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94年11月雲影
那天我上完一天班,拍着鬥篷上的雪開門進家,家裏黑漆漆一片。
“人呢?”我出聲叫:“壁爐怎麽滅了?”
屋裏沒人回應我,只有草窩裏傳來嬰兒的哭聲。
“寡婦?”我叫人:“尼娜……約恩?”
沒有人,我想掏出藏在牆角縫隙的打火機生火,打火機沒了,我腦子裏“嗡!”的一聲,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直。
草窩裏嬰兒還在哭,我去看我的參薯,布袋子沒了,參薯少了一大包,其他參薯也散亂地被挖開,底下原本松動的石頭已經被抽出去,我藏在裏頭的金幣全沒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癱坐在草窩裏,沒法相信這一切。
我對他們那麽好,我救了他的命,我收留了她和她弟弟,我給了被村子趕出來的她一條活路,他們怎麽能……他們怎麽能這樣對我?
搬家以後我藏在新家裏的東西非常少,除了一個從來不讓寡婦看到的打火機之外就是那些金幣,我自以為藏得非常隐蔽,說什麽也想不到寡婦會帶着兒子和女兒卷了我的錢跑掉,還給我留下一個沒斷奶的小嬰兒。
我被氣得咬牙切齒,我救了他們,我那麽相信他們,可他們竟然這樣對我……
我想憋住,可沒出息的眼淚就這麽順着臉頰流下來,小嬰兒還在草窩裏哭,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恨寡婦,我恨那兩個沒心沒肺的雜種、白眼狼,我恨得想把這個聒噪的孽種當場摔死,我恨得想現在就拽着他去找巫醫,讓那個女人施最惡毒的邪法,讓寡婦和兩個野種死于非命!
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瞎了眼睛那麽輕易相信他們,我恨我自己沒用,明明應該帶着阿福冒風雪出去追殺他們,可我卻還在擔心眼前的嬰兒是不是肚子餓了,有沒有凍着,該去哪給他弄吃的。
我哭哭啼啼半天,捶了自己好多拳,最後還是用皮革裹了嬰兒冒風雪跑出門,我知道村子裏有剛生孩子的女人,我向她的家人求助,我說這個嬰兒的媽媽不見了,他很餓,求你們幫幫忙,給他分一點奶,別讓他餓死。
我紅着眼睛的模樣讓那家人也很緊張,他們認識我,把我接進去,那個母親接過我懷裏的小包,抱着嬰兒輕聲安撫,然後喂他吃奶。
我知道這裏的人營養不足,大都奶水很少,照顧自己的女兒都夠嗆,恐怕沒有多餘的去養別人家的孩子,所以我跑回家取了些參薯過來給他們,還告訴他們我會拿肉答謝他們,只求她勻一點奶水給這個嬰兒,不用太久,只要六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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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戶人家心腸很好,他們答應了我,還告訴我可以先把嬰兒交給他們照顧,我本來也想答應,但注意到他昏暗潮濕充滿異味的家,搖頭拒絕了,我請她每天白天給嬰兒喂奶三次,可以的話夜晚也喂一次,六天,我除了給他這些食物之外還給他們家一金幣。
我的開價不可謂不慷慨,他們當場就答應了,保證肯定把小嬰兒喂飽飽的,不讓他餓着。
我抱着皮包袱回家,費很大力氣才生起火來,嬰兒餓不死了我很高興,可接下來怎麽辦,我該怎麽生活呢?
我有過很好的計劃,在我的計劃裏我會過上富足而舒适的生活,但我的計劃被打碎了,那些雜種,他們拿走了我所有積蓄,還留給我一個大麻煩。
我痛恨寡婦一家,但心裏更害怕她們被人抓住,他們有我的打火機,如果別人問他們那個打火機是哪來的,他們一定會說是我的,然後有人來抓住我,問我哪來的打火機,我該怎麽回答?
寡婦的兒子和女兒都在上河村喝過奶粉,吃過餅幹,見過我破爛衣服底下的新內衣,如果他們告訴別人我有那些東西,我又怎麽解釋?
我渾身發抖,甚至不敢告訴別人他們卷了我的錢跑了,我怕他們被抓住之後把我的秘密當衆說出來,想到那種可能我就手腳酸軟頭皮發麻。
我腦子亂得厲害,勉強做了點參薯粥也沒胃口,靠着阿福躺在草堆裏,火光映着我惆悵的臉,光屁股小嬰兒躺在我身邊的草窩裏伸出小手亂抓,火光也映出他無辜的大眼睛。
唉!
夜裏阿福突然擡起腦袋喉嚨裏發出低吼,沒多久有人敲門,是那個好心母親的家人送她過來給小嬰兒喂奶了,她很羨慕我家裏寬敞幹燥,說孩子在這裏更好。
小嬰兒吃飽喝足以後安穩地睡過去,半夜因為拉屎撒尿把我吵醒一回,我把那部分幹草鋪給卷起來扔掉,又拿細布幫他擦洗過,看他再一次睡着才倒頭睡覺。
第二天醒來,我整個頭都是疼的,抱着嬰兒去吃了頓奶,用我拆掉了的內衣給他做了幾條尿布,這是我第二次拆自己內衣,上一次是為了救他的哥哥,我不後悔,這一次是為他,希望別再發生讓我難過的事情。
不放心把嬰兒獨自留在家裏,我早晨抱着皮革襁褓巡邏,巡邏結束以後我借着短暫的時間回了趟家,換掉已經被尿濕的尿布給他擦洗幹淨,然後用參薯從獵戶那換了點肉,抱着他去吃奶。
那位好心的母親營養不錯,在我的勸說下收了那些肉,再三感謝我。
我又回了次家,給嬰兒裹好尿布以後繼續把他包進襁褓裏,陪着我站崗。
今天冷風沖得厲害,我平常披着鬥篷還好一些,現在沒穿內衣又沒了鬥篷,整個人給凍得直發抖,不住地往火盆邊靠,倒是懷裏的嬰兒還行,其他人家根本不會奢侈到用柔軟保暖的皮革裹嬰兒,這種天氣小孩整個腦袋乃至于半邊身子都露在風雪裏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這裏的孩子是真的皮實,好像也沒見哪個凍壞的。
我本來就枯燥的工作因為多抱了個嬰兒而變得“精彩紛呈”,時不時就因為嬰兒哭鬧或者拉屎撒尿而撒腿往回家跑,也多虧我家離村口不遠,否則光這麽多趟來回也折騰死我。
這些天我就沒睡哪怕一個安穩覺,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過這六天的,穿過石門回到家以後我整個人累得連眼皮都撐不開,勉勉強強脫下渾身衣服塞床底下的塑料袋裏,拉起被子倒頭就睡。
真糟心,天沒亮我就醒了,迷迷糊糊在床周圍亂摸,嘴裏還嚷嚷着:“醒醒,該去吃奶啦!”摸好幾下沒摸到孩子我還下了一大跳,直到起身到處看,确定自己是在另一個世界以後才長舒一口氣,倒頭繼續睡覺。
第二天醒來已經日上三竿,我徹底遲到了,我爸一邊給我端早餐一邊跟我說我媽已經去學校給我請了假,讓我吃了早餐再多睡一會兒。
我感激地點點頭,把我爸抱了一下,狼吞虎咽喝牛奶吃雞蛋漱過口躺下繼續睡覺。
我根本睡不安穩,才幾天,我就像已經有生物鐘一樣,到時間就感覺該帶孩子吃奶了,心神不寧,花好幾十秒才能意識到自己現在根本不用擔心那些問題。
我也不想擔心,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找我爸要錢買了奶瓶放好,到書店查書以後又跑藥店買了些常備藥品才稍微安下心來。
“你怎麽了,眼圈那麽重?”吃過晚飯以後我精神好了些,我爸一邊給我推頭一邊問我。他現在都搞不懂我為什麽每個月初頭發會突然長一截,而且前一天晚上睡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第二天醒來就頂倆黑眼圈,跟熬夜打麻将好幾天差不離。
“唉!別提了。”我連想想都覺得晦氣,本來今天是我把金幣交給他們,看他們歡天喜地連蹦帶跳的日子,現在看來我們家要發財還有得等。
半夜我又醒了,見鬼的生物鐘告訴我該給孩子喂奶了,可我在這個世界,哪用喂嬰兒呀,搓搓臉,躺下繼續睡覺。
第二天早晨醒來餓的慌,給自己煮了倆雞蛋,取牛奶喝了一大碗還吃了兩個大饅頭才稍微好點,可見照顧小孩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才幾天,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給那小崽子掏空了。
自從習慣巡邏以後每天早晨不活動活動也渾身不舒服,沒騎自行車,跑步去學校上學,進教室坐好以後正好跟我雜碎同桌聊天。
“你看的什麽書?”我湊過去:“講什麽的呀。”
“《立體幾何在建築中的應用》。”他頭也不擡。
“講的什麽呀?”我看上面好像有些帶陰影的圖案,标了好多字母,像是我們做的數學題。
“……”他擡起頭了,看智障似看着我。
“好吧好吧我錯了,你繼續看!”
他低下頭不理我。
這人特別沒勁,平時像個木墩子一樣。
“我昨天怎麽沒來上課,有沒有老師問‘小王凱哪去了’?”我問他。
“……有,每科都問了。”他依舊盯着書。
“真的?”我怎麽不信呀。
“真的。”
“喔。”他說真的我就信,因為他平常都懶得騙人。
我說我昨天太困起不來,我媽給我請了假,我舒舒服服睡了一整天。
“起不來也能請假?”他轉過來很佩服地看我,然後伸手擡我下巴:“你這眼圈怎麽回事,怎麽黑乎乎的?”
“沒睡好呗!”我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都是小嬰兒鬧的,照顧孩子太累了,可把我給折騰的……”
“你媽又給你生了個弟弟?”他一臉嫌棄:“你們兄弟姊妹現在幾個了?我媽給我說農村人都特別能生孩子,一窩接一窩的!”
“去你媽的!我們家就我一個,我照顧的是別人家的寶寶,我們農村人超生吃你們家米了?”我就煩他對農村人充滿偏見,不知道誰給他灌輸那麽多錯誤的概念,讓他憤世嫉俗,與低俗土狗為敵。
“會有人把孩子扔給你?”我同桌斜眼看我:“開玩笑,我才不信!”
“愛信不信!”反正我已經準備好放學去新華書店看育兒書了,當初阿福跟它姐姐出生的時候我也去新華書店看了些怎麽照顧狗崽子的書,阿福現在多好。
我覺得照顧小孩跟照顧狗崽子也差不多,麻煩是麻煩了點,但我應該也能勝任。
“你吃餅幹不?”同桌問我。
“我想吃你的火腿腸!”
我看見他書包裏還有兩根王中王呢!
“死開!”他沒好氣地把餅幹甩我手裏,我拿着甜膩膩油乎乎的餅幹分外憂郁,我就不該愛吃這種小姑娘才喜歡的小熊餅幹。
有的吃總比沒有的好,嘴上說惡心,撕開袋子我咔嚓咔嚓吃個不停。
“我說你這光吃,怎麽也不長點肉?”我同桌伸手揪我臉:“小土狗要吃到圓滾滾的才可愛!”
“我長肉幹嘛?我長個子呢!”說到長個子我又心煩起來,我怎麽還不長高啊?
“別長個子,農村土狗就小的時候可愛,長大就成大黃狗,不可愛了。”他很欠揍地摟摟我肩膀:“大黃狗走到哪裏都人人喊打,被抓起來就送狗肉攤子殺掉炖了……”
“所以我希望你永遠別長高,一直保持這樣就好了,這是你這輩子的巅峰時刻。”他捏着我臉很認真做了總結。
“啧!粱江波你能不能盼我點好的?”我直掐他脖子:“你這詛咒可太過分了,我跟你說我他媽要是長不到一米八高第一個殺了你!”
聽說我要長一米八我同桌頓時樂了,被我掐着很沒眼色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的人也樂得直捶桌子,我們班最高的也就剛剛一米七五,我要能長一米八,他們能把黑板給掰下來吃下去。
哼!當初剛做同桌我還是他的小天使小寶貝呢,結果知道我家很窮還開着小賣部我就立刻變成了土狗,簡直勢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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