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結局
他沒有再見到蕾奧妮。
我再次回到那座房子時,裏面空蕩蕩的。護士穿着一身便裝,正在将床單疊成一個方塊。
「嗨,你好。」我不确定的打了個招呼。
她轉過頭,「哦,你好,」看到我她很吃驚,「真沒想到會再見到你。」
我們握了握手,「我是來看望蕾奧妮的,她……?」我環顧四周,發現氧氣機、花瓶和牆上挂的相片都不見了,整個房間透露出一種荒蕪和氣息。
護士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你不知道?」
「什麽?」
「她已經去世了。」她說,我感到腹部一陣緊縮,腳下的地板似乎在塌陷,「事實上……」她臉上帶着一種抱歉的笑容,小聲說,「今天是她的葬禮。」
一聲引擎的轟鳴,我擡頭向窗外望去,文斯駕車狂飙而去,一個轉彎就不見了。
該死,他幹嘛老是要讀別人的想法!這真是個壞習慣!
「不!」我沖出去,心裏湧起一陣罪惡感。老天,我到底幹了什麽?蕾奧妮本來已經像被時間濾去的金沙沉澱在了湖底,可我卻興風作浪打破平靜,重新把她翻攪起來,讓文斯以為……以為他可以抓住什麽。
我知道他去了哪裏,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去面對這些。盡管,這聽起來大概有點可笑,我想保護他,雖然他比我聰明、強大,在他面前,我一無是處,可是我仍然覺得我有義務保護他不受傷害。俗套點說吧,表面上,他想讓人以為他是一個無恥混蛋,但實際上,他有一顆比大多數人都好的心。
我攔了輛出租,直奔而去。
路上下起了雨,春天的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我到墓地的時候,世界已經是一片模糊。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坪上跋涉,越過一排排墓碑,直到看到那個黑色的身影。
顯然,葬禮早已結束,就連最親近的家屬也已離去,那片新蓋上的墳墓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白玫瑰花瓣,雨水順着墓碑石流下來,滲進地裏。文斯站在那裏,低着頭,好像在看墓碑上的照片,一張被歲月侵蝕布滿溝壑的女人的臉。底下寫着蕾奧妮,1935——2013,和一句短短的墓志銘。我感到一陣酸楚襲擊了我。雖然作為旁觀者,我從來沒和蕾奧妮說過一句話,但文斯在無形中已經将我們緊密的聯系在了一起。
我們兩個人都淋得稀裏嘩啦,頭發和衣服貼在身上,他一定知道我來了,但并未作出任何反應,我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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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感到抱歉,萊爾。」文斯突然開口說。
「我……我沒想到會那麽快……真的……」真失敗,我本來是想安慰他的,但是聽起來卻像是盡力為自己撇清幹系。
他看着我,深邃的目光透過紛飛的雨幕,「就算我是你書裏的主人公,也不代表你就有義務給我一個大團圓的結局,這就是現實。」
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簡直說到我心坎裏去了。
「唔……如果這讓你好受一些的話……」我說,「護士說她走得很安詳,在最後的時間裏,她的兒孫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她在睡夢中結束了生命,壽終正寝。」
文斯點點頭,「這一天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突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長生不死會帶來很多麻煩。
你會看着你身邊的人、你愛的人逐漸老去、死亡,而你仍停留在原地,就像被抛棄在了一條無限延伸的孤單的公路上。
「我只是沒有想到,我會留下來,親眼看着它發生。」文斯繼續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但我無法确定他的內心是否也一樣,「我的計劃一直是,把眼睛轉向別處。」
「假裝當它沒有發生,對嗎?」我理解這種感覺,就像我總幻想着那天我成功地向米娜求婚。真正的不幸不會消逝,它會一直跟着你,像一匹夢魇,有時候你以為你忘記了,可是它只是在等待你回頭。
「呃,你知道……我就在這,如果你……需要一個肩膀的話。」我到底在說什麽?需要一個肩膀?這是什麽三流肥皂劇嗎?
文斯笑了一下,給我一種錯覺,好像我是一個天真的小女孩,「我不會倒在你身上哭到崩潰的,別妄想了。」
「我是好心的,行嗎?哭是一種宣洩,總比老悶着好。」
「謝謝。但你應該知道,我無法流淚。」
我啞口無言。那一天,我們一直站在風雨中。
「你幹嘛這麽寫?」文斯把書「啪」的一聲扔在茶幾上。又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們坐在客廳裏,暮春暖意熏人,空氣裏混合着陣陣花香。從落地凸肚窗看出去,「螃蟹」正在打掃草坪上被風吹落的蘭考泡桐。被洗腦的流浪漢園丁,太前衛了。
那是我的小說,我拾起來,書攤開在扉頁:「什麽?」
「謹以此書獻給我?」他對着天花板翻了翻眼睛,「你把我寫的像個死人。」
「那就對了,」我就着咖啡咬了一口土司,「你死過的,記得嗎?」
文斯盯着我,我意識到不該跟他開吸血鬼玩笑,兩秒鐘,他說:「你該去上班了。」
于是我的度假結束了。我很高興文斯恢複了那副頤指氣使的态度,倒不是說我喜歡他這樣,但是總比他沉郁的樣子要好,蕾奧妮剛去世的那會,他整天一言不發,好像一尊雕像(膚色也一樣),我別提多擔心了。
我回到報社,惴惴不安地以為等待我的是:「你以後不用再來了。」因為上個月,編輯給我打了三個電話,都被我掐斷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不過還好,對于我回來了,他既沒有憤怒,也并不吃驚,只是平淡地點了點頭,「好的,行吧。」
「唔,那就這樣?」我也就點了點頭,當我轉身準備出去時,他咳了一聲,「聽說你寫了一本書。」
我回過頭,「呃……」
「還算是一篇小說。」他小心翼翼地評價,好像如果他不謹慎行事,我的鼻子就會翹到天上去,把木質吊頂戳個洞。
「謝謝。」其實我拿不準他是不是在稱贊。
「是滑雪給你了靈感嗎?」編輯的口氣好像是慢性病患者在詢問病友一種新型藥物是否有效。
「什麽?滑雪?」等我反應過來,我在心裏笑開了花,「哦,絕對是,當我站在滑雪板沖下山坡的時候,靈感就跟噴泉似的蓬勃而出。」
編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我出去了。
生活重新走上正軌,一方面我是碌碌無為的社會新聞記者,而另一方面,我是文斯,一個吸血鬼的代理人,替他談判、出席會議,買進賣出股票,管理不動産,通過各種渠道弄到他想要的東西。我就像他的一個人類替身,決策是文斯的事情,他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
這段時間忙碌而快樂,舉個例子,我連米娜都忘記了。只有一點令我如鲠在喉。有一天晚上,當我看見文斯開着那輛09年的藍色福特覓食回來,我終于沒忍住。
「等一下。」我在車道上攔住了他,車庫的門緩緩打開,裏面一排豪車閃閃發亮。
「怎麽了?」文斯搖下車窗。
「我搞不懂你,」我趴在車頂上,低頭看着他,「你幹嘛老開這輛車?你有一倉庫勞斯萊斯、法拉利什麽的。」
「你有意見?」他一副冷傲的樣子。
「得了吧,如果我是這輛車,看到裏面那些,」我指了指車庫,「我會在牆上撞死。」
「你這是j□j裸的歧視。」文斯搖搖頭,「我不想太顯眼,知道嗎?」
「那噴氣飛機怎麽說?」擁有一個機場的人說他不想太顯眼。年度最佳笑話。
「在空中,除了遇上一群遷徙的候鳥,沒有眼睛盯着你,看你坐的是什麽。」
「好,」我順着他說下去,「如果你不開的話,那你幹嘛要買?你應該知道,這可不是收藏模型。」
他乜斜着眼睛看着我,過了一會,他說,「我明白了,你想要一輛,對不對?」
我臉上一陣發燒,「我才沒有……哦,不過如果你想送我一輛的話,我不會介意的。」
「好啊。」文斯一笑,「繼續想吧。」他刺溜一下開走了。
第二天快下班的時候,我坐在辦公室自己的格子裏,檢查便利貼上的待辦事項。
「你看到沒有,底下有一個瘋子。」落地窗邊上,
一個同事說。
「一個有錢人。」有人補充。
「
這不是同義詞嗎?」精彩。
我把桌子收拾幹淨,走過去,「你們在說什麽?」
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一幕。
首先是一輛違停的紅色蘭博基尼,酷斃了,跟文斯剛買的那輛一模一樣。還有一個穿着細條紋黑西裝配紅色領帶,被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的男人。
等等,那個搔首弄姿家夥,原諒我,形容男人穿得像是要去走紅毯似的靠在車前蓋上,對每一個路人抛媚眼,時不時還撫一下頭發,盡管它們并沒有亂的是這個詞吧?
我想那就是文斯,和他的車。
「這又是發什麽神經?」我一邊嘀咕一邊沖了下去。
看到我,文斯直起身子,「我錯了。」他說。
「什麽?」
「關于那套要保持低調的理論。」他解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晃了晃,「我只在這等了你半小時,就接到了五個邀請,要我上他們家喝一杯,兩男三女,都是績優股,這以前從來沒有過。」
似乎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一位金發美女從我們旁邊走過,文斯摘下墨鏡,對她暧昧的一笑,對方也報以一個似有深意的笑容,型男靓女的圈子裏總有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特殊的電波,就像嬰兒的語言。我想如果不是我插在中間的話,這一定是第六個邀請。
可憐的人,他們根本不知道文斯的喝一杯意味着什麽。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你幹嘛像個展牌一樣站在這裏?有出場費嗎?」我抱着雙臂問。
「誰叫我有一個虛榮的男朋友呢?」他繞過去,鑽進司機位,然後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欣然滑進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嗯,蘭博基尼就是爽。
「虛榮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男朋友,你想得美。」
文斯聳聳肩,「而且還經常鬧別扭。」他啓動了汽車。
這時一個交警走到車窗邊,「先生,這裏不準停車。」
「你是不是要看我的駕駛證?」文斯問。
交警點了點頭,取出一個紙夾。
「那你要先追上我。」
文斯踩下油門,發動機咆哮一聲,我們向夜色駛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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