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93年11月雲影

在與世隔絕的村子太久,看慣了抹布片随意拼接的“衣服”,我自己身上這團破布組成的玩意都仿佛格外得體,然而看到戴着皮革頭盔的守衛,還有眼前村子裏那些穿着堪稱“精致”衣服的居民,我才意識到我們一群來自小村子的人跟對方相比起來是寒碜得可以。

眼前村落的規模要比我所來自的村子大多了,它擁有結實的石頭圍牆和木頭栅欄,守衛們雖然懶散,但身上佩戴的是結實的鐵質劍,是我目前看到最好的武器。

平心而論,如果是讓我來評判,眼前“文明人”的村子跟我所在的村子沒什麽不同,他們的房舍也一樣簡陋低矮,他們的小路也一樣泥濘而充滿排洩物的臭味,那些人亂糟糟的頭發也因為長時間不清洗而油膩糾纏在一起,他們身上縫制相對精致、染有暗淡顏色的布衣并不能讓我覺得好看。

我原以為他們說話跟我所在的村子起碼是相同的,但我錯了,眼前村子過來的人說話時使用的語言夾雜着古怪的音調,我就算豎着耳朵也完全聽不懂,我們村子來了不少成年人,也只有相當于村長的老頭還有另一個中年人能磕磕絆絆跟他們說上話。

往年來這裏交易參薯的都是老頭的兒子,然而自從去年冬天拉唬襲擊了他的兒子以後他的兒子就沒辦法再在白天出門,也沒法再來主持貿易。

村裏人把一包包參薯交給對面的人,那些人查看過參薯以後給領頭的人數了大概二十幾個扁扁的、黃澄澄的錢幣,領頭的人喜滋滋接過去,分給村裏的村民。

我的參薯少,本來一枚錢幣都換不到,還是村裏有人借了我一些參薯才湊齊一枚錢幣的分量,我千恩萬謝,說好回去還給他剩下的部分。

我為什麽為一枚歪扭變形的拙劣錢幣千恩萬謝?

因為它黃澄澄的外表太過迷人,沉甸甸的重量還有拿過來放嘴裏一咬就留下的牙印都讓我欣喜若狂!

金子!這是金子!

我用參薯換到了金子!!!

其他人都在用錢幣換村子裏才有的貨物,一枚黃澄澄的錢幣可以換一大碗鹽,能換六七個木質器皿,十個錢幣可以換一小件鐵器……但我已經徹底無心去關注那些東西了,我拿到了金子!我可以把金子帶回原來的世界,我要發財了!

“嗨!小子,你要用你的錢幣換點什麽東西?”看我拿着黃色錢幣欣喜地端詳,旁邊一個相熟的成年男人問我。他也是剛才借我參薯的人,如果不是他,我最多用參薯換一個木杯子或者幾個木勺就得回家。

“我……我不想換,我想留着它。”我細細摩挲着錢幣略顯凹凸不平的表面,它裏面像是有雜質,厚度并不均勻,但沉甸甸的手感非常迷人。

男人直搖頭:“這東西不能吃也不能喝,質地太軟了也不能做東西,拿回村子以後什麽用都沒有,你還是……”

“謝謝,但我還是想留着它,”我打斷他:“我現在換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我想下次再拿它跟其他參薯一起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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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見我不聽勸告,笑笑也不加理會,他的孩子跟我年紀差不多,現在正跟其他小孩眼巴巴看着那些蘆河村的人擺出的小攤,這村子叫“蘆河村”是因為村子另一邊的地勢很平緩,河水在那裏彙進了一片湖泊,靠村子的部分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蘆葦地,所以村子也叫“蘆河”。

其實我也只是根據村裏人的形容翻譯了這個名字,我不知道那種能長比成年人還要高的水邊植物算不算蘆葦,事實上我生長在幹旱的西北部,我所在的縣城裏沒有河流也沒有湖泊,我根本沒見過蘆葦。

大概是考慮到安全問題,我們這些外來的人不能成群結隊進蘆河村,不過三三兩兩單獨進去倒不受阻攔,我跟周圍的幾個小孩一樣,其實很想進去看一看,漲漲見識,但帶我們來的大人們都不讓我們進去,他們說蘆河村裏不安全。

幾年之前有過村裏孩子偷跑進去逛然後在裏頭失蹤的事情,當時大人們要集體進蘆河村去找,但蘆河村的人不同意,兩邊差點打起來,大人們在村外守了三天,只找到那孩子的屍體,至于人是怎麽沒的,蘆河村的人都說不知道,也拒絕負責。

在那之後好幾年我所在的村子都跟蘆河村鬧得很僵,要不是蘆河村很需要儲備糧食過冬,我所在的村子也需要鐵器跟鹽,兩個村子很可能不再來往。

出來這一趟真的讓我很驚喜,疑似金幣的小東西已經足夠讓我高興到睡不着覺,見識到蘆河村的“文字”也讓我開了眼界。

那是用木炭棒劃在一種厚紙張上的怪異文字,在我眼中成串連接起來跟阿拉伯語或者連筆的英語有點相似,但書寫方式和文字形狀完全不同。

我只感覺到了它的古老和簡單,因為我沒看太多就注意到眼前的這種文字甚至沒有成熟的數字記錄方式,許多時候還在靠炭筆劃下一個個圓圈來代表參薯的數量。

手持炭筆的年輕人衣服比蘆河村其他村民都要更加新,他的皮膚也是少有的細膩,跟其他土地裏刨食的村民們形成鮮明對比,他得意洋洋抱着自己墊紙的木板在上面寫寫畫畫,我所在村子的大人和小孩都崇敬地望着他,眼裏充滿羨慕和敬畏。

我問過,就算在蘆河鎮,懂得寫字的人也是極少數,眼前的無疑是村裏最有權勢人家的後代。

看到他得體的打扮還有神氣的模樣,我又羨慕又酸。如果不是為了防止麻煩而故意成天用炭黑和泥土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那麽白淨的我會比他更有少爺範兒,可就算洗幹淨臉又怎麽樣呢?我的雙手上長滿繭子粗糙不堪,就算洗也洗不幹淨,跟他那樣的上等人是比不了的。

我又難過起來,為什麽我的個子還不長,以前我雖然個子長得慢,但過幾個月總是會有那麽一點點改善的,但從去年到今年一整年我都沒再長高哪怕一厘米,我們班原本跟我一樣矮的人現在也已經超過我了。

我已經十三歲,可我還是瘦瘦小小,這讓我覺得自己簡直像個長不大的矮人、侏儒。

村裏人精打細算換東西花了不少時間,夜幕降臨,大家都在篝火邊吃東西聊天。其實我所在村子裏的大人也都知道自己帶來的參薯只能換到很少的東西,但起碼蘆河村的人也沒把事情做得太絕太誇張,畢竟他們真的需要食物,而得罪我所在的村子讓村子在今年接下來的時間都不帶參薯過來,他們中可能有人冬天就要餓肚子,甚至是活不過冬天。

交易完成,我們也不可能連夜趕路回村,所以就地休息一晚上然後明天大早啓程是我們的計劃。

我已經好久沒有露天席地睡覺了,秋天的冷風吹得人腦門冰涼,面向火堆的那一邊還好點,但背後就冷得渾身發抖。

我睡不着,但考慮到明天大早要趕路,我強忍着不适吃了個烤參薯然後閉眼聞着泥土氣息睡覺,總算早晨出發的時候保持住了基本狀态。

村裏小野人似的幾個小孩比我強多了,他們太激動,昨晚幾乎沒睡覺,這會兒要趕路也活奔亂跳,一點都不見疲憊。

天才蒙蒙亮,大人們已經收拾好行裝,前頭的人舉着火把帶路,我們緊跟在後頭。

這一路走得比來時要快許多,因為來的時候我們都或多或少帶了東西,而回去的時候都接近空手。

村裏男人們非常亢奮,今年跟蘆河村最大的一筆交易已經談妥了,接下來兩次他們帶更多的參薯過去,蘆河村要為他們準備好兩把頂好的鐵劍跟一柄鐵鎬,這三樣東西都是村子還未擁有過的寶貝。

成年人們很激動,所以聊起天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們說今年蘆河村的日子不好過,周圍其他幾個原本給他們供應食物的村莊今年都欠收,食物實在不夠用,只能寄希望于我所在的村子,所以這回下了血本,連以前從來不供應的鐵劍和鐵鎬這次都加進了交換條件中。

他們聊天,我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跟蘆河鎮的人語言實在不通,我真的很願意自己去跟那些人聊聊,多知道些消息。

回到村子以後我去清點我的財産,有關照過盧格一家和大狗幫我照看,我的財産非常安全,村裏人多年來很少有的第二次去小山谷挖掘了參薯,男女老少成群結隊往外運送參薯,一個星期采集的數量比之前多了一倍有餘。

天氣更冷清了,河水比前幾天更清淺,踩着露出河面的石頭已經能夠輕易過河,連我也已經在村裏人挖參薯期間大着膽子過了三次河,不光采集到不少野菜和野花野草的種子,也挖到了“紅頹子”的小苗。

光看枝葉幾乎分辨不出來“黃頹子”跟“紅頹子”的區別,要不是村裏一起過河的人從茂密枝葉間摘下已經幹癟的紅色果幹告訴我這就是紅頹子,我甚至不相信眼前的植物跟村裏那些黃頹子灌木有任何不同。

從紅色幹癟的果幹來看,它原本确實要比黃頹子大很多,此時它還維持了一小部分甜味,但跟新鮮的果實已經完全無法相比。

我發現一河之隔,這邊的土壤要遠比村子那邊更加貧瘠,這裏遍布着一種灰綠色的岩石,這種岩石似乎并不堅韌,在粉碎風化的縫隙處參薯樹紮根生長,紅頹子灌木們就生長在參薯樹的下方。

我實在不明白,如果真像村裏人說的那樣,這裏的灌木結出的是“紅頹子”,一河之隔長相幾乎完全相同的植物結出的卻是“黃頹子”,那為什麽不把這些“紅頹子”移栽回村子裏呢?

有沒有可能眼前的“紅頹子”其實跟“黃頹子”并沒有什麽不同,只是因為生長的地方有這種灰綠色岩石,所以才會生長出鮮紅色果實呢?

我連“紅頹子”都沒親眼見過,只靠着幾顆幹癟的果實就在思考着這些煩人的問題。

我反複對比了河對岸“紅頹子”和村裏“黃頹子”的生長情況,河對岸的“紅頹子”幾乎都生長在參薯樹下,而且土壤也都呈現灰綠色,而村裏的黃頹子們則有的生長在參薯樹下,也有的生長在其他樹下,它們有的在貧瘠的石頭縫隙間,有的在相對肥沃的土壤中,但無一例外結出的是我所熟悉的黃色果實。

經過我初步查看,單純參薯樹并不是引起黃頹子變紅的問題,如果黃頹子植物跟紅頹子确實是同一種灌木,那麽我推測引起它們變化的最大因素很可能就是河對岸那種灰綠色岩石。

我在參薯地旁邊用布兜背了許多河對岸的綠色岩石碎塊、粉末和土壤回來,專門弄了一塊“試驗田”。

我在半個試驗田裏撒上了黃綠色石塊,在裏面扡插了十株從河對岸折回來的“紅頹子”枝條,也扡插了十株村子裏的“黃頹子”枝條,在另外半塊普通土壤的試驗田裏扡插了些“紅頹子”枝條,澆水照料它們,期待它們生根發芽。

考慮到也有可能參薯樹和灰綠色石頭共同作用才導致“紅頹子”的誕生,我也在村邊幾棵參薯樹下的黃頹子灌木根部埋了些灰綠色石頭,等待它們來年的表現。

村裏人第二次第三次外出運送參薯我沒有參加,還給別人我先前欠的參薯之後我自己的參薯也已經不多,不足夠再換另一枚錢幣。

在我早先的想法裏我要盡量多弄幾枚錢幣,月底帶到另一個世界的金店确定它到底是不是金子,然後發一大筆財。

不過那是不現實的,且不說我所有的參薯最多再能換兩枚錢幣,光是怎麽把那麽多參薯都帶過去蘆河村就是個大問題,我自己帶不動,至少還要一個大人幫我。

我把時間都用在了修繕小屋還有預備過冬上,提早準備能讓我有比去年更加充分的精力去改善我小屋頂蓬的結構,也讓我有更多時間收集木柴,過一個更加溫暖舒服的冬天。

至于如果錢幣真的是金幣怎麽辦……大不了明年秋天能過河的時候多換一點,除此之外我還真沒有太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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