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93年8月雲影

最艱難的幾個月總算熬過去,暑假結束了,我去學校上課,對面世界也開始迎來豐收。

最先豐收的是黃頹子,一顆顆小拇指大的漿果挂在枝頭跟黃玉石一樣漂亮,小孩子們最喜歡跑到黃頹子叢邊選出最成熟的,金黃色、幾乎開始軟爛的果實捏下來塞在嘴裏,然後笑嘻嘻吃下去。

金黃色的黃頹子甜味比較濃,幾乎能遮住原本的酸味,但酸味畢竟還在,就算再嘴饞的小家夥也只能吃下五六個,如果吃得再多,牙被酸倒了,之後連煮稀爛的參薯都咬不動。

村周圍好幾從黃頹子灌木都是小鳥跟鼠蜥們的心頭好,沒少見小鳥們叽叽喳喳落在黃頹子從上找成熟的漿果吃,有時候鼠蜥也會大白天攀爬上高高的灌木枝,只為嘗一口酸甜的漿果。

黃頹子我自己肯定是吃不了幾個的,但心系着我們家的小賣部,我兜着我的破布兜花大把時間去采集成熟到金黃的黃頹子,把它們一個個均勻擺開曬在我小屋邊鋪了幹草的石頭平地上,還花烤參薯雇傭村裏的大狗幫忙照看,驅趕鳥雀、鼠蜥跟嘴饞的小鬼頭們,保護我個人財産的安全。

白天太陽好的時候一粒粒黃頹子就會被我曬在外頭,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再把它們收回來。

秋日的太陽好極了,兩三天就能把金色的黃頹子曬成皺巴巴的果幹,看着有點像葡萄幹,但黃頹子裏頭的種子很細碎,咬起來脆脆的有點像芝麻,酸甜可口味道很棒。

徹底曬幹的黃頹子被我小心翼翼裝進罐頭瓶裏密封起來,之前我整個最炎熱的盛夏也都在忙這一件事。

二十多個罐頭瓶全部裝得滿滿當當,石門開啓以後我把它們全都帶回了家,這個月我沒有制作任何腌菜,因為在我的計劃裏如果黃頹子能賣出去,那麽我就有錢買菜了。

我脫下已經很難被稱為“衣服”的玩意塞進塑料袋裏卷到床底下,擦洗過身體以後把一罐罐裝着黃頹子幹的罐頭瓶擦拭幹淨,然後裁好紙條用透明膠帶粘到瓶身上,最後用鋼筆标上價格。

稍小的罐頭瓶一罐五塊,大點罐頭瓶一罐八塊。

我帶回來的罐頭瓶一共二十三個,一罐留着給我爸媽他們吃,一罐打開讓客人試嘗,一罐我拿到學校分給同學們嘗嘗,其他二十罐擺在家裏櫃臺上賣。

早晨一覺醒來,我爸最先發現櫃臺上多出來的兩大排罐頭瓶,他問我罐頭瓶裏裝的什麽東西。

我告訴他那是我從農村同學那弄來的野果幹,試着在家裏賣賣。

我爸拿着罐頭瓶左右端詳,很好奇裏頭的東西。

我直接把留給他們的那一罐打開讓他吃,他捏出來一個左看右看,認不出來到底是什麽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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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野果叫什麽?”我爸問我。

“黃頹子,”我說:“你嘗嘗看。”

我爸捏了一個放進嘴裏咀嚼。

曬幹的黃頹子看着像葡萄幹,黃頹子果實比葡萄小,但果肉比較飽滿,曬幹以後反而比葡萄幹還要稍微大一點點,而且它顏色金黃,掰開以後裏面的糖分像蜜一樣閃光,很漂亮。

“咦?又酸又甜!”我爸吃着果幹給酸得直眯眼睛,我想起黃頹子的酸甜味道也忍不住直流口水,也捏了一個放到嘴裏。

真的很好吃,尤其是裏頭種子被咀嚼時那種芝麻似的感覺,棒極了。

我爸忍不住又拿了一個放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別吃多,這個太酸了,容易酸倒牙。”我提醒他。

“沒事,我知道,”我爸又吃了一枚才把罐頭瓶給放下:“還怪好吃的。”

我問他:“爸你說五塊錢一罐有人會買嗎?”

“我覺得會有,”我爸說:“這個比葡萄幹好吃,葡萄幹是甜,但這個又酸又甜,而且裏頭的籽特別脆,咬着嘎嘣嘎嘣的,香!”

聽我爸說好吃,我也有了信心,告訴他有一罐是打開讓客人嘗的,每人只給嘗一個,我爸點頭答應。

“這個很酸,不能多吃,會酸倒牙。”我見他又從罐頭瓶裏捏黃頹子吃,多給他說了一次。

“我知道,這還用你說?”我爸很煩地擺手,他說他又不是沒吃過酸杏,當然知道倒牙。

做早餐的時候光有稀飯,我爸還專門問我:“沒面包?”他以為我每月初都會給他們做雜糧面包吃的。

“沒,你們乖乖把果幹賣出去,等有了錢我給你們買大饅頭。”我安撫二位。

我媽端着稀飯慢吞吞地喝,擡起頭說:“雜糧面包更好吃,還頂飽。”她口味怪,偏偏喜歡參薯那股淡淡的酸澀味,每次吃參薯面包都比我跟我爸吃的多。

我背着一瓶黃頹子幹去學校,挨個給同學發果幹,一瓶黃頹子堪堪給全班同學每人兩顆,大家都對這種從未見過的怪異水果非常好奇,酸甜的口味和有嚼勁的種子也讓他們很意外,紛紛問我這是什麽,在哪弄的。

“我家有賣,五塊一小罐頭瓶,八塊一大罐頭瓶,有想要的把錢給我,下午我帶給他!”我趁着還沒打鈴上課喊了波廣告,還真招攬到幾個客戶。

有三個人當場就交錢要買,另外兩個身上沒那麽多現金,向我預定了,下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一下搞定五單生意可謂開門紅,我心情也倍棒,連上課都倍有精神,甚至主動舉手回答了好幾個問題。

中午放學回家之前我特地去菜市場采購了一些蔬菜、一小塊肉和一些米,回家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好長時間我們家都沒有能開開心心吃上一頓好的了,這下可算能奢侈一次,算是個非常好的開始。

可惜飯桌上我爸和我媽兩個人都苦着臉,不怎麽動筷子。

“怎麽了?”我莫名其妙:“不好吃嗎?你們怎麽不吃?”

“我牙倒了,咬不動……”我爸可憐巴巴。

“我也是。”我媽也看着幾個肉菜幹流口水卻下不了口,欲哭無淚。

該!誰叫你們這麽饞?

而且黃頹子果幹的味道真的很受歡迎,我爸說今天早晨有四個客人來買東西,都嘗過以後有兩個人都買了小瓶果幹,我說我同學要買五瓶,三大兩小,我爸媽頓時喜上眉梢。

下午背着五瓶果幹到學校,收錢交貨,一再叮囑大家黃頹子很酸,一次吃太多容易酸倒牙,可是根本不管用,到放學那幾位的果幹罐子都已經只剩了底,班裏至少大半同學都被酸倒牙,就連跟同學們關系最好的生物老師也捂着牙說自己恐怕沒法吃晚飯了。

好在酸倒牙幾個小時以後就會慢慢緩解,否則大家還真不敢再吃這玩意。

黃頹子的威力也不小,現在班裏只要誰提起“黃頹子”或者是“果幹”,一大群人都直咽口水,想起那股酸甜的滋味,忍都忍不住。

好東西不愁賣,放學前又有四個同學預定黃頹子,說是想帶回家給家裏人嘗嘗,要知道,全班這麽多同學,加上見多識廣的生物老師,硬是沒有任何人能認出來這個被我叫“黃頹子”的水果到底是什麽玩意。

二十罐黃頹子三天時間就賣得精光,班裏同學倒是還想買,但我手頭已經沒了,我家小賣鋪就賣出去十一罐,甚至還有回頭客問還有沒有,想再多買點。

這一波黃頹子賣了一百塊出頭,對我家小賣鋪來說不算太多,但可算解了我買菜做飯的燃眉之急,我留了三十塊錢買菜做飯,其他的都交給我爸媽他們繼續維持小賣部的運轉。

我爸媽其實很焦慮,小賣部不賺錢,他們每天愁眉不展,我只能盡量安慰他們,告訴他們我會想法子弄東西賣的,讓他們保持鎮定,安心守攤就好。

黃頹子還沒有完全過季,所以除了上學之外我還花不少時間去弄罐頭瓶,預備再裝一次黃頹子果幹回來賣。

另外,我在一本書上找到了果醬的制作方法,書上說非常酸的水果也能用加糖熬成果醬的方式變成美味,既然幾乎完全沒甜味的檸檬都能變成果醬,那麽沒道理酸酸甜甜的黃頹子不行,所以我很奢侈的買了兩大包砂糖,還準備了一個大塑料袋,下一次回來以後我要把一部分黃頹子直接煮成果醬。

初三上學期的日子勉強算安穩,很多同學家裏已經在為他們謀劃去哪讀高中了,有的人想讀縣裏最好的縣中學,甚至想考重點班,有的人覺得自己實力一般,期待家裏花錢,否則只能上普通班,我這樣的就很沒意思了,根本沒有的選,我考不上縣中學,假如上高中的話只能去職中。

職中也叫職業中學,在我們縣城裏學習差的學生都會去那裏,聽說那裏擠滿了流氓混混,學生們不學習,整天打架談戀愛。

要我看,我根本沒必要去繼續念書了,反正我不是讀書的料,我身體要再壯點,學點種地的本事,說不定能在對面世界裏開些田地,種足夠的東西搬回小賣部賣錢養家。

我不貪心,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吃飽穿暖就好了。

心裏的這些想法我是不會告訴別人的,我知道我爸媽肯定想讓我把高中讀完,不然我就會丢他們的臉,讓他們在外面擡不起頭。

唉!

月末穿着反複修補已經快沒有樣子的衣褲跨過石門,我這次沒帶任何瓶瓶罐罐,只拿了些厚塑料袋。我完全可以把果幹放在塑料袋裏帶回來,然後再裝罐子。

參薯就要成熟了,稍稍刨開土都能看到它們土壤下肥嫩的塊莖,我的田地沒停止過施肥,土壤又肥沃又松軟,參薯們長得棒極了。

就算結果尚未完全揭曉,村裏也已經有人隔三差五跑過來向我“取經”了,我也一點都不藏私,怎麽制作糞肥、怎麽除草、為什麽間苗、植物旁邊隆起來的田埂有什麽用我都一一向他們解釋,他們有的在自己田地嘗試我的方法,果然收到效果。

現在村裏人都眼巴巴看着我的參薯地,如果我的參薯豐收了,那麽它将會是全村的大新聞,明年會多出許多種參薯的村民。

我采集還有晾曬黃頹子村裏人也看在眼裏,但他們不明白我為什麽摘那麽多那種根本沒法多入口的小漿果。

天氣尚暖,黃頹子的結果期還可以持續好一段時間,但我沒耐心只等它們變得金黃松軟才采摘了,畢竟鳥和老鼠還有村裏的小孩都是我的競争對手。

剛發黃幾天的黃頹子像小玉石一樣漂亮,吃起來酸得讓人眯眼睛,但有一股甜甜的後味,有時候找不到金黃色的果實,饞嘴的小孩子也會吃這種黃色的果實,村裏有的大人甚至專門喜歡吃這種酸味比較濃的果子,他們覺得完全成熟的黃頹子太甜,吃了嗓子容易不舒服。

我現在大把大把摘下來的就是這種才剛剛開始成熟,沒有完全熟透的果子,它們色澤鮮亮果肉飽滿,就算不曬幹也能保存很多天,我已經計劃好,開始半個月都盡量曬制果幹,後半個月則是直接采集新鮮的果子裝進塑料袋,然後月底大卷包帶過對面去連夜熬果醬。

每天早起巡視我的田地,除草抓蟲;中午晾曬和采摘黃頹子;下午則是跟大狗一起巡視村莊,或者逗村裏的小孩子們玩耍,偶爾也在村邊小樹林看看有沒有新鮮的野菜,時間就這麽過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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