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番外

那年蕭淇五歲。

蕭淇家貧,而他的父親母親卻像毫不知道家中拮據一般不斷地生子。蕭淇是第五個孩子,上頭還有四個哥哥。母親的身體到底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徹底壞了,得知這消息的那天,父親将母親打得很慘。

“連個女人都生不出來!要你有什麽用?!”父親愛喝酒,他随手操起裝酒的陶罐毫不留情的往母親頭上砸,大哥遮住了蕭淇的眼睛,可到底也攔不住那鑽心的叫喊進入他的耳道。

那一夜,母親在屋角啜泣,蕭淇很心疼,他知道,母親為了生下他糟了不少的罪。蕭淇偷偷從被窩裏爬起,盡量不打擾哥哥們美覺,他用帶着些嬰兒肥的手臂圈住了母親的臂膀,“娘親,很疼吧,你別哭…”

然而想象中的安慰并沒有來,蕭淇被她一把推開,“你還有臉到我面前!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的身子怎麽會成這樣,如果不是你,我怎麽可能變成這樣!”

“不…不是的,不怪我…”蕭淇的手心有些擦破了皮,他舉起雙臂想讓母親看看他的手,“娘親,我疼…”

“……”她只是冷漠的看着蕭淇,也止住了啜泣。

蕭淇心底一慌,他只以為當真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便緩慢的又小跑到母親身邊,“娘親,都是阿五的錯,所以,娘親不要再傷心了,好不好。”他擡起小手擦了擦母親臉上的淚痕。

母親突然對他笑了,他不懂那笑的含義,卻總覺得同之前不同。但母親攬了他入懷,輕柔地親了親他的發頂,蕭淇瞬間就将方才那怪異的笑忘在了腦後。“阿五,娘親的好阿五。你若是真對不起娘親,便做最後一點貢獻,就當是你回報這個家了,可好?”

“好,阿五全都聽娘親的!”他鑽在母親懷裏,随着女人胳膊微微的晃動,蕭淇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蕭淇起的很晚,破天荒的沒有人拉他起來幹活,蕭淇只當自己還在美夢裏沒醒,一切都是那般不真實。

“阿五,你醒了。”母親的臉上雖是還有傷,卻總給人一種容光煥發的感覺,仿佛昨夜母親的哭泣只是蕭淇的一場夢。

“娘親!”蕭淇脆生生的叫了一聲,随即撲在了母親懷裏。

母親居然拉起了他的小手,牽着他出了屋外,然後,将他的手遞給了屋外那個陌生的男人。

“我家小子可是聰明的很,賣給你們可是你們撿了大便宜了。”說完她伸出了右手抖了抖,示意男人給錢。

那男人捏着蕭淇的臉左右看了看,他的力氣大得出奇,蕭淇的臉頰火辣辣的疼,他的淚瞬間便溢了出來。男人有些煩躁的啧了一聲,随即甩開了他的臉。蕭淇有些委屈的看着母親,“娘親,阿五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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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有人理他,男人從錢袋子裏拿出了三顆碎銀,想了想又塞回去一顆。抛了兩顆很小的銀子到女人手裏,本是很少的錢了,但母親的臉還是帶上了蕭淇從沒見過的笑。

做完這些事,也沒人問過他的意願,男人便強拉着蕭淇向遠離屋子的方向走去。蕭淇奮力掙脫,可他的個子都不如男人的腿高,他的掙紮只不過都是徒勞。他嘶聲大哭,叫喊着,“娘親!阿五不走…我要回家!你放開我……我要回家啊!!”

許是被他哭的有些煩了,男人抓住了他的頭發,強迫蕭淇仰起臉來看着自己,惡狠狠道,“小孩,你家人都不要你了,還回去作甚。”

“你胡說!”蕭淇有些憤怒地對他的腿拳打腳踢,男人心底煩躁更勝,拎起蕭淇夾在了胳膊下。“再吵就把你扔出去做小叫花子!”

蕭淇頓時止住了哭聲,但眼淚還是根本控制不住的往下落。忽然,他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是兄長們!兄長回來了!他興奮地又開始掙紮,“哥哥!哥哥!救救我!你們快帶我回家啊!”

大哥聽到了他的叫喊,有些着急地攔住了男人的去路,其他三位兄弟也跟在他身後擋住了路。“你是誰?為什麽要帶走阿五。”

“這破差事…”男人煩躁地嘟囔了一聲,看着面前四個小家夥,沒好氣的說,“老子花了銀子,這小家夥就是老子的,你們別在這礙事。”

大哥面露為難,顯然他也明白這層意思,母親将蕭淇賣了換錢了。

“大哥,若是阿五走了,我們是不是就能多點吃的了…你不是也每天吃不飽麽…”二哥恰時的開口,他低着頭,腳在沙地上畫着圈,“阿五指不定要去過好日子呢…”

就這麽幾句勸着,大哥也低垂了頭不再去看蕭淇,三哥四哥比起蕭淇大不得多少,自然連此時的狀況都還沒有搞清,只知道跟着兩個哥哥行動。見四個小團子沒了動作,男人帶着蕭淇繼續走。

蕭淇怔愣着,也停止了掙紮的動作,他望着兄長們的方向,直到幾人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他合上了眼,痛苦的哀嚎,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為什麽,為什麽啊!!”

男人一把拍在他的屁股上,“閉嘴,煩死了。”

蕭淇被帶到了鎮上的一所宅子,這地方是蕭淇從未見過的富麗堂皇,就好像天上的仙宮一般。男人将蕭淇放在了門口,蕭淇擡頭看了看那塊寫着“張府”的精致牌匾,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帶着補丁又髒亂破舊不堪的粗布衣裳,有些局促地縮了縮身子。

男人拍了拍門,有人出來了。蕭淇更加局促地鑽在了男人身後,想擋住自己的窘态。“原來是老林來了,少爺的人可找好了?”

“年紀相仿的人着實是難找,我這次啊可費了大功夫了,這人…哎?人呢。”男人從身後撈了一把,把蕭淇推至身前,“您快看看。”

這人扒着蕭淇轉了幾圈看了看,有些嫌棄,“穿的這麽破,不會有什麽病吧。”

蕭淇聽得這話更是無地自容,他絞着手指,嘤聲道,“這位伯伯,你可以、可以送我回家麽…”

老林壓了壓蕭淇的頭,“您瞧您這話,我還能坑了張老爺不成?”

“諒你也沒這膽子。”那人又拿鼻孔看着蕭淇,“哪還有別的家?這兒以後就是你家。”

“我、我家在蓬蓮村…”蕭淇擡了一下頭,又迅速垂了下去。

“什麽蓬蓮蓮蓬的,誰知道啊。來了這兒,你就只給我記住,張府!旁的誰管你來自哪。”那人扯過蕭淇,看着老林說,“這孩子我們先收着了,銀子嘛,還是老規矩,你回去等着就行。”

“哎哎,好,有事兒您可接着找我哎!”老林招呼了幾句,便轉身離開。蕭淇在他身後伸出了手,跟着他小跑了幾步,被人猛地拉住了後襟,“還想跑?!”蕭淇被他拽着進了張府,大門在他面前重重地合上,擊潰了蕭淇最後一點希望。

蕭淇被送去洗了澡換了衣服,他從來沒洗過如此舒适的熱水澡,也沒穿過不磨身子的衣料,一切都是這般新奇。若是有機會,定要給娘親兄長們帶些料子去,蕭淇心想。可一想到這,他的鼻子又止不住的發酸。

他被送去了一處院子,路上那人對他說,“我可是張府主家的人,你以後見了我啊,也得行禮,叫我一聲張管家。你要做的就是伺候好咱們的少爺,做得好了那自然是有賞,做的不好可當心你的皮!”

蕭淇怯怯地答了句,“是。”

他看着這處別院,院外青磚門上刻着幾個字“竹雅居”。蕭淇不認識這幾個字,只是覺得這地方尤其的好看,比這宅子裏任何一處地方都好看。張管家帶他進了院子,拐了幾個彎又進了個屋子,蕭淇發現這裏好像很冷清,根本沒有幾個人。

屋內床上躺着個男孩,和蕭淇差不多的年紀,但卻看起來病恹恹的。蕭淇有些好奇的探了探頭,輕紗阻隔,倒也看不大清此人的容貌。張管家行了禮,喊道,“小少爺,小的又給您尋了個下人。”

“……咳咳,讓他進來。”紗幔內傳來一陣虛弱的聲音。張管家推了推蕭淇,蕭淇掀了輕紗走了進去。

床上的男孩眼下泛着烏青,一看便是極度虛弱的模樣,但他的眼睛卻又很有神。蕭淇怯怯垂頭,“少爺…”

張少爺顫抖着擡了擡手,“過來。”他瞧了瞧蕭淇,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朝外頭說,“這事兒辦的不錯。”轉而又咳了幾聲,五髒六腑都像是要咳出來了一般,“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是蕭淇,我娘親都叫我阿五…”蕭淇絞着衣角,心中自然而然地對這個少爺頗有好感。

“蕭淇,以後說話要懂規矩。你出去吧。”少爺扯了扯被角,有些無力的擡了擡手。蕭淇有些失望,他其實希望少爺能叫他阿五的。

張管家帶他出了屋子,安排了住所。

此後幾天,蕭淇在這裏也只是幹幹雜活,吃得飽穿得暖,雖然蕭淇還是經常想家,但總是被滿足感沖淡了許多。只是,蕭淇偶然間聽到了幾位婢女的談話。

“你說這次這個能堅持多久?”

“誰知道呢,以前那些個人的慘狀啊…真是…”

“真可憐…”

蕭淇覺得莫名其妙,他在這裏活得這麽好,除了見不到娘親他們,有什麽好可憐的呢。

過了沒多久,張管家找上了門,還帶着一位蕭淇在府內沒見過的男人。那人留着山羊胡,面頰消瘦,眼珠轉的一臉精明相,蕭淇很不喜歡。

“過來,把褲子脫了。”張管家淡聲道。

蕭淇滿臉不解,他抗拒的退了幾步。卻沒想到惹惱了張管家,他擡了擡手便有兩個小厮上前,一人抓了蕭淇的手臂,另一人直直扒了他的褲子。蕭淇的下身什麽都不剩,他有些害怕的往後縮了縮。

山羊胡湊上前仔細瞧了瞧蕭淇,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老夫就說了,年紀相符的童子的血啊,可是最補的!少爺這就是缺陽氣,你瞧瞧這,只要取些童子血啊,保證少爺生龍活虎恢複如初!”

“我們少爺可就全仰仗元嬰仙人了呀!”張管家朝他手裏塞了些銀子,蕭淇看的有些發愣,他這輩子還從沒見過那麽大的銀子。

“好說,好說。”山羊胡塞了銀子進袖筒,又瞧了瞧蕭淇,“老夫瞧着這孩子比從前那些都要好得多啊,少爺的病,指不定就全看在這小子身上了。”

說着山羊胡便從懷裏抽出了一個小綢布包,又從裏面抽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在蕭淇肚子上比劃了幾下。蕭淇吓得冷汗直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我……”他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然而張管家只是冷眼看着這一切,“都教了你多久了,還認不清自己是個奴才。”

山羊胡也摸了摸蕭淇的小腹,笑了笑,“你可別動啊,原先就是取一點血,如今要是你亂動的話,劃出個大口子,老夫可不負責。”

蕭淇渾身僵直,那把匕首輕輕劃破了他小腹的皮膚,堪堪貼近着他的器官。蕭淇渾身發麻,巨大的疼痛感讓他幾近撕裂。也就是很小的一個口子,血順着他的側腰啪嗒啪嗒地落入藥碗。蕭淇緊咬下唇,他的腰部已經麻木,全身的感官像是失調,唯有在腹部的傷口處放大了百倍。

終于,取藥結束了。蕭淇瞳孔微散,張管家在一旁叫道,“仙人!他、他不會這就死了吧?!少爺的藥可不能就取這麽一次啊!”

“放心,這第一次啊,承受不住,正常。見了這麽多次了,怎麽還是這般大驚小怪。”山羊胡戳了些藥膏抹在蕭淇的傷口,滲出的血珠瞬間就止住了。“擡他休息去吧。”

蕭淇被扔在了床上,也沒有人替他蓋上被子掖掖被角,用完就扔也不過如此。他們幾人端着新鮮的藥,又進了少爺的屋子。

山羊胡每七天會來一次,蕭淇剛結痂的傷口又會添上新傷。他在這個過程中已經逐漸麻木。就這般過了大抵四月,這裏已是入了冬,蕭淇的腹部新傷疊舊傷,有時他甚至無法正常的坐着,他總覺得自己要死了,他活得是如此的不真切。

他聽到了不少閑話,他們說他是堅持時間最久的,那些人有的是自殺,有的是少爺用藥沒有效果遂被抛棄。但不知為何,用了蕭淇的血,少也當真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

又是該取藥的時候了,山羊胡一如既往地看了看他的小腹,有些沉吟道,“罷了,再叫你歇一歇。”

“仙人!這可不能歇啊!少爺好不容易有些起色,怎麽能說停就停!”張管家攔着山羊胡不讓他走。

“他這都沒有能下刀的地方了,你叫老夫怎麽來。”山羊胡煩躁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藥效啊!藥效你懂不懂,讓他歇好了,這藥效反而能事半功倍。這此就先停了,下次多取些,也算是彌補這些日子的虧空了。”

張管家看了看蕭淇的模樣,想了想,便應允了下來。

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的寬容,三日後,張少爺的病忽然就更嚴重了。他的咳嗽聲蕭淇的屋裏也能聽見,蕭淇害怕的縮在床腳,鑽在被窩裏想隔絕這個聲音,他捂着自己身上的傷口,無措的哭泣,“娘親…嗚嗚……”

第二日,張少爺的病又忽然好了些,夜晚,他便找上了蕭淇,“聽聞是你在不斷地給我入藥?”

“是…”蕭淇弱弱地道。

“那我可得謝謝你啊。”少爺扯出個蒼白的笑,顯得有些病态。

蕭淇有些不可置信的擡了擡頭,“少爺不用謝,我…奴才感謝少爺給的吃的穿的。”

“既如此…”他掙紮的站起了身,踱步至蕭淇面前,“再給我一次,可好?”他伸手想抓住蕭淇的肩膀,蕭淇害怕的退了幾步,張少爺卻大怒出聲,“你方才不還…咳咳,不還感謝本少爺嗎!”他的話斷斷續續,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

張少爺猛地前沖了兩步,攥緊了蕭淇的肩,蕭淇掙了掙,卻根本沒想到張少爺的力氣這般大。他扯開了蕭淇的衣服,迫不及待地一口咬在蕭淇的肩頭,他發了狠地咬下去,蕭淇的肩頭瞬間便被他咬破。

張少爺的口腔內嘗到了蕭淇鮮血的味道,他有些興奮地擡起了頭,蕭淇的肩頭已是有了個帶着血的深深的牙印。他疼的呲牙咧嘴,肩頭一陣發麻,可他顧不上這些,因為少爺的表情畸形的吓人,他嗫嚅道,“少爺,別這樣,沒用的…”

“不!明明就感覺到我的力量回來了!你都是騙人!”他執拗地又想去咬蕭淇的血,卻被蕭淇猛地掙紮所阻礙。張少爺瞪着渾圓的雙眼,眼下的烏青叫他像極了索命的閻羅,蕭淇吓得傻在了原地。

“這才對。蕭淇,我如今身子裏也算是有你的血了,如今我便是你,你給我些血又能如何?”他壓着蕭淇的肩,又是一口咬在那處傷口。張少爺的牙齒在蕭淇肩頭磨了磨,像是在品嘗一頓極其美味的佳肴。

蕭淇終究是忍不了了,他擡腳踹在了張少爺的肚子,兩人終于是分開了。少爺舔了舔嘴角流下的蕭淇的血,卻根本不能滿足,他猩紅着雙眼,兩顆眼珠像是要從瘦削的臉上掉出,“你敢跑!咳咳咳……我一定會抓回你…喝幹了你的血…咳咳咳……”

蕭淇瘋狂的向外跑去,他顧不上管自己肩頭正在流血的傷口,也顧不上自己身體的疼痛,他只想趕快将這索命一般的咳嗽聲遠遠甩在身後。

他知道,若是叫張家的人抓住,他必然沒有活路。蕭淇順着牆角的狗洞鑽了出去,張府外一片寂靜,蕭淇不敢多留,他逃離了張府。

第二日,張府的人便在全鎮找他,蕭淇很害怕,他在鎮上各種角落裏東躲西藏,臉上沾上了灰塵,衣服也早髒亂不堪,身上的傷口疼的厲害,時不時的流出些黃水。蕭淇握了些雪擦了擦傷口,他用手背擦了把眼角的淚,這下真成了小叫花子了…

呆在鎮上不安全,張府的人一直在找蕭淇,聽聞蕭淇走後,張少爺的病更是重了幾分,如今就剩下一口氣吊着了。蕭淇很害怕,他鑽進了拉泔水的拉車,因着上頭為了防止味道溢出,蓋着茅草,蕭淇鑽在桶間的縫隙裏,倒是就這般安全的出了鎮子。

不知道走了多遠,蕭淇搖的昏昏欲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夜在母親懷裏安眠。

“你是誰啊!”蕭淇猛地被人拽起,他在空中撲騰了幾下,被人扔在了地上,“小叫花子!別叫老子再看見你!快滾!”

荒郊野嶺,蕭淇不知道這是哪裏,他顫抖着身子,裹了裹衣服,呼出幾口寒氣,好冷……他走在雪地上,一步一個腳印,他的手指腳趾皆是凍得發麻,整個人似乎也都要凍僵了,如今離他出了張府已是過了三日有餘。

這些日子,蕭淇唯一吃過的東西便只有那塊被人踩了幾腳的半塊幹餅。他如今饑腸辘辘,又是身處冰天雪地,蕭淇的經脈已經無法流通血液,他再也擡不動雙腳,一頭紮進了雪裏。蕭淇在雪中蜷縮着身子,淚水順着臉頰落在了雪上,砸出了一個一個的小坑,他緩緩地合了眼,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他聽見了讓他一生難忘的那句話——

“殿下!這兒有個孩子!”

蕭淇再睜開眼時,他已經在一個馬車上。馬車內的裝潢便是張府也絲毫不及,蕭淇的眼睫動了動,他迅速的閉上了眼,鼻腔裏是自己身上的異味和馬車內的梅花香混雜的味道,顯得奇怪又有些惡心。

“你醒了?現下感覺如何。”溫柔的聲音在蕭淇耳邊響起,他無端的想到了自己家的大哥,大哥也是一如這般溫柔的和他講話。蕭淇腦內緊繃的神經瞬間便斷裂了,他又一次的嚎啕大哭起來。

趙忱有些無措,他只能連聲道,“你別哭了,是我不好。”

蕭淇哭了好久才止住了淚,趙忱拿着塊帕子擦了擦蕭淇的臉,原本白淨的手帕頓時沾上了完全不符的污漬。蕭淇和趙忱皆是一愣,然後瞬間蕭淇的臉就紅了,他将自己的頭深深埋在了胸口。

趙忱顯然也意識到了,他并沒有嫌蕭淇雜草一般的頭發髒,他拍了拍蕭淇的發頂,柔聲道,“沒關系的,帕子便是用來擦的。你若不想我來,你自己來,可好?”

他遞過手帕,蕭淇發着抖接過,緩慢地在自己臉上擦了擦。蕭淇偷偷地擡眼打量着身邊的男孩,他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公子,身上的氣質與張少爺那般的人都完全不同,想來一定是要比張家厲害百倍的。他生得也比張少爺好看的多,蕭淇又是傻愣着看着趙忱,卻忽然看見他勾了勾紅唇,蕭淇便立馬紅着臉垂下了頭。

“陛下,你的手怎得這般髒了!”小公子身邊的男孩也睡醒了,震驚的看着他的手,迅速抽了帕子出來仔細地擦幹淨了他的手。随即又擡首看到了蕭淇手裏的帕子,“噢!原來是你,這麽髒!”

“太平!不許無禮。”小公子敲了敲名為太平的孩子的頭,他捂着頭委屈的咂了咂嘴。蕭淇看着兩人的互動,太平應該只是這位公子的仆人吧,這位公子待仆人可真好…蕭淇有些羨慕的低了頭。

“你可知你家在哪裏?”趙忱說。

蕭淇一愣,他的家,他如今哪裏還能找到家呢…蕭淇輕輕搖了搖頭,便見面前的公子思索片刻,綻開個甜甜的笑,“那你便跟着我,可好?”

他從未見過這樣渾身散着光芒的人,幾乎是瞬間,蕭淇便點了點頭。太平卻反駁道,“殿下!你怎麽又随便帶人回去啊!你都不知道他是何人,萬一…”

“太平,你別把人想那麽壞嘛。”他揉了揉太平的腦袋,“先帶他回去吧,總不能瞧着他凍死在外頭啊。”

恰逢此時,蕭淇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兩聲,整個馬車裏都回蕩着這個聲音,蕭淇窘迫的簡直無地自容。然而趙忱只是笑了笑,取了水壺遞給他,又叫太平拿了些糕點出來。他的東西都是那般精致,連出門帶的幹糧都做成了梅花形。

蕭淇擡了擡自己髒兮兮的手,輕輕捏了塊糕點,小口小口地仔細咀嚼。“這些都給你。”然而蕭淇卻搖了搖頭,他吃完一塊便再不肯多拿。

過了不知道多久,馬車停了下來,蕭淇跟着兩人下了馬車,一腳落在青石地磚上,便被所見的場面吓得腿軟。華麗的宮殿就在眼前,而這些蕭淇從前只在家中唯一的話本上見過。趙忱看了看他,牽起了蕭淇的手,拉着他進了殿內。

蕭淇被帶去換洗,趙忱也被江太平推着去換洗,趙忱拗不過他,便也還是洗了個澡。趙忱去了偏殿,窩在桌前抱着暖爐看書,等了許久,那個孩子終于是來了。洗過澡之後,他的頭發也柔順的披在了腦後,穿着一身黑衣,白白淨淨的小臉,倒是生得極其标致。

趙忱引了他坐下,“這下子不瞧着精神多了嗎。”蕭淇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趙忱又說,“怎得不講話,是不會嗎。”

蕭淇垂了垂頭,還是不肯言語,他的頭發遮了大半臉龐。趙忱想了想,從桌上扯了根綢帶出來,站在蕭淇身後,攏了攏他的長發,在他的腦後随手抓了抓,用那綢帶梳成了個高高的馬尾。

“這帶子你先這般用着,也實在找不到什麽稱手的了。”趙忱笑着拍了拍蕭淇的腦袋,“我叫趙忱,你和太平一樣喚我一聲殿下就是了。你可知你叫什麽名字?”

蕭淇擡眼看着趙忱溫柔的眉眼,終于開口輕聲道,“奴才…奴才叫蕭淇。”

這個自稱叫趙忱一愣,這半大的孩子,怎得這般稱呼自己,“你不必如此的,以後私下裏随意些便好。”

“奴才…”

“別再叫自己奴才了,我不愛聽。”趙忱說。然而蕭淇掙紮了半天,也始終不能像從前一般平常心的說出那個我字。

趙忱無奈,只能道,“那你日後,便自稱微臣,可好?”蕭淇想了想,點了點頭,小小的孩子,恭敬地朝趙忱行了禮,“微臣明白。”

這般一叫,便是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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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這個番外能寫這麽多hhh,下章繼續更正文。

蕭淇父母想生女兒的原因是,女兒可以賣給別人,價錢更高。本想在文裏說的,但是沒想到寫完了也總是沒機會說,就在這裏寫一下,怕大家覺得奇怪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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