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代理

「啥?」我發出了傻瓜一樣的聲音,「你應該知道,我不懂經濟,而且基本上是個法盲。」

「這不重要。」文斯向我招了招手,我歡快地擺着尾巴跟了上去,我們繞着泳池兜圈子,粼粼波光照在我們身上,「我曾經跟你說過,長生不老會帶來許多麻煩。」

「是的?」

「其中一個就是,人們會發現你沒有變化。」

我想象着,五年、十年……歲月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他看上去永遠都像是三十歲,這當然會引起大家的懷疑。

「你可以換一個地方嘛。」我聳聳肩膀。

文斯的目光深暗了幾分,「是的,從一個城市消失,在另一個城市出現,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幾十年來我就是這麽過來的,但人類社會在不斷進步,你越來越難做一個人群中的影子了。」

「所以呢?」我心裏嘀咕着他幹嘛一定要窩在人群中。

「所以我決定退居二線,」他比劃了一下,「在必要的時候,由你出面和其他人打交道。」

「我明白了,就像管家,或者這之類的。」

「孺子可教。」文斯點點頭。

這聽上去像是個灰色地帶,我不想攪進任何麻煩,「但是……」我攤開雙手,準備回絕,才說了兩個字,文斯就打斷了我。

「傭金是每個月十萬塊。」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金光四射的卡片。

「樂意效勞。」我迅速轉變了口風,這裏需要澄清一下,我并不是一個拜金的人,但開玩笑,那可是十萬塊!

文斯滿意地笑了。

「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錢?」虔誠地膜拜了那張金卡後,我将它小心翼翼的塞進皮夾,擡起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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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努力地回憶了一陣,「那是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

「好了,」我及時伸手阻止了他,「還是把你的成功經驗留給你自己吧。」那聽上去像是會上軍事法庭的。

就這樣,我給自己找了份兼職,老板是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歲的、發跡于二戰的吸血鬼,聽上去真刺激。後來我們又商量了一些細節,文斯打算立即着手搬家,明天一早就啓程,我本想更體面的離開,比如辦個告別派對什麽的,但文斯堅持不讓,「我們要做的是低調地淡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去向」他說,我似乎已經被排除在人類之外了。

當晚狂歡結束後,他帶我來到他的「城堡」。我無意誇大事實,他住的地方,放在中世紀,确實是一座城堡。那幢三層樓的平頂現代風格別墅坐落在月光瀑布北邊的森林邊緣,一面臨湖,在喬木和灌木的掩映下,極為隐蔽。

整個一樓用大塊大塊的玻璃圍成,被用來當做車庫,停滿了豪車,我甚至看到了一輛1941年就停産了的邁巴赫。二樓和三樓則像博物館,一面隔牆也沒有,廣大得一眼望不到頭,月光從落地窗撒落進來,輕紗在晚風中上下搖曳,整個房間像是波浪下的水晶宮。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陳列在玻璃櫃子裏,高聳及頂的橡木書櫃上擺滿了大部頭的精裝書籍,稱得上文物的古董家具,東方的瓷器、挂毯,大理石雕成的地球儀,油畫,枯萎的鮮花和落滿塵埃的孔雀翎插在落地花瓶裏……所有這些擠在一起,組成了一座錯綜複雜的叢林,我跟在文斯身後,穿行其間,搜羅他需要的東西。

我覺得像是柏拉圖走進了蘇格拉底的麥田,每一顆精美的麥穗都不想舍棄。一個人得多狠心才能抛下這些?然而文斯只拿了一串鑰匙,一個被紙張塞滿的風琴夾,一頂帽子和一副墨鏡,他把這些都裝在一個超市購物袋裏。我注意到他對墨鏡的愛好近乎偏執,我是說,誰會有一整個櫃子的墨鏡?

最後我們通過飛架在湖面上的玻璃橋來到修建在湖心小島上的一座溫室,我更樂意稱呼這裏為「植物王國」,他叫我拿上一盆蘭花。

準備工作這就算做好了,我提出要回去拿我的電腦和多交的房租,被文斯一票否決。奇怪地是我并沒有生氣,想想那十萬塊。

臨走前,我們為車的問題發生了一點争執,他竟然不肯讓我染指他車庫裏的任何一輛,稱那樣會「毀了他的收藏」。所以你看,要是再有人告訴你時間會讓人變得大度,你就告訴他:放屁。

天蒙蒙亮時,我們上路了。文斯在後排大睡。這讓我感到稀奇,書上說吸血鬼都住在棺材裏。

「書上還說吸血鬼怕大蒜。」後視鏡中,文斯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你不怕嗎?」我說,「還有,不要再賣弄讀心術了。」

「要不是味太沖,我倒願意來一顆。」

又一個謠言,「那陽光呢,大概對你也無效?」我瞥了一眼公路遠端升起的紅日。

「對于那些新生兒來說,陽光是致命的,不過我已經活了很久,大量的人血讓我變得強壯,對陽光産生了一定的耐受力。」他的口氣好像電視裏的牛奶廣告:每天一杯,讓你健康。

「厚顏無恥。」我評論。

「是嗎?但是你心裏好像在說,酷斃了。」

「我說過別再對我用讀心術!」

就這樣,歡快的旅途向前延伸。

再次回到我出生的地方,我以為我會有衣錦還鄉的感覺,結果我錯了。我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想說請大家美餐一頓,還沒開口,媽媽就悲天憫人地說:「我可憐的小寶貝,你要是沒地方住的話,就回來吧,雖然家裏已經沒有多餘的房間了,但你可以和布萊恩(我正處于青春叛逆期的弟弟)擠一擠,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可是我非常介意,所以我表達了對她的愛,然後婉言謝絕了。我又給米娜打了個電話,回答我的只有冷冰冰的答錄機。能怎麽說呢?這是個大城市,看那些林立的鋼鐵大廈,人們都很忙的。

我只好帶着沮喪的心情去新的工作地點報到,我的責編一邊校對樣刊,一邊從他的眼鏡後邊斜眼打量着我,「萊爾·費斯,哦,很好、很好,讓我們開始吧。」他不鹹不淡的說,然後交給我了一堆錄音,「把這些整理出來,十二點之前就要。」

這突然一槍真是打得我手忙腳亂,不過我好歹還是完成了,當我把稿件交給他時,他看也沒看一眼就放在了一邊,說:「恭喜你,你通過了測試,我們希望新來的員工能夠迅速進入角色,而不是整天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很顯然,你是專業級的。」

哦,我真讨厭我的新上司。

走出報社時,已經夜色闌珊。一聲汽車喇叭告訴我艱苦的一天還遠沒有結束,我嘆了口氣,走向停在街角的那輛藍色福特。

文斯搖下車窗,「上車。」他看起來精神奕奕。

「給我找一間別墅,我六點之前就要住進去。」我剛一上車,文斯就用一種專斷獨行的口吻說。

我看了一眼手表:「你是說在五個小時之內?」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可沒有閑功夫跟你開玩笑。」他嚴厲的神情令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大半夜的我到哪裏跟你找別墅?」

「這是你的問題,你應該知道,拿多少錢幹多少事。」

我不服氣:「這麽說,我成你的奴隸啦。」

文斯想了一想,「更像是仆人吧。」

他一腳踩在油門上,差點把我甩出去,從而結束了争論。

「喂喂,慢點!」副駕駛是車上死亡率最高的位置,我可不想錢沒花完,人去見上帝了。

很顯然他沒有理會我的抗議,更沒有理會被他超越的司機豎起的中指,以八十邁的速度在車水馬龍中穿梭。真奇怪,這座城市的公路從不休息。

「我的別墅,不能在鬧市之中,那樣太吵,但是也不能離開鬧市太遠,否則覓食不方便。你記下了嗎?」

他根本沒有看路,輕松地轉動方向盤,與一輛迎面而來的大卡擦身而過。「喔喔!」我回答,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我都快吓死了好嗎?聽那嗡鳴的喇叭,死神的氣息噴在你臉上就是這種感覺。

「起碼要有五個車位。」最後,他加上一句,兵行險招地從兩輛并排行駛的小轎車之間穿過(好孩子千萬不要模仿),一個急剎車,伴随着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停在了人行道旁。還好我系了安全帶,否則現在已經破窗而出了。

「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可別讓我失望。」他優雅地用兩根手指拎起車鑰匙,交到我手中,叮囑道,然後打開車門,揚長而去。

我伸出頭,盡量不去理會周圍行人和司機的謾罵:「你去哪?」

他回頭對我眨了眨眼睛,那雙綠眸閃閃發亮:「我聞到了晚餐的味道。」他尾随一位漂亮姑娘,步入了迷離的夜色。

「混蛋。」我爬到司機的位置上,車剛啓動,一位交警跨在摩托上,敲了敲車窗,「先生,你超速了。」

人的潛能是無限的,這句話确實不錯,我圓滿地完成了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過程之艱辛,不多贅述,總之,有一個搞房地産而且樂意在淩晨三點半為你四處奔波的大學同學真好。

我何止為文斯找到了一幢別墅,那個地方,哦,你真應該去看看,只差一片葡萄田,就能稱得上莊園了。超大的草坪,環形車道,天使雕像噴水池,房子主體更加堂皇,毫不誇張地說,就像一個縮小版的萬神殿。

所以第二天,當文斯到達那個由一排愛奧尼亞式石柱支撐的宏偉的門廊前,他取下墨鏡,打了個呼哨。

「我通過了考驗,對吧?」我做了一個脫帽致敬的動作,「老爺?」

文斯清了清嗓子,似乎想以此掩飾笑意,「我給你打九十分。」他走上前來,我帶他在整座房子裏巡視,大廳、會客室、小客廳、書房、餐廳……

「為什麽扣十分?」我感到好奇。

「不為什麽。」

「那憑什麽?」凡事總要有個規則吧。

文斯停下來,「你該感到慶幸,我本來打算,如果你敢用一樁複式小洋樓來打發我,我就吸幹你的血,然後砌進壁爐裏。」

一開始我确實是這麽打算的,我感到一陣惡寒,「你不會真的這麽做,對吧?」

文斯眯起眼睛笑了一笑。迷死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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