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從鋼針灰鼠的地下巢穴中爬出，三人來到了一個沒有見過的荒地之上。陰森的森林在他們身後十米開外，面前只有光禿禿的山體以及懸崖峭壁。

土地有點潮濕，呈現出深深的褐色，其上除了幾串鋼針灰鼠的爪印之外還有一些其他印記——存在了有一段時間的……人類的鞋印。

吳卿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森林，覺得頭皮有些發麻：“有人來過這裏。”

“很多人。”連耀的眉毛壓低了一點，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陰郁，“能找到認識的鞋印嗎？”後一句話是沖着遲于說的。

吳卿剛想說：“這怎麽可能。”就看見遲于點了一下頭。

和吳卿所處的時代不同，眼下的時代工業還不夠發達，鞋子衣物都是人手工制作的。這就導致了一個後果，因為每個鞋匠的習慣和審美不同，他做出來的鞋子都有可以辨認的特點。

遲于往後退了一步，潮濕的泥土上多出了一個新鮮的鞋印。和地上其餘鞋印一樣，遲于的鞋印上也有一個小小的A符號，這代表這雙鞋子出自街區唯一的鞋匠的亞瑟老頭之手。他做出來的鞋子鞋底十分結實，幾乎是狩獵隊的所有人的首選。

連耀的臉上浮現出了狂喜，他綠色的眼睛透露出一點令人不适的瘋狂之色：“看來，你父親他們并不是一無所獲。”

他幾乎看見屬于大将軍的金色勳章被國王別在了自己的衣襟之上。哪怕只是想象這樣的場景，都足以讓他熱血沸騰。

連耀幾乎迫不及待，順着雜亂的腳印走進了被巨石遮擋的山洞之中。

吳卿猶豫了一會才跟了上去，她戒備地将手中的弓.弩抓緊。

地上的所有鞋印的腳尖朝向山洞，一直延伸到山洞之內，但沒有人離開山洞。

吳卿回憶起和自己擦肩而過的怪物，很可惜，因為當時的環境過于昏暗，她根本沒有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只知道怪物的軀體過分龐大，長着一雙黃金色的獸瞳，尖喙從人臉中央頂出。

山洞內空間很大，呈縱深狹長的形态，直直通向山體內部。山洞中或許有水源，空氣略微有些潮濕。連耀一邊探索，一邊感嘆，聲音在空蕩的山洞之中回響，帶上了一點悠長詭異的意味。

他走得很快，高大的身影很快就隐沒在了黑暗之中。

為了不掉隊，吳卿和遲于不得不加快步伐。在行進了将近七八米的路程，吳卿忽然停頓了一下腳步，眉心微微皺起。在她的腳下，明顯有一塊焦黑的痕跡。遲于也跟着停下，他的視線在地上一掃，随後環顧四周。

“他們在這裏停留過。”遲于的聲音在山洞中響起。

順着遲于的手勢看過去，吳卿找到了隐藏在角落裏的未燃盡的木頭碎渣。如果不是他們倆人刻意尋找，這麽小的碎渣根本看不見。

地上的痕跡其實也不明顯。

吳卿心裏的違和感加重。

她的目光在兩者之間來回掃過，最後定在了遲于的臉上：“看樣子……倒像是”她走到了焦黑的痕跡處，右腳在地面劃過，又用奇怪的姿勢推向了角落，“有人故意清理過這裏。”

遲于：“這不奇怪，因為所有的獵人都會在離開一個地方的時候擦去存在的痕跡。”

不對！說完這句話，遲于猛地擡眼，目光和吳卿在黑暗中相接。關鍵就在于，沒有人離開過。

“……或許山洞還有另外的出口。”遲于心跳加速，努力尋找合理的解釋。

“但願如此。”吳卿道，雖然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因為狹長的山道之內，根本感受不到空氣的流動，山洞的內部多半沒有另外的出口。

山洞深處響起了連耀的催促聲，兩人不得不把這一茬先放下，快步走入了山洞之中。

連耀半弓着後背，以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扭過頭來。他蒼白的臉上浮上一層酡紅。他的下颌壓低，高聳的眉骨在眼下投擲了一片陰影，冷硬和下半張臉的喜悅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幅詭異的畫面。

吳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有些警惕。

連耀沉浸在喜悅之中，音調都提高了幾分，尖利的笑聲在狹長的走道中來回撞擊：“幸運女神真的站在我們這一邊！這幾乎是一匹完好無損的皮毛！”

連耀側身讓開，露出了其後的仿佛在黑暗中發光的，銀白色皮毛！

吳卿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血液中好像有一串電流竄過，直直竄上了天靈蓋。靈魂似乎都被眼前的東西所撼動，渴望和占有欲一步一步侵蝕着內心。

好在吳卿一直都處于警惕狀态，當下便後退一步。随着距離的拉遠，皮毛對她心神的影響力也減弱了不少。

她不由地暗自心驚，這種詭異生物的迷惑力竟然能直接突破“清醒石”的防線，直接動搖她的心智。

黑暗中，吳卿輕輕扯了一下遲于的衣角。因為血管之中流淌着精靈的血液，遲于受到的影響其實是最小的。

他沒有轉頭，卻明白了吳卿的意思。

“小心連耀。”

因為連耀和皮毛靠的太近了。

三人似乎處在山體的腹部之中，原本狹窄的山壁逐漸開闊，形成一個圓形上凹的穹頂，內部空間占地面積超過了一千平方米，這是一個山體內部的廣場。

四面的石壁都是死的，沒有別的通路。

連耀和怪物的皮毛在山洞的最深處，幾乎在靠近石壁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了皮毛的面前。連耀沒有讓開，一手緊緊攥緊皮毛，另一只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遲于也戒備起來。

吳卿卻在三步之外停了下來，蹲下身仔細打量着皮毛。過了一會，她又繞到了另外一側。見吳卿一直和皮毛保持着安全距離，連耀的手也逐漸從劍柄上拿下了。

轉而出聲問她：“怎麽了？”

她看見了，看見了怪物皮毛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口，像曾經被弓箭洞穿。

吳卿不準備驚動連耀，她選擇讓連耀親自抖一下皮毛。連耀雖然疑惑，但是照做了。

随着連耀的動作，一聲“叮”的清脆響聲之後，什麽東西從落在了地上。

三個人都往地上的小東西看了過去。

山洞之中光線很暗，很難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吳卿彎腰将其撿起。

落在地上的是一只金屬箭頭，其後的箭身已經不見了，鐵質的箭頭也□□涸的鮮血所覆蓋。吳卿将其撿起，竟然不顧髒污用自己的指甲将上面的污漬一點一點扣去。

幹涸的血液像粉末一樣，撲簌簌地落了下去。一個眼熟的紋路顯現了出來。

是一只老鷹，和街區狩獵隊的隊旗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吳卿的牙關不自覺咬緊，她将手中的箭頭展現出來的時候，遲于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兩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無聲交彙。

幹涸的血液落在了地上，幾乎和腳下的地面融為一體。

吳卿愣了一下，蹲下身，指尖在地上劃過。她的動作一頓，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能将讓自己稍微冷靜一點。

她用力擦了一下地表，褐色的痕跡被刮去，露出了其下深灰色的石床。

“地上……”她的聲音幾乎無法完整地發出來，“全是幹涸的血跡。”

重新環顧四周，才發現黑暗的山洞中實在有太多可以藏東西的角落。

皮毛卻如此大剌剌地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這裏多像一個獵人收網的最終陷阱！

連耀也反應過來。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鐵血軍人，短暫的熱血上頭之後，他又冷靜下來。當然，“清醒石”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面前沒有道路，只有身後唯一的狹窄通道。

難怪怪物選擇将這個地方作為最後的圍剿場所，在這裏，他們将插翅難逃。

連耀的臉色變得難看。難不成他也要像那群卑劣的窮人狩獵者一樣，葬身在不見天日的山洞之中？

他還沒有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将軍，絕對不能死去！

幾乎在他們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的同時，詭異的腳步聲就從狹長的石道中傳了過來。一個一個身着銀色盔甲的人影出現在了通道之中，不斷有人影從山洞的角落中緩步走出。

它們一個個歪着脖子，身軀膨脹，寬大的翅膀撕裂了皮囊，從身體兩側探出，它們很高，一截橙黃色的禽類的利爪穿破了皮囊的足部，踩在地上。黃金色的獸瞳從空空的眼眶之中打量着吳卿三人。

電光火石之間，吳卿忽然想明白為什麽狩獵隊要将篝火熄滅，又将痕跡處理幹淨了。

在黑暗的掩映下，他們的确可能以為襲擊自己的是被迷惑的同伴。

而篝火……足以将這群被迷惑了的人類吸引過來。

但是幸存者不知道的是，循着他們的蹤跡而來的并非什麽人類，而是一群披着人類皮囊的怪物。對于怪物而言，黑暗反而給予它們最佳的狩獵條件。

幸存者親手将殺人的匕首遞到了敵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