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誰他媽愛管不管吧。

再兇的小崽子不過幾兩肉,被人逮着弱處往牆上一按,怎麽惱羞成怒也掙不開。

只是這個位置多少有點尴尬,陸戈也就試探着看了一下,在得到結果後立刻就把褲子給拉了回去。

“操!”池朝猛地轉身反手一推,可惜陸戈早有防備,往後一退讓他撲了個空。

“還會罵人呢。”陸戈伸手要去揉他的小狗腦袋,“哥帶你吃飯去。”

一群「大人」說事情,池朝一個孩子不好在場。

算來算去也就陸戈勉強同輩,這差事怎麽都要落在他的頭上。

只是池朝就跟身上有刺似的,完全無視陸戈的示好,頭一偏躲開他的手,蹭着牆挪了一步,沒吭聲。

那雙大眼睛滴溜溜一轉,飛快打量了一下四周。

陸戈也不急,雙臂一抱跟這小崽子隔了半米遠:“怎麽?還想跑?”

住院部的樓梯間很少有人走,池朝選的還是大樓兩側的通道,兩人在這僵持半天愣是沒人經過。

上次是因為忙着老太太手術,陸戈根本就沒在意。

這回池朝都快貼他臉上了,要是還再能把人看跑,那他這二十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行了,小崽子,”陸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掐着時間他也該下班了,“先去吃——”

就在這低頭的一瞬間,池朝那破塑料涼鞋往地上一拍,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陸戈的話卡還有半截在嗓子裏,眼皮掀了一半,就看自己面前一道身影跟飄似的,「嗖」一下就竄了出去。

跑了!

他甚至來不及收起手機,就這麽握着把手往牆上一扶,條件反射就往樓下追。

在那一瞬間在,陸戈心裏甚至還有幾分竊喜。

警匪劇裏面的光速下樓梯他簡直太熟悉了,走一半就往下翻,他以前還可以練過以備急用,從十樓跑下去根本用不了幾分——

鐘。

這些想法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都還沒走完全程,就被人迎頭一掐,登時沒影了。

池朝根本沒下樓。

他直接從二三樓之間的平臺窗口跳下去了。

陸戈吓出一身冷汗,從不到半平米面積的小窗裏探出個腦袋。

草坪上的池朝剛爬起來,連頭都沒回,馬不停蹄地往外跑。

這他媽是三樓!!

陸戈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出來了。

嚴格來說這應該是介于二樓和三樓之間,算起來也有個六七米的高度。

好在綠化帶裏有半米高的灌木叢做緩沖,加上池朝跑路的動作麻利,看上去也不像是摔着哪兒的人。

但陸戈的血壓還是有點高。

“媽的,這瘋子。”

等到他跑出住院部的時候已經沒了池朝的影子,陸戈站在門口狂按自己的太陽穴。

他感覺自己那份随着年齡的增長逐漸消失的火氣,現在全被這小子勾上來了。

要不是自己骨架太大鑽不出這小窗,指不定也跟着跳下去逮着人一頓好打。

這簡直就是野狗!

就一瘋子!

今天他跳敢三樓,明天就跳三十樓,陸戈真要管他,管出人命來算誰的。

誰他媽愛管不管吧!

他管不起。

這邊陸戈還在樓下暴躁,那邊池敬夫婦也談的差不多了。

幾人在電梯門口還碰了個頭,就是三個人全拉着張臭臉,連假笑都懶得擺。

互相随便點了個頭就當打招呼,陸戈拎着他的白大褂進了電梯,火氣都快竄腦袋上了。

回病房裏也沒敢跟老太太說詳細,怕對方知道血壓一高推急救。

老太太也就是嘆氣,嘆了好幾口氣,嘆得一屋子的人全皺起了眉,最後開口道:“算了。”

說完便拉被子睡覺去了。

陸戈以為這老太太終于放棄,但又覺得不合邏輯。

他和同事打了招呼,讓他們對自家老太太格外留心一些。

結果陸戈這邊前腳剛囑咐完,那邊後腳就接到電話,他家老太太偷偷出院了。

陸戈操心完小的再去操心老的,直接把車開到大門口,把人堵了個正着。

祖孫倆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分,最後把老太太瞪得還是上了車。

“我覺得我身子好了。”老太太比較心虛,率先開口緩和氣氛。

陸戈沒說話,把車駛上公路。

他沉着臉,故意不搭理。

老太太繼續說着:“你說小手術三四天就能好,我都快趟一個星期了,怎麽還不放我走?”

等了半天沒有回應,老太太幹脆頭一扭,也不理他了。

這麽互相沉默了一段路,趁着等紅燈的時間,陸戈打開導航,忍了忍,這才開口道:“您想走應該跟我說。”

一個老人家,還是剛動完手術的,想往哪跑?

人都的住進他的醫院了,萬一出什麽事,那他可真就是家裏的罪人。

“我知道你忙,小朝你也的确管不住。那孩子就那樣,要是真聽話,這些年也不至于這樣。”

一提到那小崽子,陸戈就一肚子火,忍不住抱怨道:“跟個野人一樣。”

“沒爸媽教怎麽辦?那就不是人啦?!”老太太捂着心口,氣急敗壞,“你十六的時候身邊一群人疼,都輪不到你爺爺奶。小朝也十六,我不疼他,他就完了。”

陸戈乖乖挨訓沒吱聲,心道天下這麽多沒爸媽的小孩,怎麽這個就一身狗脾氣。

可是也的确是奶奶說的這樣,一個小孩,十六歲,人生剛起步,要是沒個大人帶着走,那怕真就完了。

小野狗不像是個傻小子,知道自己是個麻煩,所以才想法設法往外跑。

到底是多活了十年,池朝能想到的東西,陸戈自然也能想到。

他甚至想到那個雨天,池朝濕淋淋一身,卻把那本房産證嚴嚴實實包了好幾層,愣是連一滴水都沒沾到。

“我知道您要去哪,”陸戈平視前方,穩下聲音,“我帶您去。”

——

老太太鐵了心要把池朝帶回來,陸戈只好按照約定幫着一起。

池朝叔叔家雖然不在本市,但地點挨着渝州,車程不到兩小時,還算近的。

他跟着老太太的指引七拐八拐,終于在一個小破巷子裏找到了孫萍之前提的那間小店——一個什麽都賣順便還帶半個飯館的蒼蠅鋪子。

店門口的地面不平整,東陷一塊西凸一塊,還有小石頭子在鞋底打着滑。

石膏刷的白牆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上面青苔爬了半米,看上去潮濕滑膩。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黃狗,也不拴繩,看到有人過來就隔着八百丈遠在那叫。

汪汪汪的,噪聲混着劣質的油煙,還有一絲絲不好形容的怪異的臭。

廣告贊助的牌匾,什麽什麽酒業,黃底紅字,旁邊立着店名——池家百貨。

孫萍系着圍裙從屋裏出來,手上端着一大盆髒水,往門口「唰啦」就是一潑。

一擡頭,看見了不遠處的祖孫兩人。

“哎呀老太太,”她立刻放下那口大盆,把手往髒兮兮的圍裙上用力擦了擦,“您怎麽來了?”

陸戈突然就信了孫萍前幾天在醫院說的話,這種家庭能養大兩個孩子已經是不容易,怎麽可能還承受的住正處于十六七歲吃錢年紀的池朝?

池朝沒了媽,爸爸這邊又只剩一個兄弟。

雖說池朝奶奶臨終前把自己孫子托付給了老太太,可池朝的撫養權到底是落在他們姓池的頭上,外姓實在不好插手。

也正因如此,老太太把老房子給了池朝。

池敬想要房子,就得把這小崽子好好養到十八歲,三年後池朝成年,只要是有點良心都會回報叔嬸。

陸戈也相信池朝是個有良心的人。

只是他叔太急了,現在就想要大錢,可萬一房子到手後一腳把池朝踢開,這又怎麽算?

便宜不能兩頭占,老太太不在意幾百幾千的小錢,但房子是池朝傍身的家底,她不能就這麽輕易給出去了。

老太太把一切都想到了。

就為着池朝能好好長到十八歲。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他家老太太是真把池朝當親孫子疼。

“你們困難我知道,小朝這個年紀也的确是花錢的時候,你家老太太臨走前是把小朝交給我的,那你們就把人給我養,我帶在身邊,你們別管了。”

到底是在別人家裏,老太太收了脾氣,好言好語地和孫萍商量。

“那、那怎麽成?”孫萍尴尬地笑着,“好歹也是姓池的,怎麽能讓您養呢?”

陸戈站在一邊,算是聽明白了。

自己沒錢養,還不想讓別人養,擺明就是看上了老太太給池朝的房子,想叼着這口肥肉不放手。

掰扯這麽多不過三個字——給我錢。

還親侄子呢,真夠磕碜的。

陸戈聽一半就懶得聽,池敬在外面打零工還沒回來,這孫萍也不是家裏管事的,說再多也沒用。

而且他有點受不了那屋裏的味道,一股子油膩感覺,好像哪兒都落了層豬油。

加上屋內采光不好,黑漆漆的跟悶鹹菜似的,陸戈沒呆一會兒就出來了。

他也沒見着池朝,剛才随口問了句,孫萍說自己也不知道。

說話的時候那眼神亂飄,一看就沒說實話,池朝跟沒跟他們回來都不一定,這小崽子腦子裏一天到晚都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跟條泥鳅似的抓都抓不住。

陸戈在巷子裏踢了幾顆石頭,碰見了那黃狗的主人。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大爺,正彎腰掐着狗頭給它脖頸套繩。

“大爺,”陸戈過去打了個招呼,“問您個事。”

老大爺把頭一擡,滿臉不耐煩。

陸戈動了動唇,轉身一指池家百貨:“這家有個小孩,這幾天您看到沒?”

“不知道!”老大爺拎着狗繩,把狗一路往外拖,“小子都去工地了。”

陸戈又趕緊跟上去問是哪個工地,老大爺格外暴躁:“你自己不會找啊!”

“呃……”民風這麽彪悍的嗎?

陸戈出了巷子,在周圍溜達幾步就看到了個建築工地。

挨着學校,像是在蓋教學樓。

他還沒摸清那句「小子都去工地了」是什麽意思,甚至都還沒想到池朝會真在這裏面。

但是巧合這種東西,就是特別讓人猝不及防。

陸戈僅僅只是往兩扇藍色鐵皮大門間的縫隙裏瞥了一眼,就撞見了戴着黃色安全帽的池朝在他視線裏一閃而過。

卡車卸貨,黃沙倒成一座小山坡。

工人們推着小車等着運。

陸戈登時愣在了原地。

不過也就愣了那麽幾秒時間。

接着,他完全不顧保安的阻攔,大步走進去一把握住了沙堆邊池朝那條小細胳膊。

黏膩的汗直接抹了一手心,池朝身上還穿着陸戈的短袖,只是布料灰黑帶泥夾雜沙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而他腳上的那雙破涼鞋似乎已經徹底報廢,壞了的鞋絆子被透明膠随便一黏,就這麽勒在少年黑黢黢的腳背上。

陸戈幾乎是說不出話來。

“聾了嗎叫你你不聽!”被保安追到跟前,大聲呵斥道,“工地是随便亂進的嗎!”

“雇傭童工違法,”陸戈沉着聲音,表情嚴肅到可怕,“這裏的負責人是誰?”

作者有話說:

有多少人站反了的,我強調一下,小狗是攻。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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