋也都挪到了乞巧節。只不過,還按着薛玉潤提議的規則,隐名進行。

參加比試的人雖然也緊張,但因為隐名,比起想着怎麽出頭,她們更期待乞巧節的燈會:“殿下,這次在靜寄行宮也會有燈會嗎?”

“當然有。”三公主微微擡起下巴,傲然地道:“比起局促擁擠的銀漢橋燈會,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她此話一出,衆人自是交口應承。

薛玉潤遺憾地吃了一塊小酥肉。

她很喜歡逛銀漢橋燈會。

從前,每到乞巧節,大哥哥都會帶她、二哥哥和嫂嫂去銀漢橋看燈、熙春樓聽戲。大哥哥說,從前阿爹也是這樣帶着阿娘和他們一起去的,一年不落。

今年怕是逛不成了。

“別惦記着燈會了。”薛玉潤正惋惜着,忽地被趙滢忽用手肘撞了撞:“你知道嗎?我哥哥跟我說,慶豐賭莊為你跟顧姐姐的切磋開了賭局。”

薛玉潤無語地道:“怎麽燈會這麽熱鬧都沒能讓他們忙起來,都城人比我想象的還要閑啊。”她頓了頓,還是把小腦袋湊到趙滢跟前:“賭我贏的人多嗎?”

趙滢輕咳了一聲:“反正我押了一百兩,賭你贏。”她聲音壓低了些:“說好了,你要是拿回了《相思骨》,可一定要借我看。”

“放心,我八歲學彈筝,銀甲不曾卸。”薛玉潤一聽,豪情萬丈,頓時把銀漢橋燈會抛之腦後,伸出小拇指跟她拉鈎。

趙滢回道:“可顧姐姐六歲開始學的。”

薛玉潤立刻縮回了手,鄭重其事地道:“要是輸了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然後她挨了一下趙滢的打。

在姑娘們殷殷的期盼裏,乞巧佳節轉眼便到了。

點绛唇,畫梅妝。

妝成之後,珑纏看着眼前這張凝脂般無暇的臉,竟下意識地将手中的螺子黛往回縮,就好像再添半點脂粉,都是一種亵渎。

“姑娘不知不覺都長這麽大了。”珑纏收攏螺子黛,慨嘆一聲。

要是薛大夫人在世,瞧見她如今的模樣,不知該有多驕傲。

薛玉潤眨了眨眼,站起身來轉了一圈:“好看嗎?”

細碎的陽光灑在她的裙邊,落在她明媚的笑顏上。

珑纏笑道:“好看,姑娘怎麽都好看。”

“那就好。”薛玉潤心滿意足,點點頭:“我今兒得跟陛下一起出門,我可不能被他比下去。”

少女婀娜的身影出現在長廊的那一瞬,也落在了楚正則的眼底。

眉心點三瓣紅梅,如落在初雪的一段豔色。朱唇含一點櫻桃紅,将這段豔色又添幾重芳。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绛唇。”

他此時方才品味出這句詩的韻味。難怪行人紛紛駐足,争相要将這樣的美人比作洛川神。

“陛下……”薛玉潤正要行禮,冷不防帷帽從天而降,将她的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诶?”薛玉潤伸手想把帷帽摘下來,戴着帷帽還怎麽跟楚正則比氣勢呢。

“太陽毒辣。”楚正則制止了她,替她擺正帷帽,冷靜地道。

薛玉潤撩開紗幔,擡頭看了看陽光,撇撇嘴:“晏太醫說正午太陽毒辣,你說早上太陽毒辣,難不成我要晚上才能大搖大擺地出門嗎?”

“嗯。”楚正則替她扯合紗幔,應聲道:“等晚上帶你出門。”

薛玉潤眼前一亮,立刻貼着楚正則往外走:“皇帝哥哥,你說的帶我出門,是指‘出靜寄山莊的門’的這個‘出門’嗎?乞巧節的時候,熙春樓會請最好的戲班搭臺唱戲呢,沒準今年演的就是《相思骨》。”

“你想多了,朕是指出太清殿的門。”楚正則頭也不回地道。

“哦。”薛玉潤離他遠了些,走出了一副“遺世獨立”的風姿:“那我可以自己出門,我甚至還能走出太清殿,跟姑祖母一直住到回宮。”

“怎麽?你是覺得自己比筝會輸,要躲到皇祖母殿裏去哭麽?”楚正則瞥了她一眼。

“哼。在坊間花錢賭我輸的人,才需要大哭自己血本無歸呢。”薛玉潤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比如陛下。”

“荒唐。”楚正則蹙眉,一本正經地道:“君子雅風,怎會好博戲之樂?”

“說得好。”薛玉潤撫掌一笑:“那什麽下棋輸了的賭注,也都該不作數。君子雅風,不好博戲,怎能非要讓我下棋輸了繡荷包呢?”

“你我之間的對弈,怎麽能稱為博戲?”楚正則淡笑回應,同時扶了她一把,将她送上步辇。

薛玉潤“啧”了一聲,回道:“明白。在陛下眼中,你我之間的對弈該稱為‘兒戲’,是吧?”

楚正則面無表情地咽下了“閨房之樂”四個字:“你還是好好準備你的筝曲吧,免得你的《相思骨》成了爐裏的灰。”

“不可能。”薛玉潤斷然道:“只有陛下的銀票打水漂的,萬沒有我的話本到不了手的。”

“你的話本子若是到了手,朕的銀票也不會打水漂。”楚正則坐上步辇,看她一眼,唇邊勾了一抹笑。

薛玉潤微愣,但不等她追問,楚正則便已朗聲道:“起。”

靜寄山莊的正殿,雲鬓衣香,珠環翠繞。

小娘子們紛紛投入了自己家人的懷抱,訴說避暑的諸事,雖是輕聲細語,仍難掩興奮。只是言辭之間,她們的視線時不時地便會飄向錢大夫人和顧大夫人。

錢大夫人跟別人寒暄了幾句,把明裏暗裏的試探皆擋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錢夫人來,她連忙拉着錢夫人的手,皺眉問道:“筱娘,你跟嫂嫂說句實話,湯圓兒比之顧姑娘,究竟如何?”

“不知是哪起子混賬玩意兒湊的熱鬧,在慶豐賭莊設下了賭局。你侄兒悄悄去看了,聽說賭湯圓兒輸的人多得不得了。”錢大夫人咬牙切齒地道。

錢夫人本名錢筱,聞言無奈地道:“嫂嫂,你怎可讓小輩去賭莊那樣的地方。”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錢大夫人急道:“你瞧瞧這滿屋子的人,有多少不是在等着看湯圓兒的熱鬧?”

她話音方落,便聽宮人唱迎道:“陛下駕到,薛姑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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