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奇緣

城內四處可見劫掠的魏兵，三五成群，抱着財物沖出民宅。魏軍的作風一貫如此。而且看來大将軍風钰不打算占有這座帝都，所以才放縱士兵搶奪。齊國援軍将至，魏軍很快會轉移了。

城外則多是從城裏逃出的平民，魏軍沒打算把他們都抓去奴役，只是把他們趕出城，以便魏兵在城中洗劫。有将領嫌這些百姓礙事，建議将其屠盡，幸好大将軍風钰不贊同，若屠城，必逼得齊國上下拼死抵抗，不利于今後大軍推進。盡管免遭屠殺，百姓的命運仍究堪憂，任何魏軍中人都可對他們*，年輕男女遭受欺淩，無人主持公道。

丁香輕掀馬車窗簾，窗外百姓流離失所的慘景映入眼中，心中難免酸楚。她也是齊國人，倘若沒有嫁去魏國，今日她也必在難民之中，家宅被劫，甚至受到更慘遭遇。但倘若沒有嫁去魏國，夏磊也不會入宮，她現在或許會與他一同逃難，盡管凄慘，總好過陰陽相隔。想到此，丁香眼角又*淚珠。

“夫人！夫人！”一位婦女突然沖向馬車。

“哪來的婆子！滾！”車旁衛兵踢開了她。

婦人在地上滾了轉，忍痛起身，極冤地說：“夫人！夫人一看就是富貴的善人！草民沒有惡意，有只金釵獻給夫人，夫人要是中意，賞點吃的即可！”

“我們夫人要什麽沒有？稀罕你的金釵？滾遠點！”衛兵欲拔刀，婦人吓得發抖。

戰禍中金銀并不是值錢的東西了，糧食才是千金難買。丁香惜嘆，“拿來我瞧瞧。”

女人捧出金釵，丁香微怔，果然是好東西，雕工精致，龍頭栩栩如生。釵為女性飾物，齊國之內，哪個女人敢戴龍形首飾？“哪來的？”丁香問道。

“是草民自己的，若不是遭難，哪舍得！”婦人回答。

丁香怒道：“說謊！這分明是宮中之物！是從宮裏偷出來的吧？你是宮中女官？”

周圍衛兵聽言，立即*白刃，将婦人圍住。婦人吓得大叫，“草民哪會是女官！釵不是草民的，不是草民的！是個男人送給草民，他帶了個嬰兒，求草民給嬰兒喂奶，這就是報酬！草民真不知是宮裏的東西！草民知道他在哪兒，草民願帶各位大人前去！”

大将軍風钰早有下令，普通百姓可以饒過，但齊國官員及家眷、貴族、宗室、宮人，全部為俘，若有藏匿，定斬不饒。

“那個男人在哪？帶我去！”丁香想見見這個從宮裏逃出的人，他一定知道夏磊的事，他最後的時間是怎麽過的，為何會死。

婦人帶着他們去到難民聚集的營地。這裏到處是傷痛、饑餓和疾病，還有怨天尤人的喊聲。見到魏兵，他們或憤怒或懼怕，有幾人甚至沖上來，但被衛兵打退了。衛兵建議多調人手來保衛，丁香拒絕，不想節外生枝，盡量避開這些難民。

在營裏角落，支着個破爛帳篷，就是女人的住處，那個男人因為付了錢，她允許他也住這裏。靠近了，聽見了嬰兒的哭聲，以及男子哄孩子的聲音。衛兵掀開帳簾，男子驚住，盯住他們的眼裏生出恐懼。丁香見到他，更是驚愕。夏磊惶惶不知所措，護緊嬰兒，不敢與丁香對視。

Advertisement

丁香不敢多語，速帶夏磊離開此地。同時警告那婦人和身邊之人，今日之事切勿外傳。夏磊在車上一言不發。丁香也不說話，只看着他，心中疑問無數，但更多的是狂喜，他果然還活着。

回了舍館，館內的人出來迎接，但見丁香帶回個陌生人，不免個個心生好奇，卻又不敢問。丁香命令他們即刻将西邊廂房騰出來。

“這裏是北路轉運司的前方辦事點，我現在是北路轉運使，這裏的人都聽我的，你放心住下吧！暫且住幾天，我會在別處為你尋找更舒适隐密的地方。”夏磊已搬入西廂，遣走其他人，丁香握住他的手，激動不已。

夏磊從未想過今生還能再見丁香，眼中泛淚，說不出話。遭大劫，卻遇故人，不知該悲，還是該喜。

丁香也不多話，心中的話哪裏說得盡，将他緊緊抱住。夏磊初有些不慣，僵着，不知該怎麽做。漸漸地，顫抖的手臂擡了起來，最終緊扣住丁香的腰。二人摔上房內地板，他拉開她的衣帶，她吻上他的頸項。

突然，嬰兒的哭聲驚得夏磊推開丁香。他拉上已退下的上衣，跌撞着奔至搖籃邊。皇子醒了便哭，夏磊把他抱在懷裏，哄他再睡。

“這孩子是……”對這孩子的身份，丁香已有幾分猜想。齊國女帝懷孕已近足月，但那具屍體的腹部并未隆起。要麽那不是女帝的屍體，要麽孩子已經出生。這孩子極小，應是出生沒幾天，夏磊又極心疼，不得不令人起疑。

夏磊不瞞她，點頭。

丁香心中別有滋味，聽聞那夜“紫花臺事件”後，夏磊便不再受寵，這皇子應不是他的血脈，然夏磊對他卻如親子。“皇子叫什麽？”她問。

孩子生得突然，女帝去得也快，未曾取名。皇甫氏這一輩取名從色從蘭，夏磊望屋外積雪，蒼茫大地，答道：“皇子名蒼。皇甫蒼。”

“皇甫蒼？好名字。戰火無邊，蒼生何焉？”丁香嘆道，“這孩子，以後怎麽辦？”

“當然是送回去。”夏磊道，“他姐姐在蒼龍府，我會讓他們團聚。”

“然後你呢？”這才是丁香關心的。

夏磊未曾為自己想過，若送皇子去蒼龍府，他自然也留在那兒了。或許若幹年後，懂事了的公主會認他為父，他就是皇父，榮華一生。也或許沒那麽走運，公主依舊不願相認，那麽他也是先帝的侍君，仍會衣食無憂。最壞的情況，七國聯軍再破蒼龍府，他将死在何處吧！

“不願和我一起嗎？”丁香真心期待，但見他猶豫，立刻擔憂無比，怕他拒絕。

分離十年，自己對她仍是情意難絕，怎會不想，怎會不願？只是……

“你擔心我丈夫？”丁香到不擔心此事，“我與他早已有名無實，他在外邊早有了女人。等找機會，我會與他說清，以後各奔前程。”

“并非為此。”夏磊道，“四小姐不嫌棄，我已滿足了。只是皇子不可跟着我流落民間，他是陛下的血脈，姓皇甫。”

丁香歡喜握住他手，“你不拒絕就好！皇子的事好辦，等大軍稍安，我便向大将軍告假，送你去蒼龍府歸還皇子。然後我便辭官，與馬榮解婚，我們隐居田園，從此與世無争。”

夏磊亦喜。兩人十指交纏。屋外冬日映上雪堆，皓雪生輝，光彩照人……

舍館裏的人都知道了，西廂住着位公子，是轉運使大人的故人。公子喜靜，舍館上下對西廂敬而遠之，不敢打擾。

夏磊住于舍館，通常足不出戶，幾日下來，到也暇意。這裏安靜，聽不到外邊戰争紛擾，仿佛初入宮住在竹心院的那段日子，任由門外風攪雲湧，自己獨守寧靜，但竹心院孤冷，而這裏有丁香，心情自又大不相同。

每日處理完公務，丁香便來陪他。夏磊隐去了真名，丁香喚他“石郎”，舍館裏的人也就稱他為“石公子”。二人一起賞雪，作畫、扶琴，館裏的人無不羨慕。

“大将軍已令大軍撤出京城。”丁香将喜訊告之夏磊，“南路、東路的友軍牽制着齊軍，齊軍趕來京城的不多，加上女皇已崩，齊國現在一團亂。大将軍決定趁勢東進，一舉滅掉齊國。”

“是嗎？”夏磊不知該喜該憂。

“大軍一旦東進，這個舍館裏的人也得跟着搬，石郎大可跟随。齊國看來快完了，石郎還要去蒼龍府，不是将幼小的皇子往鬼門關裏扔嗎？”

她說得對，局勢如今至此，蒼龍府已難逃戰禍。夏磊為難，不去蒼龍府可避過戰事，但蒼龍府裏還有公主，怎能丢下公主不管？

“妾以為，蒼龍府還是要去，只不過是去救出公主。然後我們一家四口隐居山間，石郎以為如何？”丁香依着夏磊，等他決定。

一家四口？這話讓夏磊心暖。一家四口何嘗不美好？“依你。”夏磊答道。但又感覺，這個目标好遠。既然魏軍将即，蒼龍府哪是外人能随便進的？就算見了公主，又如何将她救出？不過他相信丁香，他與丁香經過這麽多磨難仍能在一起，最後定有善果。

二人相依着，不知不覺間便睡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