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心字已成灰

昏昏沉沉中,秦瑟感到頭痛欲裂,想要睜開眼,卻發現眼皮似乎重若千鈞,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只能一直被那無邊的黑暗壓迫着,陷入更深的沉睡之中。

身邊似乎有人抱着她和她說着話,那聲音很輕,很柔,溫潤好聽。她努力凝神去聽,卻發現什麽自己什麽都聽不真切,模糊不清。

黑暗中有一只手緩緩摩挲着她的發,細細描摹着她的臉廓,然後有什麽一滴又一滴,濕熱的,砸在她臉頰上,眼睑上,最後緩緩暈開。

過了一會,那只手卻又急急地給她抹去臉上的濕潤,似乎是怕這些東西污了她的眉眼一般。然後有東西緩緩拂過她的額頭,眉心,臉頰……細密的,一下一下,柔軟清淺,不知疲倦。那只手也緩緩撫上她的腹部,輕柔地來回撫弄,似乎怕一不小心弄壞了什麽一般,細致小心。一股溫熱的氣流自那手上緩緩擴散開來,使得腹部那原本難耐的墜痛也瞬間減輕了不少。

這熟悉的龍涎香,是他?

“阿恪!”

秦瑟驚呼一聲,終于擺脫了黑暗,霍然睜開眼。

大殿裏的沒有置燭火,而是在殿中每個角落各放了一顆夜明珠,泛着紫色的幽光。

這是蕭恪的寝殿,她再熟悉不過。因為這殿中的一設一花,一椅一瓶,都是她親手設計,甚至連那些顆夜明珠也是她親自到國庫中為他細心挑選了最好的派人送來,只因他不喜燭火帶出的煙火味。

身子依舊酸痛難忍,頭暈乎乎,連看殿中那些東西都有重影。

難道是夢麽?在他的寝房,床自然會有他的氣息,當然也有她的。

可是真有那樣真實的夢麽……

她心中微微有些竊喜與期盼,或許真的是他看過她……

秦瑟支起身子下床,扶着殿裏的牆壁朝外邊走,一邊喊着蕭恪的名字。

沒走幾步,便有人推開了殿門,蕭恪依舊是一身白衣立于門前。

月光的清輝下,他飄逸如仙。

秦瑟一喜,踉跄地往前沖了幾步,歡喜地喊:“阿恪。”

蕭恪卻沒有上來扶她,而是緩緩走進殿裏,一揮手,他身後的內侍聽話的将退了下去,将殿門阖上。

秦瑟見蕭恪并不打算上前扶她,而是在她幾步之遙的地方負手站定冷冷地凝着她,心中的喜悅頓時少了大半。她喏喏地低下頭吞了吞口水,不敢看蕭恪現在靜如止水的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良久之後,秦瑟終于忍不住先開了口。她鼓足了勇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依舊細如蚊鳴,小心翼翼,“阿恪,我睡了多久了?”

“一日。”

蕭恪聲音清淡得不見絲毫情緒。

秦瑟雙手抱在胸前緩緩摩挲,她身上穿着微厚的中衣,天氣也才剛剛入秋,為何她會覺得如此寒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原本想問他有沒有來看過她,現在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或許開了口,只會是自取其辱。

昨夜他的态度,你難道還能期望什麽?

秦瑟,你還在渴盼什麽!他不愛你,或許在他眼中,你和你母親就是同樣的女人。

龌龊自私,陰險毒辣。

她在心中暗罵,咬了咬唇,仰頭朝他故作輕松地一笑,道:“唔,才一日啊,我還以為我睡了好長時間呢。”

蕭恪這時卻笑了起來,清俊的臉上帶着幾分令秦瑟心驚的冷酷,那原本沉黑的眸中閃爍着的是冰冷的寒光,秦瑟甚至能感受到那目光冰冷地在刺在她臉頰上,生疼。

他說:“可是我卻覺得這一日我等得太久了。”

秦瑟又怎會聽不出他話裏有話。強自壓下心中的酸澀,她向前走了幾步,離蕭恪近了些,才苦笑道:“那阿恪在等什麽?”

蕭恪眸色一沉,定定地望着她,引誘道:“阿瑟,你真的不知道我在等什麽麽?”

秦瑟撇開眼,嘴硬,咬牙道:“阿瑟不知。”

“不知道也沒關系,因為阿恪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就怕阿瑟忘了。”

兩份明黃的聖旨遞到秦瑟面前,蕭恪望着她,依舊涼涼地笑着。

秦瑟顫抖着手,接過慢慢攤開,一字一字地細細讀着,嘴角的苦笑卻愈來愈深。

看完之後,她緩緩轉過頭,看着眼前的男子,卻問了一個極傻的問題。

她不是愚笨的婦人,她扳倒了自己的母皇,殺了六位公主皇子,甚至連年僅四歲的幼妹也沒有放過。她是獨攬大權的皇者,是誅殺各路藩王的羅剎,是大殷至高無上的帝王。

她天生就不該有情。

所以,這個問題的确問得——愚不可及!

她說:“阿恪,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你設的局?我謀盡了天下,你卻只謀了我,便也得了天下?或許,你還因着她?”

蕭恪微微一嘆,口氣中卻是不帶一絲憐憫,“阿瑟,時至今日,你心中難道還不清楚。阿恪以為你一向慧黠。”

秦瑟聽到最後幾乎想要仰天長笑,可喉間只能發出低低的嗚咽。最後,她自嘲一笑,禁不住踉跄着倒退幾步,扶着牆壁才勉強站住不至倒下,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我總歸要聽你說一遍的。他們說的,我都不信。”

說着不再等蕭恪接話,她緩緩轉過身,抱緊懷中的東西,一步一步慢慢朝殿中的桌案走去。

她抱得很緊,緊得過于用力連身子都微微發顫着,似乎怕懷中的東西一不小心就給人奪了去一般。

她走得也很慢,甚至連步子都沒離地,在地上拖着,一步又一步。

因為她要用這短短的十幾米的路程好好和他講講話,不然或許以後就沒時間講了。

因為她懷中的這兩道聖旨,一道寫的是女皇身體有恙,将軍權交予皇夫蕭恪,且由皇夫暫掌朝政。

而另一道,大概是過些時日再用,是遺旨。

她的遺旨!

她現在還未死,正值芳華妙齡……

她的阿恪,卻給她早早準備好了遺旨……

所以她才抱得這般緊,仿若生命。

不是為了生,她并不懼死。當年她策劃奪位,當然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死,于她來說也不過是她人生的一個句號。她的生命,因仇恨而活,那樣輕賤,死也是一種解脫。

她抱在懷裏的,擁得這般緊的——是她的愛情,是她和阿恪的所有。

一旦将這些都交付了,她倆恐怕再無交集,自此生死無幹……

一步一步,她走得異常得慢,似踏在誰的心上。

沉悶,鈍痛!

她一直笑着,慢慢道:“是啊,如此慧黠的我,算計了所有,卻獨獨沒有想要去算計你。阿恪,女人都是愛幻想的,不是我不清楚,而是我甘願沉淪,不想清楚,這場你給我的繁華一夢。即便是當初你激我将你送與母皇,亦是你自己的謀劃,可是我也終是沒有堅持到最後,急于求成,負了你,舍了我們的情愛。今日的這兩道聖旨,你既然想要,我就給你。只是你要記得,你我此後,生死無幹。自此,我的阿恪,也已經死了!”

那樣,我死,你必然也不會傷心。

或許,你根本不會在乎……

因為你即将大權在握,終于能和那個女人……雙宿雙栖……

手緩緩取出案中暗格裏的玉玺,秦瑟蒼涼一笑,擡手,閉眼。

印落,淚下。

現在,連同這道遺旨,我的命也交付于你。

阿恪,我秦瑟……不欠你了……

我死心了……

錦帛之上,紅泥正豔。

秦瑟輕輕一笑,似乎瞬間解脫了酷刑一般,随手将玉玺丢在案上,任這一國聖物在案上骨碌碌地滾開。她也不打算将聖旨遞給蕭恪,而是将它們連同玉玺都棄在案上,徑自艱難地走到床前,将自己裹進被中。

這裏,還有他的一絲氣息,一絲溫暖。

起碼比現在的他,暖。

蕭恪也沒急着去拿聖旨,依舊站在那,一動不動,甚至連臉上的神色都未動分毫。

沉默片刻,他道:“你可還有什麽要求?”

床上秦瑟的身子禁不住地一僵,沉默了一會才幽幽開口,“你當了攝政王以後,就封王夙做丞相吧。這是我答應了他的。”

“可還有其他?”

他的聲音似乎有絲輕顫,秦瑟卻不以為意,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也不一定。

他,怎麽可能……

原本她認識的阿恪就不會如此,他一向從容不迫,淡定随性。那現在真實的蕭恪,更不會如此!

她譏诮,“我還有什麽要求……你只要好好承諾這一條就行了。只是……你打算如何處置我腹中的這塊肉?”

她昏迷這麽久,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有孕。如果他現在還不殺她,他以後登基之時,她腹中的孩兒就是他最大的阻礙。所以,現在話出口之時,她已經做好了打胎的準備。所以,她才會這樣叫這個自己如何狂喜期盼的孩子。

這孩子在他眼裏或許真的只是一塊肉。

蕭恪任指甲狠狠掐入手心,咬緊牙關使出全身的克制力才将那股子即将滅頂的沖動抑住。他多想上前抱抱她。還有,他們的孩兒。

沉默良久,他說:“我會等到你生下孩子。只是——”

秦瑟聽他的意思并不打算打掉孩子,不禁輕輕舒了口氣,卻又被他後面的話說得心下一動,接口道:“只是什麽?”

蕭恪伸手淩空一拂,不知道啓動了什麽。

幾聲輕微的喀喀響之後,殿中竟然出現了一個暗道,确切的說這暗道下面是一間地宮。

秦瑟笑得有些自嘲,現在她已經不想去追問為何她親自布置,他倆日日同眠的寝殿裏會出現一座地宮,他的心機,她現在才知道,她從未參透。

她疲倦地閉上眼,了然了他的意思,澀聲道:“只是我不能住在這裏了吧。這地宮是你為我而建的麽,就如同我為你設這龍章宮一般?只是你知道,我認床,這一床錦被,你便讓我帶下去吧。”

其實我多想告訴你,我認的是你的人,如果你也可以帶走的話……阿恪,沒有你,我睡不着……

蕭恪怎會不清楚她的小心思,他緩緩轉過身,在秦瑟看不見的角度,緩緩閉上眼。

阿瑟……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有賞識的,給點動力吧……小小的嘟囔一聲O(∩_∩)O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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