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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身體向來康泰,怎突然崩了?司徒明達先驚後思,動手脫去身上婚服。“快拿我的甲胄來!”侍從們不明其意,但他催得緊,慌張找來盔甲。

穿上一身鐵甲,從刀架上取下佩刀。司徒明達召集府中私兵,跨戰馬,率兵出府。

“大公子是要去宮裏?”侍者中有人驚悟。皇帝駕崩突然,此事非同小可。

司徒明達笑道:“這點人哪夠去宮裏?随我去見禁軍都統!他老人家此時要麽已入禁軍營,要麽還在路上!”

他想起了皇甫淼在彩雲樓上說的四句話,十六個字——“天下九分,亂世不止,效法聖王,混同合一。”司徒明達情不自禁抿唇微笑,他就給她次效法聖王的機會。

皇宮內,蒲皇後接見群臣,公告國喪。群臣哀嚎恸哭。

孟貴妃抱皇子突然上殿,大臣中立即有人跪呼:“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子乃大行皇帝唯一後嗣,請皇子為儲君,早登大寶!”另有部分臣子響應,紛紛叩拜。

蒲皇後與司徒仲文未料到皇帝剛崩,大殿之上就有了這麽一場戲,驚異瞪住懷抱皇子的女人。孟貴妃高昂下巴,要看看這些不屈的臣子什麽時候屈服。

內侍通傳,禁軍都統進殿。孟貴妃面露喜色,禁軍都統早被她收買,今是率領禁軍為新帝護駕了。

殿外萬進一年輕将領,鐵甲映夜輝。孟貴妃吃驚,蒲皇後、殿中群臣亦個個驚詫,進來之人不是禁軍都統,而是司徒明達。司徒明達手持兵符,禁軍已歸其指揮。“請秦王入殿!”他抱拳面朝殿外。妙齡女子踏入殿內,孟貴妃臉色大變。

蒲皇後見勢說道:“秦王乃太祖嫡長孫,宗室皇胄中最嫡。當即大統!”

司徒仲文頓率群臣跪于皇甫淼。

大德十二年,秦王皇甫淼即齊帝位,改元天喜,是為齊愍宗。

新帝即位,大封擁立功臣,皇後蒲氏晉號皇太後,宰相司徒仲文封輔臣大臣。然而與司徒明達的婚禮卻因國喪而延期,女帝需為先帝守孝三年。既然已有婚約,司徒明達不宜再住宮外,遂奉诏入宮,冊封內宮郡王,宮號“冷泉”。

“再過些日子,外邊的梅花就快開了吧?”皇甫淼與司徒明達共用晚膳,她看着窗外光禿禿的枝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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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寒,陛下外出多添衣服。”司徒明達關心道。

“明達哥擔心了,女官都替朕想着的。明達哥自己保重身體才好。朕還有要事,不吃了。”皇甫淼命人撤了她的餐具,但不撤席,留司徒明達獨享滿桌上百佳肴。

司徒明達哪還有味口,叫人都撤了。自入宮以來,皇甫淼只是有空來坐,從不過夜。宮中人向他密報,女帝時常夜間出宮,不去別的地方,而是回秦王府,聽聞秦王府中藏着位宋公子,是女帝流落民間時的故人。

他心中有怨亦有恨,但既然選擇了這個女人,選擇了宮廷生活,就必須面對如此人生。

“殿下,落雪了!”窗邊的內侍叫起來。

北國的雪來得早,這般看來,梅花也開得早些。司徒明達望着零零星星的白點,它們無聲無息,會在不知不覺間覆蓋枝頭。

“明天,把宋公子接進宮來吧!”他淡淡說道,如雪般無味。身邊內侍則驚住了,懷疑有所聽錯。司徒明達倒了杯冷酒,“已經是陛下的人,留在宮外做什麽?陛下為他外出亦不安全。況且……本王要看着才放心。”

玉杯是冷的,一杯下肚,有雪的味道,從裏寒到外。女帝封他“冷泉宮”,封得好,只比“冷宮”多了一字。從今往後他守着這口“冷泉”便是。

天下九分,亂世不止,效法聖王,混同合一。司徒明達挂着微笑,指間把玩冰冷的玉杯。才一杯,怎麽就有些醉了呢?窗外雪花緩緩靜落。哪一天,它們怒放了才好!他期待着。

——冷緣終——

☆、番外篇 瀾之序

古語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王氣驟見,紫微星明,九國之亂已沒入尾聲。是夜,星隕如雨,自南而北。白須老者見而撫須道:“衆星歸北,聖王在北。”

“師父,昨天你才說聖王在南。”身邊小徒兒打着瞌睡。

“嗯?”老者瞥見一眼,“昨日老夫說的是聖王成事在南。莫要再睡,随老夫到北國一游。”

“不是吧,師父?現在就走?”小徒兒打了呵欠,一擡頭,師父已不見了。“師父!等我啊!師父!”

魏主孱弱,自大将軍大宰相風钰病故後,不能禦臣,衆權臣各懷鬼胎。太後欲除權臣,怎料暗殺計劃暴露,反被抓了把柄。權臣發難,太後向梁國借兵,魏國內亂始于太後。魏國動蕩激起齊國雄心壯志,民間呼籲趁此機收複西境故土,然把持朝政的司徒氏不為所動,偏安一方。

山間小路上遠遠走來兩人,待近了,看清是兩位少女。走前面的姑娘十四、五歲年紀,大步流星,手中持劍。後面的姑娘年紀略小些,背着包袱,追着前面的少女。

“小姐!小姐!”背包袱的少女邊追邊喊,“小姐!別去蒼龍府好嗎?那裏畢竟是齊國京城,太危險!”

持劍少女停步回首道:“怕什麽!我們已經游了大半個齊國,不都沒事嗎?若不去京城豈不遺憾?快走吧!”持劍少女笑着,繼續大步向前。

前方有株千年古松,其杆筆直,數人才可合圍,其枝茂盛,蔽日遮天。樹下會有老翁與童子,皆着白衣,正在對弈。

走山路居然碰着了人。持劍少女頓感好奇。觀這老翁與童子,有股非凡之氣。她出門就是為交游四方,增長見識,自然要結交奇人。

“老先生好。晚輩唐瀾,有禮了。”持劍少女先行了禮。

白須老翁落下一子,撫須笑道:“姑娘要去哪兒啊?”

“四海游學,暫無定所。晚輩見先生氣宇不凡,定是山中隐居的賢者。”

“哪是什麽賢者,不過是個住在山裏的老頭子罷了!唐姑娘可會下棋?時間尚早,與老夫對弈一局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童子讓出坐位,唐瀾就着這局,與老翁接着下。然而執了子卻落不下去,這棋盤,黑白子相間,一片混亂,不知他們之前怎麽下的,竟看不出章法。唐瀾嘆道:“老前輩,不如重新開始吧!這局已經死了,黑白子皆沒有活路。不過這樣的棋局晚輩還是頭一次見到。”

老翁笑道:“活路是有,只是盤中太亂,藏得太深。且不急,慢慢琢磨。”

唐瀾便試着琢磨,與老翁下了起來。二人思慮甚多,落子極慢,旁邊侍女與童子看得呵欠連連,索性不看了,一邊玩耍,玩累了,又打起了瞌睡。而對弈二人卻不覺時間流逝,轉瞬即到了傍晚。

唐瀾驚嘆,搖頭,“晚輩本想做活上邊的這片黑子,怎想被周圍的碎子圍滅,如今只剩得邊上一角,還不能做活!”

“這片黑子根基好,姑娘急于靠它贏得全局,思得不周,所以反敗得快。若能細心經營,不急不躁,未必不能成事。”

“前輩說得是。不過晚輩的黑子在左邊發展不錯。”

“是嗎?”老翁執白,一子落在左邊黑子群中。

唐瀾頓時臉色大變,“怎會如此?”

老公解疑,“左邊黑子看似強勁,但在其內部有一命眼,若此眼被破,左邊黑子布局全散。”

局不如意,姑娘鎖眉。沉思良久,突然起身拜謝。

“晚輩謝老先生賜教!世事如棋,老先生下的是棋,說的卻是當今大事。北方齊國有成霸之勢,可惜速成速敗。西方魏國兵多将廣,然魏帝崩,而北征之事壞;風钰卒,而國內之政亂;皆一人一子之敗,而全局敗。如今看來,只有下方這片黑子稍顯安穩。”

老翁點頭撫須,“姑娘認為下方黑子可有問題?”

唐瀾指住棋盤,“下方本為白子所占,黑子搶奪。然黑白大戰,黑子雖勝,卻傷亡不輕,恢複尚需時日。黑子根基不穩,周圍白子虎視,不可不危。此局正如梁國,梁國新帝本為攝政,逼弟退位,奪取神器。雖已登極,可新帝的寶座尚不安穩,周圍諸國及舊帝勢力正伺機而動。”

老翁呵呵發笑,“姑娘果真聰慧。來日必成大器。”

少女只笑,又嘆道:“前輩過獎,晚輩随口議論。只是不知這棋局會有何變化?”

“棋局怎麽變,不是操控在下棋人手中嗎?”老翁笑得頗有深意。

見天色不早,唐瀾還要趕到城內投宿,便問老翁可願同往。老人婉拒,唐瀾只好告辭,帶侍女奔去蒼龍府。

她們走後,童子問道:“師父,她就是你說的聖王?小徒觀她,确有帝王将相之貌,她姓唐,莫不是……”

“天機不可洩漏。”老翁故作神秘。

小徒兒“啧”了聲,“又是這句!”一擡頭,師父又不見了。小徒兒又是陣“哇哇”大叫。

兩位少女正往蒼龍府趕。侍女喘氣道:“小姐,那老頭兒莫不是想睡在荒山野嶺?亦或是他在那附近有房舍?”

“我怎麽知道?那老者深不可測,必不是常人。他既想留,我何必硬拉他同行呢?”這一路上奇人異士見了不少,唐瀾雖覺得這些大賢隐居可惜,但也由他們去了。

她們趕得及時,城門正要關,從門縫擠了進去。

此時正值春季,蒼龍府裏的紫飛雪開得正盛,滿城花瓣輕舞,似雪零落。唐瀾見此景觀,與侍女驚奇了好一陣,入客棧時,特地要了間可欣賞紫飛雪的房間。賞銀打得多,店小二自然賣力,為她選了間好的。這間屋子窗外正有幾株開得極好的花樹,風一吹過,花瓣還會飄進屋來。

唐瀾甚是喜歡,趴在窗前,探出頭,立刻有花瓣落上發絲。她急拍去,怎料發釵抖落,掉下了樓。正欲喚侍女去撿,一位少年路過樓下,拾了珠釵。

“公子!”唐瀾喚那少年,“公子,那是小女的釵,能否還給小女?”

少年擡頭看了眼,竟将珠釵放入懷中,“還?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嗎?誰見到你掉了?”

“是我家小姐的東西!你快還來!”侍女在窗前喝斥。

“我只知是個無主的物,我撿到就是我的了!你們還想搶不成?”少年說完,竟然逃走。

竟遇上這種人,侍女氣得大叫,下樓追去。那珠釵不值幾個錢,他若要,送他便是,怎想是個無賴!唐瀾哪能饒他,縱身跳下小樓,直追少年。

少年撿了釵,得意洋洋,剛還在賭坊輸了寨主給的買武器盔甲的錢,賣了這釵正可彌補些損失,回去也好有個交待。突然,背後來人将他踢倒,少年滾了幾圈,跌了個狗吃屎。唐瀾從他手裏奪回珠釵,少年欲起身,她一腳将他踩下去。

“饒命!女俠饒命!”少年求饒。

唐瀾松了腳,“你姑奶奶的東西也搶?今被我抓着了,定給你教訓,以後休想再幹壞事!”

少年不服,埋首低語:“哼!叫‘公子’時到是依人,這麽快便露出惡婆娘本性了!”

“說什麽?”

“沒……我……我想爹了!”少年作出可憐樣,“我娘死于十多年前的戰禍,我爹爹帶着我讨飯,從西境讨到蒼龍府。爹爹為照顧我,落下病根,身體一直不好。如今我已十多歲,總算可以照顧他,掙了點小錢為他抓藥,誰知遇了小偷,錢全沒了!幸好拾了小姐的釵,想起爹還等着喝藥,一時起了貪念……我該死!我對不起爹!”

“好了!”唐瀾一看便知他假裝,“你有爹不是麽?那好,叫你爹來。我到要看看他怎麽教育兒子!”

少年哪敢讓爹知道這事,堅決不幹。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衆人指指點點,議論起來。“這不是涼峰寨的石蒼嗎?這次是輸了錢被追殺,還是偷了東西被追殺?”人群中有人猜測。

涼峰寨?唐瀾暗驚,此寨她早有耳聞,乃涼峰山上一匪窩。雖是強盜土匪,卻劫富濟貧,行俠仗義,頗受百姓好評。唐瀾不解,如此好漢聚集之地,怎出了這麽個宵小?而且就算是義匪,也是受官府通緝,哪敢到城裏來惹事?

發愣之際,那少年一躍而起,逃了。唐瀾再想追時,已見不到人。

事後,唐瀾聯系上唐氏家族隐藏于蒼龍府的密探,她對這個叫石蒼的少年頗有些興趣。

探子回報,這個石蒼确實來自涼峰寨,年僅十六歲,自幼在寨中長大。石蒼的身世到是有些神秘。以前,有人因他是涼峰寨的人,抓他去官府領賞,府尹曾悅鳳并未把他如何,反将他放了,因此這小子便肆無忌憚,常來城中。有傳聞說,他是府尹曾悅鳳與山上匪人的私生子,還編出許多故事。

唐瀾對之一笑,探子伏首下跪,禀道:“公主殿下,恕卑職多言。如今局勢不安,您該回國伴于陛下左右。”

“知道了。”唐瀾不耐煩應道,“我父親也是齊國人,我與齊國女皇多少沾點關系,齊人就算知道我身份,暫不敢将我怎麽着。到是姐姐……罷了,回國便是。”

唐瀾又想起件事來,“聽聞成州那邊有異動。成州刺史範正飛正以收複西境的名義招募軍隊。回去時,我會繞道成州瞧瞧。世事如棋,下一步怎麽落子,不看清全局怎行?”

燈火搖曳,少女的笑臉一半為燈火照亮,一半浸入了黑影,神秘而不可估測。

這夜,石蒼溜回山寨,原以為能偷偷回屋,怎想到,寨主守在門口,開了門,便撞了個四眼相對。

“你買的東西呢?”見他兩手空空,寨主邱寶風已猜了個大半,“你說要加入義軍,殺魏狗,複失地,老子還高興了場,以為你出息了!怎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又輸了,不是?”

石蒼求饒,“我也是見大家玩得高興,一時手癢!再不敢了!對不起!再不敢了!”

“別對老子說!對你爹說!早知你是這副德性,當年就該只救你爹,不救你!”邱寶風是早被這小子氣疲了的,也生不出多大氣,“成州刺史範大人不忍見朝廷偏安,在成州招募義軍。剛得了消息,朝廷有小人誣陷範大人擁兵自重,司徒仲文那老小兒欲治其罪。我等得提前出發了,趕去幫範大人一把。明日就走,你可願同去?”

“當然要去!範刺史忠肝義膽,賢名滿天下,怎麽能讓忠臣被奸臣害了?”石蒼興奮不已。此去若能痛打幾個奸賊,更是美事。

“那快去好好陪你爹!是你爹求老子帶上你的,不然誰願意帶上你這個又沒用又愛惹事的累贅!你這小子,也不知與那府尹什麽關系,容你成天在城內放肆,把你寵成這樣!改天老子定要去問問……”

石蒼早沒聽他說話了,高興着,去找爹爹。

到了院中,一輪清月照得紫飛雪如雪皓潔。樹下立着個清瘦的人,着白衣,發絲灰白。

“爹!”石蒼輕喚了聲。

那人轉了身……這一刻,明月似水,瀾瀾蒼蒼。

——瀾之序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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