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我竹馬可能喜歡我(23)
又大又圓的月亮挂在天上, 似乎人一伸手就能捉到。朦胧的光輝灑落在幽深黑暗的樹林中, 嬌小的身體穿過薄霧順着石階一層層走上去。他的身體半透明,好像風一吹就能散開。年幼的孩子留着柔軟的短發, 彎彎的淺色眉毛下面有一雙略顯懵懂的眼睛,他仰着頭凝視高大的神廟。
被神秘的呼喚牽引至此,就像在夢游。
深深的穹頂上傳來梵音, 如鴻蒙初開時的神谕。
身後跟着半大不大的少年,氣喘籲籲地撐着膝頭, 有些焦急又有些憤怒地責問道:“喂,阿容,你半夜出來瞎跑什麽?外面烏漆墨黑的, 如果遇到妖精吃掉你怎麽辦?”
被叫作阿容的孩子背對着他,靜靜地看着月亮,或者說, 他根本沒有任何意識, 只是單純地維持着一個瞻仰的姿态。夏初憤怒地沖過去,用力扳過他的身體, 由于擔憂而産生的怒氣在胸口處澎湃,他正打算幹點什麽纾解這種情緒, 原本懵懂的孩子卻在他的雙手觸到的那一刻, 驟然發出淡淡的光芒, 夏初瞳孔驟睜,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神跡——他對面的孩子化作實體,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像是嬰兒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屋外下起暴雨,雨水撕開天幕像利箭般砸向地面,水汽開始彌漫,在極短的時間裏包裹住整座山。
嘩啦的聲音在靜谧神聖的廟宇中回蕩,伏在桌上的少年肩頭微顫,攤放在桌面上向前伸直的手臂緩慢地挪回來,他撐起身體坐直,呆呆地坐了一會,才動作緩慢地将腦袋轉向屋外。室內昏暗,通向外界的門框處泛着微光,之間山中下着大雨,雨水已經濺濕.了木質的臺階,積水的邊緣漸漸擴大。
幾只狌狌在雨中跳躍,歪着頭蹲坐在正對大門的空地上看了眼陳溱,甩着白色的毛發又跳走了:“阿容,阿容——”
陳溱低聲笑了,這種模仿人說話而拐騙他人的動物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陳溱還是個懵小孩的時候總是被他們騙,雖然一向遲鈍,有時候別人和他說話都能跑神,但是他對夏初的聲音卻格外敏感,所以這些妖精每次發出夏初的聲音哄騙他,他總是傻乎乎地跟過去,常常在山裏迷路,直到天黑都找不到下山的路。
做靈魂的時候飄來飄去沒事,等他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的時候,夏初就不免開始擔心他會走失,會遇到意外,後來便命人将狌狌養在另外一個山頭,杜絕這種隐患。
現在在這裏看到,還真是意外啊,這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倒不賴。他起身向門口走去,天邊的烏雲堆積,仿佛頃刻間就能掉下來,他極目四望,哪裏還見得到那跳躍的身影?
他撓了撓頭,有點苦惱。
沒想到竟然下起大雨,雨霧越來越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一個人走回神廟的深處,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然而毫不意外地發現此時的信號已經完全消失,更棘手的是屏幕倏地暗下來,蹦出一條提示:手機電量不足,請連接充電器。
無奈地挑起眉,陳溱再度踱回門口察看雨勢。雨下的很大,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雙目四處一掃,他在心中揣度自己冒雨下山的成功率。雨下得這麽大,看路已經很困難,更不要說有些地方地勢陡峭,階梯建得很高,怎麽看此時下山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然而陳溱卻沒有一點猶豫,雖然在神廟呆一晚上等明天雨停再下山也未嘗不可,但是這樣的話夏初一定會很擔心,本來他就要找自己算賬,這種時候惹他發怒只怕會火上澆油。
指關節抵在唇上,他想了想,決定下山。
京市發生了一些問題,那邊的主事人裁決不了,來電話給夏初。他剛從擊劍房裏走出來,身體高大修長,一手拿劍一手将面罩摘下來,露出濕漉漉的英俊臉龐,運動了一會兒,全身都汗濕.了。方伯将電話遞給他,那邊傳來謝芳冷靜的聲音。
“最近有惡鬼傷人事件,鬼被抓.住了,但是審判局那邊傳消息過來說按照一號法則判不了。”
一號法則要求判決時根據鬼的主觀性,自身屬性以及造成的傷害程度而對其定罪,大部分傷人的鬼都已經堕落,所以判起來很容易,大部分時候為了避免再次發生這種事件而選擇銷毀。
夏初接過毛巾擦汗,聽那邊繼續說。
“有個年輕人死在自己的家中,靈魂沒有出現任何破損,身上卻存在大量虐傷,和一般的行.事手法完全不一樣……”
一般鬼害人的時候,目标都是靈魂,很少會出現這種情況。
“後來追魂者根據現場留下的氣息在城郊的工廠裏找到那只鬼,但是他拒不認罪,調查過後才發現他的靈魂很純淨,簡直像個淨化體,完全不是會失去神智或者被仇恨控制的鬼……”
謝芳見夏初沒說話,便停下來等他示下,夏初卻看了看牆壁上的吊鐘,只見現在已經七點多了,他有點不自在,這種不自在是陳溱從前在家的時候養成的,因為他放學後一般都是這個點到家,此時應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零食。最近大半年陳溱獨自在外,所以夏初常常會有一種莫名的缺失感,以至于後來為了逃避這種感覺而長期不回家。如今陳溱回來了,棕色的雕花沙發上還是只有空蕩蕩的一片冰冷牛皮而已。
他的視線在沙發處逗留幾秒,壓下心中的抑郁,轉過臉對電話那端道:“繼續說。”
案件似乎真的有些棘手,謝芳壓低了聲音道:“最重要的是,我們找不到他的作案目的,只要他矢口否認,我們就拿他沒有任何辦法,那只鬼像個小純潔,表現得很無辜,這樣下去只能把它放了。”
夏初說:“确定是他嗎?”
“肯定的,那個人身上只有他的氣息,根據殘餘氣息的消散速度,可以推算出案發的時候他就在現場。”
夏初說:“這還不夠。”
“我們當然知道!”
“畢竟你不能要求一只鬼救人,也許他就是路過不是嗎?”
謝芳嘆道:“所以才把電話打到你這裏啊。”
夏初将手機用肩膀夾住,騰出手來将劍放進和盒子裏。可以看出謝芳很苦惱,她一向很有職業道德,發現兇手而做不到抓捕對她而言是一種煎熬,夏初臉色卻冷淡得多,大概是見過太多情仇産生的人鬼糾葛,做出太多的裁決,這幾乎讓他都有點冷血。
沒有充分的證據,更沒有親自參與審判,夏初并不會做出判斷,他反而更在意當前的問題,譬如好不容易拐回來又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的陳溱,心不在焉地掃了眼沙發,他轉過眼問電話那端的人:“你怎麽那麽肯定他就是兇手?事實上這樣看起了更像是另有隐情,你這樣窮追不舍也許會發生誤判。”
謝芳聞言,幾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也許是我過于主觀,我第一眼見到那個人,就覺得他是在挑釁,雖然外表看起來純潔無瑕,但是不經意地眼神和舉動都讓我知道一旦我對他表現出同情,他就會大肆嘲笑我的憐憫,并為此洋洋得意。”
夏初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他輕輕哼了一聲,向後等候在一旁的方伯招了招手,這種時候,他一掃白天的那種乖巧和對長輩的尊重,辦起公事來,他就是絕對的領袖,知道這段對話不會持續更長的時間,他只是含糊地道:“這可不能作為證據——女人的第六感。”
謝芳苦笑:“是啊,第六感……”
挂斷電話,方伯便跟上來了,夏初此時身上還帶着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他用上.位者詢問下屬一般的淡漠語氣問道:“阿容呢?還待在屋裏嗎?”
方伯想了想,才發覺一向聒噪得不得了的小少爺自從上午回房之後就一直沒有出現過,被這麽驟然一問,他開始犯難了。夏初眉心微動,往屋外走,走了兩步又頓住,吩咐道:“去他房裏看看,就說——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方伯有些詫異,夏初露出狡黠的笑容:“就這麽問,免得他總說我管東管西。”
這樣一笑,白天的那個大男孩又回來了。
方伯有些困惑地趕緊上樓,夏初的目光卻投向門邊,淡淡的水汽透過空氣擴散,他輕輕嗅一下就知道是下雨了。雨水在外面瘋狂拍打,然而被隔音玻璃隔開的家中卻一片靜谧,安靜到空虛,安靜到好像缺了點什麽。他走到一貫的,便于觀察陳溱的位置前坐下,等着老管家的回複。
說不定還能看到陳溱為了躲避他的追問而亂抖機靈的臉呢,他這麽想着,心情便愉悅了些,阿容從小就是他的開心果。
然而等到的卻是人不在家的答複。
穩重自律的老管家臉上也出現一絲慌亂,夏初雖然有些困惑,卻沒有多想。他聽到的那一刻就知道了,陳溱這是害怕他罰,一個人躲出去了。
這個家就這麽大,還能躲到哪裏去呢?雖然了如指掌,然而一想到屋外狂飙的雨水與暴漲的水霧,以及山中不穩的磁場情況,夏初便皺緊了眉,拿起外衣便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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