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隔天早上, 是霍明和霍岩先醒來的,他們一動,霍一忠就醒了, 看了看旁邊還在睡的江心, 他起來, 當着孩子的面親了一下江心的臉, 穿了鞋,抱起兩個孩子去水房洗漱。

想起江心說早上起來要給他們喝水,又去找熱水,喝水時,把霍岩嘴唇給燙了, 霍岩哭了一會兒, 霍一忠怕吵醒江心,帶着他們下樓出門,把霍岩往天上抛了幾下才哄好。

霍明的衣服太短了,沒有鞋子, 偏偏人活潑,在招待所門口滿地跑, 霍一忠一個身手敏捷的軍人都逮不住她,等一抓到她馬上就抱着,抱起她時扯到了右肩膀, 痛了一下, 也只好忍着。

“我餓了!我和弟弟餓了!”霍明趴在霍一忠的肩上動來動去的, 找他要吃的,“我要吃糖!新媽說今天給我吃糖的!”

姐姐一叫, 霍岩也跟着叫起來, 喔喔喔地亂叫, 跟公雞打鳴一樣,招待所有沒起床的人在裏頭喊,叫他們走遠點,別吵着人睡覺。

兩個鬧騰的孩子把霍一忠逼得前胸後背都是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反正餓了,招待所旁邊有個小飯店,霍一忠就抱着他們去了小飯店,可惜他們醒太早了,飯店還沒開門,父子三人就傻傻站在門口等,好在有小凳子可以給他們坐。

等到了上班時間,路邊的廣播開始響起來,播放今天的新聞和進步歌曲,號召工人為國家建設做貢獻,延鋒市上班的工人們出了門,或騎自行車,或走路,熱熱鬧鬧上班去了。

霍明霍岩姐弟第一回 見到這麽繁華的場景,又蹦跶起來,霍一忠怕他們被行人和自行車撞倒,一手牽着一個,飯館門口的排隊買早飯的人多起來,他生怕弄丢孩子,急得一頭汗,比負重翻山越嶺還累。

排隊的人一多,小飯館終于開了門,霍一忠趕緊帶着兩個孩子進去找吃的,把孩子們放在椅子上,霍明勉強夠得着飯桌,霍岩小冬瓜一個,想吃早飯就只能站在椅子上,霍一忠給他點了碗蛋羹,霍岩拿着調羹吃蛋羹,吃的一身都是,衣服褲子和手都髒了。

霍一忠只好放下筷子,學江心給他喂飯,不是太大口就是太小口,弄得霍岩鼻孔邊上都是碎蛋羹,霍岩把嘴巴張得大大的,生怕吃不上他爸喂的那口飯。

好不容易把霍岩喂好,霍一忠吃口湯面,霍明又用筷子敲着桌子:“我要喝水!喝完水我要吃糖!”

霍一忠擦擦汗,又站起來給她找水喝......

......

江心一覺睡到大天亮,早上她似乎聽到他們起床的響聲,可眼皮實在睜不開,過一會兒沒了聲音,她又繼續睡了,足足睡了個飽。

前幾天都在火車上坐着睡,腰椎都睡痛了,今天總算睡了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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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伸個懶腰起床,洗臉刷牙換衣服梳頭發,往樓下看了一眼,沒見着人,估計出去吃早飯了,等了會兒還沒回來,就留了張字條,在床頭的桌子上,用支用了一半的鉛筆壓着,自己也背着包出門去了。

今天要買的東西可太多了!

出門前,江心把袋子裏的錢和票都點了一遍,錢是夠的,就是票少,先去看看吧。

延鋒主要吃面食,江心随意吃了個雞蛋,喝碗面湯,就對付過去了。

她走到昨天霍一忠帶她去的郵局附近,找到個門面最大的商店,進去看裏頭都有些什麽。

延鋒市的主要經濟來源是當地的紡織廠,出産的紡織品遠銷全國,所有跟布有關的東西,在這裏都能買到,因為是生産地,東西更便宜實惠。

江心在裏頭逛了一圈,被這個商店齊全的布料和産品震驚了,那一排排高大的櫃子,不論是布料還是各種棉線毛線,整整齊齊,一摞摞頂到天花板,說是商店,簡直可以說是倉庫,真是術業有專攻啊!

本市商店的銷售員像是培訓過一些,态度雖然不熱絡,但也不冷淡,江心要看什麽,她們就拿什麽。

“我看看那塊毯子。”江心指着他們櫃臺上一條挂着的黃夾紅印花長毛毯。

毯子看着薄,卻很重,要兩個銷售員一起拿才拿下來。

江心伸手去摸,這麽細的毛,絨絨的,摸起來很舒服,冬天蓋着肯定很暖和,像是她小時候在床上打滾用過的拉舍爾毛毯。

“這個多少錢?還有其他顏色嗎?”江心問銷售員。

“還有個純白的,好看,就是容易髒。”銷售員指了指後面一條白色的,見江心誠心想買,态度也還行,“二十一條,工業票五張。這個毯子做工好,首都都在賣我們的毯子,他們那兒要賣三十一條呢。”銷售員很驕傲,集體榮譽感很強,他們市裏生産出來的東西能賣到主席眼前去,那可是上報紙的榮耀。

江心點了點自己的票:“那我要三條,你給我算便宜點。”

三條?往日裏,人家買也只是買一條,兩條就頂天了。

銷售員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來給單位進貨的嗎?”

“不是。”江心否認,“自己家裏用。怎麽樣,能便宜點嗎?”

“價格便宜不了。”銷售員搖頭,反正能賣出去就賣,賣不出去就放着,他們是國營商店,哪能講價格啊!

“我票不夠,那票我給少一點。”江心又纏着銷售員,讓她少票,靠近銷售員,低聲說,“我可以每條多給五毛錢。”多出來的就能進入銷售員的口袋。

銷售員知道這是個上道的人,也壓低聲音說:“我只能少收你一張票。”

“我多給兩塊錢,再給你十二張票。”江心手裏的工業票還是江父江母給的,她現在沒工作,去到霍一忠的駐地也不知道怎麽樣,能省則省,“除了這三條毯子,我還要買其他的。”

兩人讨價還價半天,銷售員同意了,在毯子底下把多出來的錢給收了。

江心讓銷售員把三條毯子用一大疊舊報紙包起來,又用舊舊的布袋子裝好:“我要寄回家去,太重了,你找個人幫我一起擡到對面郵局去。放心吧,寄了這個,等會兒我還回來你這兒買東西。”

銷售員拿了江心的兩塊錢,心情不錯:“我和你一起擡過去。”

“等會兒,你撕頁紙給我,我寫封信。”江心又找她讨了一頁紙,給江家的人寫信。

擡頭是長長的一串:爸媽、大哥大嫂、小哥、平平。

先是問好,接着說已經到了霍一忠老家延鋒,接上兩個孩子,看到毯子不錯,給他們買了三床,冬天就可以不用蓋厚重的棉被了,這是霍一忠這個女婿給出的錢,目前都很順利,住一晚,今天繼續坐火車北上,讓他們別擔心,一切很好。

長話短說,等到駐地再寫長信,最後落款寫了“欣欣”二字。

霍家那一攤子污糟的事兒,江心一個字沒說,說了徒惹江家人傷心,不必講。

這毯子體積大,又重,光是郵寄回新慶的費用都花了五塊,心疼得江心直掰手指頭算錢,想起自己在21世紀存下來的有緣無分的七十多萬和沒到手的十五萬提成,一共九十多萬呢!又覺得花點小錢怎麽了,頓時又豪氣起來,但花了錢就是會心疼,花一分可就少一分了,還是得想辦法搞點錢。

寄了毯子,江心又回到剛剛的商店,叫銷售員拿了另外一床新的大毯子,問她:“還有小的嗎?小孩兒蓋的。”

“也是家裏人用的?”銷售員轉身去拿小毯子,“你家裏人不少啊!”

“娘家婆家嘛。”江心跟她扯起來。

“那倒是,女人結了婚,娘家婆家就得兩頭顧了。”沒想到銷售員也有感觸。

江心摸了摸那兩床小毯子,估計夠霍明霍岩蓋到十幾歲了,這種老式毯子耐用,用個幾十年的都有:“大的要一條,跟剛剛一樣,小的要兩條,藍色和黃色的。”

“還有毛線。”江心點了好幾捆不一樣顏色的毛線,都是淺色的,混在一起不晃眼。

江心雖然不會織毛衣,但霍一忠駐地有多冷,她還真不知道,反正眼前有,恰好她的購物欲起來了,就幹脆一起買了。

“行。”銷售員給她算了錢和票,又還“票”價好久,這回江心只花了十張票,多付了三塊錢,就買到了毯子和好幾捆毛線。

“毛巾和衣服有嗎?”江心掃了銷售員後面的貨品一圈。

“這些是日用品,得到前頭那條街的商店去買。”銷售員收了錢和票,用繩子捆緊毯子,打包好,給她指路。

“這麽重的東西,我一個人背不動,先放你這兒,我現在去買其他東西,等會兒再回來你這兒拿。我就住前頭的軍用招待所,回頭能幫我搬一下嗎?”江心看着銷售員,有求于人,甜笑起來。

售貨員猶豫:“我在上班呢,不能離開崗位,你自己找個人來拿吧。”

江心好話說盡,說等會兒請她喝汽水,銷售員才勉強同意:“你快去快回,我只幫你一起擡到招待所門口啊。”

江心馬上快步走出去,到銷售員說的那幾個商店,給霍一忠買了六件不同顏色的背心,霍明和霍岩夏天的衣服各三套,兩雙小鞋子,牙膏牙刷肥皂洗衣粉,毛巾便宜就先來十條,洗澡盆小手帕指甲剪,喝水的杯子和水壺,鋁制飯盒,小孩兒玩的小玩具一副軍棋,還給自己買了雙土土的白色涼鞋,大大小小想得到的都買了,買完還得和不同的銷售員講票價,講得她口幹舌燥。

買了大半日,差點忘了,還有請銷售員喝的汽水,江心忙得前腳打後腳,雙手提着東西又去買了三瓶汽水,給霍明霍岩也帶了兩瓶。

重新回到賣毯子的商店,銷售員見她身上的家什,吓了一跳:“你這是家裏啥都沒有啊!”又把她給的汽水藏好,準備等會兒喝。

江心想,可不是嗎?

兩人扛着買的東西,就吭哧吭哧往招待所那頭走過去。

到了招待所,銷售員不肯幫她扛上樓,進去還得登記姓名信息,耽誤上班,她把江心買的毯子放在路邊就跑了。

江心沒辦法,只好自己又蹲下把那一大包毯子扛起來,進了招待所,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上爬,太狼狽了,這種重活兒還是應該讓霍一忠那塊大黑炭來幹!

霍一忠帶着兩個孩子出門吃早飯,吃過早飯就帶着他們逛街去了。

他心裏總覺得對兩個孩子有虧欠,恰好今天有空,江心還未起來,就把霍岩扛在脖子上,左手抱着霍明去溜達了。

給兩個孩子買了點吃的,又特意去找了朵比結婚時用的更大的大紅花,希望心心能把那朵放下,其實他感覺那種情緒有些模糊,這不就是一朵紅花嗎?他受表彰的時候,身上挂過好幾朵,就不太在意,可江心昨天下車看那朵花的憂傷表情,他是看到了,心心大概很喜歡紅花,無論如何,他是男人,他得賠她。

回到招待所,房間裏空空如也,江心的那四袋嫁妝還在,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她平時背的包不在,人不見了,不知道哪兒去了,霍一忠把孩子放下,給他們擦臉吃糖,上上下下找了兩遍,又問了服務員,他愛人出去了沒。

服務員在打毛線,搖頭:“不知道,走了吧?你們不是今天的火車嗎?”

“走了?”霍一忠的心一緊,又跑上二樓去翻東西,江心的證件和錢都不在,她若是想走,真是随時都能走,他木木地給兩個孩子洗了腳,霍明帶着霍岩又開始在床上蹦了起來。

霍一忠坐在另一張床,手上還攥着那朵大紅花,心跳得極快,想昨晚江心和他纏綿的親吻,想江心說和他永遠不失散,又想江心生氣不理他的樣子,她是不是想到家裏亂七八糟的事情和兩個孩子,一早醒來就後悔,撇下他回去了?

就在霍一忠這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一句天籁般的聲音:“...霍一忠,霍一忠你在不在?”

江心喘着氣,爬了一半的都樓梯,不行,太重了,她得找外援:“霍一忠,你在就下來幫幫我!”

霍一忠抓着手上的大紅花,猛地站起來沖了出去,在樓梯口看到一臉熱汗的江心,她的兩條辮子都亂了些,心跳得比剛剛還快,心心沒走!

“愣着幹嘛?快來幫我把這些東西搬上去。”江心大喘,這些毯子太貴了,她舍不得放一樓,萬一被人順走了咋辦。

霍一忠傻乎乎地把大紅花挂自己身上,三兩步下樓梯,單手把那三床毯子拎起來,又幫她拿了點其他的小東西,江心的負擔一下子減輕了,人都輕快了。

回到房間兩人把東西都放下,兩個孩子趴過來看,眼神亮晶晶的,江心摸摸那兩個小光頭,開了瓶汽水給他們輪流喝,又看看霍一忠身上傻不愣登的大紅花,笑起來:“你幹嘛呢?”

霍一忠把紅花拿下來,遞給江心:“給你的。”

“給我幹嘛?”江心好奇,接過那朵新紅花,比原來那朵要大一些。

“就是給你的。”霍一忠也不說個理由,江心卻明白了,這是補償她的。

“怎麽能一樣呢?那朵可是我們結婚用的。”江心說是這麽說,還是仔細把它收得好好的,昨日的酸楚被今日的甜給取代了。

霍一忠見江心收了紅花就歡喜了,有些委屈:“服務員說你走了,我還以為你真走了。”

“我不是給你留了個字條嗎?說我出去一下,買了東西就回。”江心去找床頭的字條,發現被風吹落在床底,原來是沒看到。

“好了,我回來了。”江心坐下,拉拉霍一忠的手,“別黑着臉,你本來就夠黑的了。”

霍一忠抿嘴笑,又高興了。

“給你買了六件背心,去試試大小。”江心指了指床上的衣服。

“霍明霍岩,過來。”江心把兩個小光頭叫到跟前,看他們手腳還算幹淨,拿起指甲剪給他們剪掉長指甲,又換上合适的新衣服,穿上鞋子,人就整齊了。

霍明和霍岩兩人穿上新鞋子,拿着江心新買的玩具,姐弟二人拉着手走到二樓陽臺來回跑,然後停下來玩那只綠色鐵皮青蛙,江心真是羨慕他們的精力。

“霍一忠,咱們下午幾點的票?”江心累得攤在床上,購物也好辛苦的。

“下午六點十五分。”霍一忠看了看票根,“中午我要見一個從前的戰友,和他吃頓飯。”

“行,但是不能喝酒。”江心拉着他坐下,把頭枕在他腿上,“給我按按肩膀。”

霍一忠手勁兒大,被江心一通嫌棄,霍一忠就撓她癢癢肉,兩人叽叽咯咯笑起來。

霍明和霍岩趴在門口,看着兩個大人玩鬧,沒有吃糖,還沒有玩具,真不知道他們有什麽好笑的。

作者有話說: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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