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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灼心裏有話想問她,但還沒決定好問不問。所以這會兒秋穗近身服侍時,傅灼難免要多打量她幾分。

秋穗一直忙着手裏的活,并沒在意到頭頂的人正垂眸看着她。所以她幫主家換好衣裳,又撫了撫衣袖和垂擺,一應都規整齊全後,猛然擡頭望去,正想複命再讨示下時,對上了那樣的一雙眼睛,突然就吓一跳。

秋穗駭了下,忙俯身請罪說:“奴婢失儀了,還望郎主恕罪。”

傅灼卻顯然要比她淡定許多,他慢慢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轉身往一旁炕上落座後,才又重新看向她。傅灼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問:“這幾年來,可和家中有書信來往?”傅灼語氣還好,也就是平常閑談時的語氣,這不免讓秋穗略松了口氣。

秋穗自然猜不到他早差人去葉臺縣将她家裏那邊查了個底朝天,她只如實說:“一直都有書信往來。”

“哦。”傅灼淡淡應了一句,其實心下已經了然了,但他還是故意問了下去,“若我沒算錯的話,你如今也有二十了吧?回去後可是即刻就嫁人?家中為你選好了可婚配的郎君了嗎?”

秋穗自然還記得前幾日在他跟前提過青梅竹馬那件事,她當時的意思是,想即刻贖身回去同這個青梅竹馬的兄長成親。雖說的确存在這樣的一個人,但這個人卻是早在幾年前便成親了。她當時這樣說,不過就是希望主家能夠看在他們“郎情妾意”的份上,能盡早答應了放她走而已。

後來郎主也并未多問,想來是沒有放在心上的。可今日,為何卻突然再次提起?

秋穗自然不會傻到,以為他此番這樣的一番說辭,是真的在同她暢談她的未來。想必有關葉淩修的事,他已經全部都知道了。

他是派人去葉臺查了自己嗎?若真如此,那自己在他面前已經完全是一張白紙了。

秋穗到底還算冷靜,她先跪了下來,然後請罪說:“奴婢有錯,奴婢不該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在郎主跟前撒謊。奴婢身為家奴卻欺瞞家主,實在是犯了大忌,請郎主責罰奴婢。”說完,秋穗雙手交疊枕着額頭,匍匐在了傅灼腳邊。

傅灼沒想到她會這麽實誠,他不過才起了個頭,她竟就把一切都招了。

本來傅灼也就沒有生氣她騙他,如此一來,傅灼就更沒再繼續“審問”下去了,只說:“起來說話吧。”

秋穗猶猶豫豫的,還未敢立即就起。她微仰起腦袋來,先打量了跟前主家的臉色。

傅灼這會兒也仍垂視着她,見她望來,他目光也沒有絲毫的避讓,只又再一次道:“先起來。”

秋穗這才應了聲是,然後起了身微駝腰候在他身側,繼續等着發落。

傅灼卻道:“聽說你兄長是當地縣衙裏的仵作?”

秋穗沒想到他話題轉換得這麽快,方才還在說葉淩修,這會兒就突然提到了兄長,秋穗一時吃不準他心裏的想法。但她覺得,在搞不清對方的意圖時,如實了答話,是萬不會有錯的。

所以秋穗說:“回郎主,奴婢的兄長正是葉臺縣縣衙的仵作。”

傅灼在說接下來這番話時,內心自然也有忖度和思考,所以他一邊摩挲着套在拇指上的金扳指,一邊對秋穗道:“近來衙門裏比較忙,有幾樁案子也頗為棘手。你兄長既在葉臺轄內遠近聞名,我便想借調他到身邊幾日。屆時,你們兄妹二人也可見上一面。”

秋穗不懂,為何不過短短幾息的功夫,事态竟就來了個大轉彎。她原以為今日是逃不過這一劫去了,她在主家面前撒了謊,就算郎主不嚴懲,也是會徹底對她失了信任。卻沒想到,不但懲罰沒有,郎主還給了她一個極大的恩賞。秋穗一時不知道,她要怎麽感激才好了。

“郎主,奴婢……”秋穗不知怎麽的,突然哽咽了起來,有點想哭。

既是為了能見到兄長,也是為了主家的恩典。

傅灼卻遠沒她這麽感性,他望着在他面前紅了眼圈的人,仍冷靜道:“也不必如此,我這麽做,倒也不是為了你。”

秋穗當然知道他這麽做不是為了自己,她哪裏敢這樣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主家們器重,她就真的得意忘形,覺得侯府離不開自己了?可即便只是順帶的恩情,這于秋穗來說,也是足夠感激一陣子的了。

所以秋穗說:“奴婢知道的,但即便這樣,奴婢心中也十分感激郎主的厚恩大德。前些年倒還見過兄長,但近幾年來兄長也忙,他也沒再能有時間入京來探望奴婢了。所以郎主今日所說之事,可能于郎主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于奴婢來說,卻是值得心存感激的。”

傅灼見她這會兒心情的确是不錯的樣子,內心略有片刻猶豫後,就把方才他去閑安堂老太太那兒幫她要了身契的事說了。

“她老人家心裏未必什麽都不明白,所以在她目的未達成前,怕是不會拿出你的身契來。告訴你這一點,也是希望你心中能有個準備。”

果然,剛剛還熱騰騰的心,瞬間涼了大半截。這是屬于給她一顆甜棗,然後再打她一悶棍嗎?

不過也還好,想着再過些日子就能先見着哥哥了,秋穗心裏還是高興多于難過的。

至于老太太的反應,其實也在她意料之中。左右她如今調到了五老爺身邊來當差,老太太再打不了給她覓個小厮夫婿這樣的主意了,所以倒也不急在這一時,她還有時間的。

調整好心态後,秋穗蹲身行禮道:“奴婢明白了。”

既話說到了這裏,傅灼不免也要多問一句:“老太太若執意不放你走,你又意欲如何?”但不等秋穗回答,傅灼緊接着又說,“我有一點要說在前頭,你可以去求她老人家,也可以去哭,讓她憐惜你、心疼你,但唯不能欺騙她,傷她老人家的心。”

秋穗從沒想過要去騙,她最多會做的就是像如今這樣,同郎主打配合演戲,以圖先穩住老太太。但其實正如郎主所言,老太太難道就不明白嗎?

其實說起來,這件事不過就是三個人彼此間心知肚明,誰也不戳穿誰罷了。

她能明白老太太的心情,小兒子到了年紀一直不肯議親成親,她怕他是不是有些特殊的不為人知的癖好。她自己心裏擔憂,也同樣怕外頭有人猜疑、傳揚。如今兒子收了個她塞來的女婢,多多少少是可以堵住一些謠言的。所以于老太太來說,雖問題還未能解決得到徹底,但也的确是有些成效的。

靠着這些成效,她老人家也能高興上一陣子。

其實秋穗心裏也很好奇,郎主明明到了年紀,為何就是不肯議親呢?明明他如今什麽都有了,就缺一位賢內助,為何他偏不要?

憑他的條件,他想找一個什麽樣的找不到呢?外頭願意嫁給他的适婚小娘子,多得數不勝數。

但這是主家的私事,秋穗心中縱是再好奇,她也絕對不會越了那分寸,去管她不該管的事。雖然……其實如今最能解救她出困境的,就是郎主成親。

郎主成親了,老太太解了心頭憂患,一高興,什麽事不好商量?

到時候有了貼心的小兒媳婦陪在身邊,還拘着她們這些婢女家奴不放做什麽……

這樣想着,秋穗心中倒隐隐也有了個方向。

傅灼是京畿路提點刑獄公事,雖只是個正四品的官兒,但因直接受命于天子,故而品階雖不算高,但權勢卻不小。他想借調轄內州縣衙門的一個仵作,還是輕輕松松的一件事。公文下到葉臺縣知縣馬尚儒手上時,馬知縣喜出望外,深覺這是受了上司重用,十分的自豪。自喜的同時,也即刻差人去叫了縣衙餘仵作餘豐年到他跟前。

餘豐年呢,從來都只是本本分分做事,從沒奢想過有一天天上會掉下什麽餡餅砸到他頭上。幹他們仵作這一行,也是沒有什麽太大的前程的,沒有官階,不在編內,不過是拿一份薪水做一份工作而已。

這樣同各種死屍打交道的活鮮少有人願意幹,所以衙門給的薪酬倒還算可以。他當初之所以選擇這一行,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能拿到的錢多。而正好他家裏缺錢。

一直都沒奢望過自己這輩子還能有什麽前程,所以面對這樣摸不着頭腦的意外之喜,餘豐年多少有些懵。

還是馬知縣知多識廣,立即就幫他分析上了:“你有一個妹妹,是在盛京忠肅侯府做女奴是不是?如今新任的京畿路提刑官,乃是忠肅侯府的五老爺。或許……你攤上了這樣的好事,乃是受了你那妹妹的舉薦?”

餘豐年這才恍然。

但恍然之後,餘豐年仍是久久的沉默。妹妹的前程,是他們一家人的心病,早在幾年前他們就想妹妹能贖身回家了,妹妹在來信中也是這個意思。但這一晃又幾年過去,卻也遲遲不見她回家來。

不免又想到了幾年前葉淩修成親時葉家鬧的那事兒,若當年妹妹能回來,那當年同葉淩修成親的就是她了。而葉家辦喜事那日,也就不會鬧上那樣一場。

說起來,或許一切都是命。

但妹妹的命,卻絕不該是當一輩子的女奴。沒有機會進京去也就罷了,既眼前有這樣一個機會,餘豐年自然是想好好把握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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