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手術

“啾——彭！”匪幫的聯絡信號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随即在空寥寥的荒野的半空中綻開了絢爛的煙花。

煙花轉瞬即逝，等待就像低垂的天幕，無邊無際。

很快，夜幕完全閉合，天地歸于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岳三炮就跑過來拍了拍方有望：“大當家的！那邊有兩個人！”

方有望馬上驚醒，站起來往荒野的邊緣那邊看——那邊出現了兩個黑點。

方有望他們精神一振，随着那兩個黑點越來越近，很快就就看清了——真的是方梓珍和高棟梁！

方有望先是大喜，随即大怒，拔腿也跑向方梓珍，這兩方一碰面就馬上天雷勾動地火——驚天動地！

沒有敘舊，也沒有問候，韓魁他們一上去就抓住高棟梁，叫嚣着要打爆他的頭；方梓珍攔着死活不讓，還吼道：“韓魁你他媽的敢！！！”高棟梁被按在地上“叽裏呱啦”地說了一大堆解釋，方有望勉強聽懂了，最後雙方達成協議：不管之前如何，先同心協力奪回老巢再說。

五哥在一旁看着他們的鬧劇，眉頭都快擰成一個結，轉身就想走。但是一直都用眼角注意他的方有望馬上擋住了他的去路，說：“上哪兒去啊？”

五哥說：“請你讓我走吧！你們又要打仗了，我不會。”

方有望說：“但是你懂醫術啊，你必須留下來。”

五哥問：“那等你們打完了能放我走了嗎？”

方有望想起他那句“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心中又是一陣苦澀，說：“好，等打完了，我放你走。”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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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有望對五哥說：“你在這兒等我們，我們沒有人手留下來了。”

五哥有些意外，問：“你不怕我跑了？”

方有望說：“你是醫生，要是待會兒我們受傷的人因為找不到你就死了，你忍心嗎？”

五哥一怔，不得不承認這話對自己太奏效了，比他威脅“如果你跑了我就去西門鎮把你老師師娘統統殺死”什麽的奏效多了。他只好點了點頭，說：“好，那我在這裏等你們。”

這句話讓兩人心裏都升起一種微妙的感覺——這句溫暖的話放在這樣詭異甚至敵對的關系中，不是奇怪得很嗎？

但是，不可否認，方有望對這句話喜歡極了，揚起一抹笑容說：“好。”轉身對韓魁他們說：“兄弟們，給老子殺回去！！！”

“啊——沖啊——”

一窩土匪就這樣雄赳赳氣昂昂地就沖走了。

五哥看見他們喊打喊殺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此時真的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留這裏了，清晨的原野朔風陣陣，五哥覺得有點冷，肚子有點餓，心想：“不要緊，反正待會兒就有得吃了。”

這一等就等了好幾個小時，将近中午的時候，荒野邊上才出現了一個人影，待他漸跑漸近，五哥看清了是韓魁，但是卻沒有看到方有望，心裏隐約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呢？”五哥問。

“大、大、大當家……”韓魁本來就結巴，這會兒跑得急，氣兒還沒順過來，說話就更沒邊際了。

“他怎麽了？！”五哥心裏一揪。

“快、快、快去……哎！喂！”韓魁話還沒說完，五哥就跑了。

五哥一邊跑一邊心跳“咚咚”作響，千想萬想，他也沒想到出事的是他。打仗就是會受傷的，就是會死人的，但是他怎麽就沒想過呢？稍有不慎，天人兩隔——郎中沒了，廚娘沒了，都是一瞬間的事，生命就是這麽脆弱。

地道裏剛才經過鏖戰，現在倒的倒，坍的坍，非常不利于前行。五哥跌跌撞撞地在裏面跑着，總算跑到了衆人齊集的大廳，不顧方梓珍他們驚奇的目光，問：“他呢？！”

方梓珍說：“你來得真好，他就在他房間裏，你快去看看他！”

五哥駕輕就熟地來到方有望的房間，就着昏暗的燈光，一眼就看到在床上閉着眼睛的方有望，心裏“咯噔”一下，一個箭步走過去，蹲在他床邊，伸手去掀蓋在他身上的薄毯。

“別動。”

手忽然被按住，五哥訝然擡起頭，卻看見方有望強忍疼痛的笑容，說：“你才別動，我看看。”

方有望仍然按住他的手，說：“別看，腸子都被打出來了，我怕吓着你。”

五哥覺得有些好笑，有些生氣，又有些荒謬，一時竟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來面對他，只好哭笑不得地說：“我是醫生，外科的。”

“好，那你看吧。”方有望放開他的手說。

五哥掀開薄毯，看見他根本沒傷在小腹，而是傷在胸口。五哥解開纏在方有望胸口的布條，一個槍洞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五哥皺起眉頭，伸手輕按傷口旁邊的肌膚，說：“傷在第二根肋骨了，子彈還在裏面，幸好沒有肺出血。我要給你手術。”他對外面喊道：“良好，我的藥箱呢？”

“這兒呢！”早就在外面待命的良好馬上把之前從廢墟裏扒拉出來的藥箱端了進來。

五哥說：“謝謝。你還要去準備熱水和毛巾，還有，給我多弄幾盞燈進來！”

“好！”

“這裏的條件太差了，空氣潮濕、髒亂，很容易傷口感染。”五哥一邊把手術刀放到煤油燈上炙烤一邊對方有望說，“而且沒有酒精消毒，沒有麻醉劑……你可要忍着點兒。”

“那手術能成功嗎？”方有望問。

五哥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說：“只要你待會兒千萬千萬別亂動。”

“好，我就當自己是死了的就行了。”

五哥拿手術刀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說：“你……說什麽呢。”

“哈，好吧，那我就當自己是關羽，你是華佗，行了吧？”

“行了。”五哥拿一塊破布塞住了方有望的嘴，說：“開始了。”

他拿着鑷子，小心翼翼地探進了那個槍洞裏，尋找子彈的位置。

就算是方有望膽大過人，現在也不禁繃緊了神經，生怕一動五哥就把自己給戳死了。不過現在傷口那處他已經痛到麻木，就算五哥的鑷子一不小心觸碰到了少許，他也沒有感覺，心裏不禁贊嘆五哥的醫術真好。

但很快，一股劇痛傳來，他立刻死死揪住了床沿和毯子，心裏罵道：“娘的，要挖你好歹提前說一聲啊！”

五哥看到方有望死死瞪住自己的表情，說：“抱歉，忘記了你是沒有麻醉的。呃……其實在手術中是不能跟患者交流的，我分心了對你也不好。”

又是一刀下去，就算是切開一點點，但那種削肉剜骨的疼痛還是蝕骨噬心，把方有望疼得冷汗淋漓。

實在疼得不行的時候，他就死死盯着五哥的臉來轉移注意力。

在燈光下，五哥的神情無比專注，眉頭緊擰，雙唇抿得死死的，看上去嚴肅又緊張，額頭、頰邊也是滲着冷汗，可手上還是沒有一絲顫抖。

那一刻，在這樣惡劣的手術環境下，方有望卻可以想象他穿着白大褂，在潔白幹淨的手術室裏，就着強光燈給別人做手術的場景。

手術持續了大概一個小時，五哥終于把方有望身上的子彈取了出來，所有人都長長地松了口氣。

五哥喘着氣，習慣性地伸手去拆自己嘴上的口罩，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對方有望說：“手術成功。”

“謝謝，”方有望笑道，“我的大醫生，沒你我就不行了。”

五哥見他語義雙關，病還沒好就又開始在口頭上占自己便宜，說：“又舊病複發？我看我還得給你治治。”

“哈……咳咳咳……”方有望剛想哈哈大笑就牽動了傷口，疼得渾身無力，神情卻還在無聲地大笑。

五哥按住他說：“你別這麽激動，擔心岔氣了。”

“哈哈哈……哎呦喂……哎呦喂……”方有望喘了半天的氣，終于又能說話了：“你……你居然跟我開起了玩笑！哈哈哈……”

五哥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對方有望沒有之前那麽壁壘分明了，心裏一亂，把手術刀和鑷子一放，對良好說：“良好，剩下的你來吧！”說着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病秧子！咳咳咳……”方有望一提氣就咳嗽，胸口一陣陣地疼，但還要對着五哥的背影高喊：“哎呦喂疼死我了！哎呦喂你見死不救！”

但他越喊，五哥就走得越快，還不小心把門口迎面走來的方梓珍給撞到了。

“他幹嘛去呀？”方梓珍望着五哥的背影問方有望，“撞到人連句道歉都沒有，不像他呀！”

“誰知道呢。”方有望說着，眼睛一直看着五哥漸行漸遠的背影，嘴邊的笑容越擴越大，越擴越大，簡直快沒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一年了，大家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