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迷失
再次醒來時,午後和煦的陽光撒在我身上。
有段時間,我就這樣躺着,盯着面前那朵被遺棄的玫瑰。微風翻動着已經有些枯萎的花瓣。
我感到很迷茫,大腦裏一團漿糊,就像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陷在夢境中無法醒來。
我掙紮了很久,失敗了數次,才從地上坐起來。渾身都疼,尤其是脖子,好像有人用打釘器在上面釘了一排釘子。你看,我可以用親身經歷告訴大家,露臺顯然不會是你喜歡的睡眠地點之一。
積蓄力氣又花了一些時間,我終于站直了身體。
憑欄俯瞰,一片氣派的草坪在我眼前展開,打理得就像高爾夫球場那麽平整。碎石車道貫穿而過,在門廊前蜿蜒成一道漂亮的環形。陽光打在噴泉水池上,給濺起的水珠鍍上一層金色。
一切都那麽賞心悅目,這是你願意在此安定下來,終了此生的地方。但是,我心底一個聲音告訴我,有什麽地方出了錯,在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角落裏,潛藏着一絲陌生,正是這百分之五的陌生,讓一切扭曲,就像一具和你的朋友一模一樣的蠟像,透露着詭異。
我越過露臺,回到屋裏。走廊是空蕩的,與之相連的每一間屋子也是。所有的窗戶都開着,風穿進穿出。突然間,一陣恐慌攫取了我的心髒。我呆站在那裏,屏住呼吸,好像只要一個細微的動作,我的世界就會崩潰粉碎。
如果你曾經歷過全身麻醉,就一定懂得我在說什麽。在那段時間內,人的意識是完全關閉的,你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你一點概念都沒有,你甚至會失去進入麻醉狀态前的一小段記憶。比方說,你記得你走進手術室,醫生叫你躺下,但後面的……你知道你們之間有一段交談,但內容是什麽,你完全想不起來了。
對于手術來說,這是一件好事,省了那些疼痛。但我可沒有做過什麽手術,我所知道的是,我的記憶遺失了。直覺告訴我,那是一些很重要的記憶。沒有它們,我的人生就是一張單薄的紙,一個虛僞的謊言。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斜陽西下。屋子裏的古董家具在地面上投下影影幢幢。天啊,這裏靜得就像一具棺材。未知的恐懼壓迫着我的心房,我急匆匆地逃走了。
我回到了父母的房子居住。布萊恩去上大學了,他的房間空了出來。媽媽說我可以把床換掉。不過現在我對這些已經不在乎了。
接下來的一周我過得渾渾噩噩。我回到報社上班,編輯對我的消失未予評論。其他人也只是簡短的問了兩句。很多時候,人們并不是真的關心,只是需要一個話題。
真正的問題出在,我根本答不上來。過去的一個多月,似乎憑空消失了。我隐約記得我去過很多地方,很遠的地方,見過一些人。但是出于什麽目的,我毫無印象。
在休息時間,我畫了一張記憶地圖。看起來,偏差出現在一年,或者兩年以前。在報社上班時,一切正常,但其他時間總是被一大段、一大段無解的空白占據。當然,我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人,但我自認為我的記憶力也沒有衰退到這個地步。我真後悔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搞得連個參照物都沒有。
這折磨得我快瘋了,如果不是我發現了那條備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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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天早上,我的手機鬧鐘準時響起。昨晚是個難熬的夜晚,我糾結于到底是我太神經質了,還是我真的失憶了,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我躲在被窩裏,伸出爪子按停鬧鐘,在這個時候,觸摸屏就顯得不是那麽可愛了。我一直努力了……感覺像是半輩子,還是沒成功。不得已,我只好鑽出被子,抓起手機。我一定是不小心打開了備忘錄,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條信息映入我的眼簾,我瞬間忘了鬧鐘還響着。
「我不知道失憶是什麽感覺,先假設我會感覺出來吧。」這風格,不用說,肯定是出自我的手筆,我接着讀下去,「如果你,我是指,未來某天的我,如果你感覺失憶,在小萬神殿的床柱裏有一支錄音筆,聽聽看。」
我的心髒狂跳起來。我連洗漱都覺得太麻煩了,胡亂套了一身衣服就沖出門去。找到我的床費了一些功夫——小萬神殿一點都不小。還好我有一些推理頭腦。裏面只有兩間房有使用的痕跡,一間是主人房,一間是門房(其他的卧室家具都蓋着白布),我謙虛地選擇了後者。
剩下的四個床柱只能靠蒙了。我的運氣一如既往,一連三次都沒猜中,搞得我還以為那支承載了我的希望的錄音筆被拿走了,不過當我擰開最後一個床柱的金屬頭時,我大松了口氣。
它在那裏。我取出來,将它連在音響上。裏面有很多條記錄,我從最初的一條開始聽。
「咳咳……」這是我清嗓子,聽着自己的聲音從音響裏傳出來有點別扭,「真難以置信,我竟然對着錄音筆自言自語。」
我一時間難以判斷這和聽自己的錄音哪個更可悲。
過去的我停頓了很久,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好吧,抓緊時間,我想……我最好還是把這記錄下來。以防,文斯,就像他今天說的那樣,洗掉我關于他的記憶。」
聽到那個名字,我的心裏悸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麽東西想要跳出來,我按下暫停,什麽都沒有。我平靜了一下,接着聽下去。
「那就從頭開始吧……」我說。
然後,我聽到這個世界上最荒誕和瘋狂的故事。而比這還要瘋狂的是,故事的主角之一是我。
本來,在開始寫這本筆記的時候,我是想從這裏切入的。這更具有戲劇性,對吧?不過,我不認為以我的功力,能用插敘寫好一個故事。所以咱們還是傳統點吧,說清楚前因後果。
錄音中的我煞有介事,但沒用,沒有任何靈感湧現出來。為了确定這一點,我翻來覆去聽了幾遍,直到那些記憶快要被植入我的腦中。我甚至可背出其中一段細枝末節,但那終究不是我自己的。
我開始懷疑錄音的真實性。我想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萬一……萬一我得了精神分裂症呢?這一切是否只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我不敢深究。還有什麽比清楚自己瘋了更可怕?
還好有一些證據證明這段錄音是站得住腳的。小萬神殿在這,我打給我做房地産的同學,他的敘述和錄音相符。我還找到了我的書。但除此以外,文斯存在過的痕跡好像黑板上的粉筆字,被擦子徹底抹去了。
我必須找回我的記憶。或許有的人會說,我應該明智的走開,或者一個經典的詞,放手。但我不是那種得過且過的人。如果錄音沒有說謊,那麽文斯這個混蛋帶走的,是值得我一生珍藏的回憶。
即使是吸血鬼也得講道理,你不可以這樣玩弄一個人,給他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然後再從他生命中奪走。這不公平,連上帝也沒有權利這樣做。
我得找到他。但是關于他可能會去哪裏,錄音中沒有提供任何線索。
我差點死在這裏,不過靈機一動,我想到了一個幫手。
一天以後,我坐在穆罕穆德的森林小屋裏。還好他是真實存在的,錄音果然沒騙我。
桌子對面,穆罕穆德皺着眉頭,盯着我。
「別這樣,開心點,」我理直氣壯地說,「你說過歡迎我回來的。」
「你說過,」他指出,「你失憶了。」
我沉默地掏出錄音筆,第二十七條,快進,在兩分五十秒時按下播放,「……離開時,穆罕穆德說歡迎我回來,希望不是說說而已,我将來很有可能會用得上他的。」我按下暫停,「還有一段你說我很對你胃口,而我希望你只是說說而已的,你想聽嗎?」吸血鬼有神力,但我們有科技。
「不了。」穆罕穆德嘆了口氣,「好吧,我是這麽說過,不過我不是指在這種情況下。」
「哦,圖片僅供參考,請以實物為準。懂了。」我站起來。
「現在我看出文斯怎麽會選擇你了,簡直是一模一樣的無賴。」穆罕穆德說,調整了一下語氣,「好了,坐下。」
我照做了,「你會幫我?」我望着他的眼睛肯定閃着星星。
「我不确定我能幫上你多少。」他真是一個謹慎的家夥。
「就告訴我,文斯在哪吧。」
穆罕穆德擺擺頭,「說老實話,我不知道。而且,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
「文斯洗掉了你的記憶,他一定是遇到真正的麻煩了。我想,你最好還是讓他去處理。」
無法辯駁,于是我采取迂回戰術,「那你能幫我恢複記憶嗎?」嗯,真夠迂回的。
穆罕穆德又擺了擺頭,北非版的搖頭娃娃,「這只有文斯能辦到。」
「我還以為你比他資深呢。」
即使是我語氣中明顯的挑釁也沒能激怒他,穆罕穆德笑起來,「我的确是,但這種情況不同。」
「怎麽不同?」
「人類的思維很複雜,要讓你恢複記憶,必須準确找到文斯當時對你施加的心理暗示。我可以試一試,但是如果我錯了,你的整個記憶都會被弄亂,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步錯,步步錯。你願意冒這個風險嗎?」
「怎麽個亂法?」我有些迷茫。
穆罕默德想了一會,「舉個例子吧,你可能會以為你不是你自己,你可能會把你的父母當做仇人……」他的聲音消逝了。
我想象自己在那樣的人生中醒來,這會是一場活生生的噩夢,我打了個寒噤。
「沒有別的辦法了?」
「就像我說的,你必須找到他施加給你的心理暗示。」穆罕穆德向前傾,「那可能是任何東西,一個信物、一個地方、一句話……它就像一把鑰匙。」
「打開我記憶的鎖。」
「對。」穆罕穆德重新靠回椅背。要是有人聽到這段對話,肯定以為我們在玩歌詞接龍。
「可是,我怎麽知道文斯會選擇什麽作為……呃,暗示?」
穆罕穆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來告訴我,你比我更了解他。」
「或許吧,不過是失憶前的我。」我洩氣了。
「嚴格來說,你并沒有失去它,它仍在你的腦海裏,」穆罕穆德說,「用你的身體記憶。」
「你是說第六感?」身體記憶,這詞不僅怪,而且莫名其妙的下流。
「差不多吧。」穆罕穆德扁扁嘴,好像很失望我沒有采納他的說法。
我站起來,「謝謝。」我們握了握手,他送我走出森林。
「嗯……」在離開前,我停下腳步,「你說我比你更了解文斯,你是開玩笑的吧?」按照錄音推測,他們認識該有一百年了。
穆罕穆德笑了一下,「事實上,我覺得你比這世界上的任何存在都要了解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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