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你怎麽下得去手。”雲歡驚了。
“我以為那是你,一直拿我當奴才使,能不火大麽。”
方之晴一回想,就想起之前許多。
他不光打過皇帝幾巴掌,還整天數落他,還跟皇帝逛過窯子,鑽過狗洞。就連自己的親事,還是他老人家親自給攪合黃的。
越想越覺得大事不妙,雲歡這什麽沒幹規規矩矩的都覺得自己活不長了,那自己幹的那些破事兒是死百八十遍都不夠的。
兩人相對着愁了幾天,方之晴便叫皇帝傳進宮去了。
方之晴被太監領着走到皇帝寝宮裏,高煥半靠在床頭,披着件小褂,面色蒼白,見他來便笑了笑。
方之晴急忙跪着叩頭行禮,直到頭頂上那聲讓他站起來,他才起來。
高煥給他指指床邊的凳子,他就慢慢走過去坐下,脊梁繃得筆直筆直。
“朕記得那回剛醒,你便沖進了屋裏,握着朕的手。”
方之晴一聽就知道完了,這皇上是想跟他攤牌呢,忙道:“草民是頭一回來京城。”
“朕知道。”高煥看着他,眼睛溫柔得都能擠出水來,“不過,朕倒是去過江州。”
方之晴道:“那時候草民還在家待着,略有耳聞。”
“江州那地方好,山清水秀的。”高煥道,“朕還認識了個人,頂有趣。不知道朕是皇帝,還整天絮絮叨叨,跟只蒼蠅似的在邊兒上轉。朕讓他給更個衣,還百般不情願。”
方之晴噗通一聲就給跪了。
是禍躲不過,看這樣子皇上是打定主意秋後算賬來了,他再裝傻就是糞坑裏打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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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連認罪下,高煥卻哈哈大笑起來,方之晴不由擡了頭。
他在雲歡殼子裏也總這麽笑。只是雲歡長着雙細長的眼,下巴尖尖,嘴唇也薄,老張大嘴笑方之晴怎麽看怎麽覺着違和。
高煥卻是濃眉大眼,挺直鼻梁,一笑露一排白牙,還怪好看的。
“起來罷,朕逗你玩的。”
高煥作了個把他攙起來的樣子,方之晴哪兒敢真讓他扶,連忙就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不知者不罪,也是朕瞞着你了。”高煥道,“之前的事便一筆勾銷,你也算叫過朕一句煥兄,以前怎麽對着暮開,還怎麽對着朕,可好?”
方之晴哪敢說不好,連連應允。
高煥看着方之晴這副模樣,便覺歡喜得緊。
也虧得他走了運,這回是遇上了方之晴雲歡兩個傻小子,若這事攤上個有心眼兒的主,恐怕大事不妙。再黑點的話,扭頭就派人到江州把自己的殼子連皇帝的魂一塊兒斬了,可不就神不知鬼不覺了麽。
便是知道雲歡那是個老實人,高煥心裏也不是十分踏實。所以一見着面,未免打草驚蛇夜長夢多,他便拼了一拼。
高煥就是想試試,上次淹得半死才換了魂,若這搏命都不行,他便真沒什麽法子了。
誰想,還真換回來了。
想及此無限唏噓,高煥随便問一句,方之晴便答個一兩句,兩人也有問有答地聊了會兒,太監便進來禀報太醫來了。
高煥對方之晴道:“今日朕還沒好利索,等養好了,再領你四處轉轉,先在李相那邊待着罷,朕讓人好好照料着。”
而後方之晴便告退了。
留了高煥等太醫過來把脈,看着靜靜的寝宮,像作了場大夢。
高煥養病期間召了方之晴幾次,大多坐坐便回去了。他二十來歲正值青年,又天天補着,身子骨本就比雲歡好得多。等高煥養得能跑能跳了,雲歡還躺在床上喝藥湯。
而後還真領着方之晴在宮裏瞎轉,讓侍衛遠遠跟着。方之晴原本誠惶誠恐無心賞景,奈何皇宮碧瓦朱檐,十足氣派,看着看着便花了眼。再者這宮裏的東西也比民間諸多考究,高煥又隔三差五找來些稀奇東西,在江州算是蠻精致的玩意兒了,跟這宮裏的一比也算不得什麽。
可新鮮勁一過,方之晴便回過味兒來。這些天高煥一直給自己好吃的玩好的,還挑挑揀揀,頗有種顯擺樣。
若是換其他人,決計以為高煥此舉深不可測,還有後招。可方之晴跟這貪玩的皇帝玩了幾個月,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
皇帝就是在顯擺。
眉飛色舞的,就差在臉上貼幾個“朕有錢”的條子了。
方之晴想起以前雲歡跟他埋怨過的話,心道怪不得民間都說這是個昏君,一玩起來便沒輕沒重的。放尋常百姓家,此舉倒沒什麽不妥,愛玩的公子哥海了去,又沒傷天害理。
可嘆卻是個皇帝。
高煥此時正拿着糕點喂魚,忽地轉過身來。方之晴正想着大逆不道的事,被這麽一看便略有心虛地低下頭。
高煥道:“總在相府待着也不好,朕在京城賞你個宅子罷,過段時日正趕上科舉,也方便些。本想直接封你個官當當,可一想,這麽着名不正言不順的,頂多也就是個散官,還不如按規矩來。”
要論以前方之晴肯定千恩萬謝,可這時候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就覺得心思煩雜,不願多生事。
方之晴道:“謝皇上。”
官是不封了,還是賞了不少東西,還有座不小的宅子。
方之晴領了賞回去找雲歡,滿面愁苦。
雲歡道:“皇上此舉意欲是為何,我怎麽想不明白?”
瞧着雲歡略有擔憂卻收斂的神色,方之晴覺着自己以前還真糊塗,雲歡和高煥分明是兩個天差地別的人,他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他逗我玩呢。”方之晴道。
雲歡皺眉道:“玩?”
方之晴點點頭:“他是你的時候,別提多愛玩了。”
說着便把在江州的事講給雲歡聽,講至兩人挨了那些書生的打,雲歡面上雖有些不快,也無可奈何。後來又講到鑽狗洞和逛青樓,雲歡已經無話可說了。
看着雲歡面色不善,方之晴也便把自個兒怎麽被趕出來的事壓了下去,尋思着等哪天他高興點的時候再說。
“那這皇帝……倒跟我聽聞的差不多。”雲歡道:“他愛玩不要緊,你得把持住,別把那些話當真了。這會兒是高興,可萬一他哪天不高興了要砍你,也是沒法子。”
方之晴點點頭,伴君如伴虎的理他懂。
自打知道他是皇帝的時候,方之晴便當之前那個雲歡死了。
聊着天便到了傍晚,下人通報了聲,把飯菜送到裏間,方之晴便跟雲歡一道吃起來。
滿懷心事才吃了兩口,就有公公熟門熟路地來召方之晴入宮。
方之晴就是一呆:“不是今早剛去過麽,怎麽還帶一天兩回的。”
再說這時辰也不早了,宮門可有宵禁,之後任何人不得出入。他這個時辰入宮,肯定是來不及的。
“這不用慌,皇上說若是晚了,有你休息的地兒。”公公笑眯眯地說道。
方之晴只得随着公公入宮,覺得自己這随傳随到的叫個什麽事兒啊。
坐着轎子走了會兒,天便慢慢黑了下來。只是公公這回領的不是書房禦花園之類的地方,反倒是一朱紅色塔狀的小樓,光樓梯都有五六層。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面前開闊起來。塔頂是個平臺,周圍皆有扶欄,放眼望去皇宮收歸眼下,還隐隐看得見宮外人頭攢動。
高煥正等着,見他來了急忙免禮,指指地上放的一堆東西,有大有小,原是一堆煙花爆竹。
“怎樣,比之揚州的爆竹氣派多了罷。”高煥道。
“是。”
高煥讓太監把煙花擡到塔下的空地點了,自己拿了兩只香,遞給方之晴一支。
方之晴本想說你既然讓人搬下去,又何必要擡上來,恁的多事。後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默默接過。
沒一會兒,煙花便在不遠處炸開,确是比之揚州燈會的更氣派更好看,炸一下便照得半邊天如同白晝。
方之晴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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