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梅花酒
冬天不知不覺走到了尾巴尖上,南風漸暖,積雪消融,有殘梅委地,花瓣零星飄落,暗香隐隐漂浮在空氣中。
容華帶回的不死草果真有奇效,蕭氏拖着原本衰弱的身體,竟然熬過了這個冬天。在窗外萬物複蘇的時刻,她已然漸漸康複起來。蕭雲一向對自己的大徒弟贊賞有加,這次自己的夫人能夠有所好轉,也都多虧了容華,他心中對容華便是又多了幾分喜愛。
蕭晴坐在病榻前,正在一勺一勺地給母親喂藥,細心照顧着母親。蕭雲看着女兒,眼神如水柔軟,似乎在想着什麽,自顧自輕輕點着頭。站了一會兒,蕭雲便悄悄出去了。
剛出門一會兒,便見容華迎面走來。
“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容華在師父面前永遠畢恭畢敬。
“打算去看師母呢?”蕭雲随口問道。
“是。”
蕭雲慈愛地瞅着容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自己的徒兒。容華跟蕭晴從小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若說般配,那是再沒有誰比得過他們二人了。蕭晴自不必說,瓜子臉兒大眼睛,菱形嘴兒白肌膚,無一不是小巧玲珑的動人模樣。偏生除了有這般模樣,蕭晴還有着溫婉可愛的性子。世間男子,有誰不喜歡這樣如花似玉的姑娘的?至于自己的愛徒容華,天資聰慧骨骼奇佳,一套七星劍法盡得自己真傳,而這相貌亦是堂堂,有玉樹臨風之姿,一表人才。
容華只覺得師父今日舉止奇怪,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最後他大着膽子,輕輕叫了一聲師父。蕭雲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哈哈一笑帶了過去。
“年紀大了,說話也容易走神。不中用了,不中用啊——”蕭雲用手拍拍容華的肩膀,說道,“你也不用去師母那邊了,晴兒在屋裏看着呢,不會出什麽事的,咱們師徒倆很久沒有私下談過了,今天陪為師去月華潭走走如何?”
他聽見月華潭,心中便有萬般的不願意。蕭雲雖是帶着詢問的語氣,但是容華明白,這是不容拒絕的,只得跟在後面走了。
那日剛回華山,蕭晴帶着容華也是去了月華潭,讓容華給她舞劍。
華山上下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孩子,是師父師娘寵愛的女兒,同時也是大家的小師妹,蕭晴自己的性子又是這麽純真可愛,誰都願意寵着她。她要自己舞劍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又怎麽忍心能拒絕呢?
然而她卻突然抱住了自己。
蕭晴說:“大師兄,我冷。”
容華好脾氣地笑道:“這麽大的姑娘了,也不知道矜持一點。你先松開手,冷的話師兄再把外衣脫給你穿
好不好?”寵溺的語氣中幾乎含有讨好的味道了。
蕭晴悶悶不樂地松開了手,卻在肩頭感受到又一層溫暖的那一刻心花怒放。
“這下不冷了吧?一件大氅又加上一件外衣。”容華面容如玉,迎着陽光微笑。
蕭晴搖搖頭,說道:“可是大師兄你不冷嗎?”
“練武之人,哪像你們女兒家。何況我剛剛舞了一套劍,此刻正渾身發熱呢!”
“我們去亭子避避風吧,那裏還有爐子。”蕭晴指指不遠處的八角亭。
亭子的檐角垂下許多參差不齊的冰條,晶瑩剔透,煞是好看。幾根大紅柱子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色彩鮮明動人。亭子正中,一方大理石圓桌,四張凳子,都提前有人去過上面的水汽。桌上擺了些糕點瓜果,桌下一個爐子燒得正旺,火舌呼啦啦舔着鍋底,鍋中水翻滾沸騰,暖着一壺酒。
“好香!”一股梅花香味撲鼻而來,容華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涼涼的空氣中,冷豔的梅香濃郁誘人。
“這是梅花酒,用去年存的雪水釀的。”蕭晴主動給容華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了一杯。
容華也不客氣,一飲而盡,酒香彌漫,繞齒萦香,令人回味無窮。
“好酒!”容華看着眼前的空酒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師妹這手藝,以後誰若是娶了你,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蕭晴面頰微紅,小聲說了一句:“那你願意做那個人嗎?”容華沒有聽清,問了一句“什麽”,蕭晴的心突地跳到了嗓子眼兒,手上一抖,便将酒灑在了裙擺之上。
“哎呀——”蕭晴忙扔了酒杯站起來,用手擺着下裙。容華見她手忙腳亂的焦急模樣,不由得拊掌大笑。
“你這人!怎麽這樣壞心眼兒?”蕭晴見他嘲笑自己,鼓着嘴巴生氣道。
“我怎麽壞心眼了?我可是想着這衣裙染了梅花的香氣,正是好極!”容華說得認真,蕭晴可不饒他,眼珠子繞了兩圈,她狡黠地笑了起來:“你笑我,就是你的不對,該罰!”
“任師妹處罰。”容華攤手做無奈狀。
蕭晴吭哧一笑,坐了下來,緩聲說道:“這可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可別怨我。”
“師妹放心,絕不會。”
“我這酒釀得可不容易,可不能讓你随便就這樣喝了去。從現在開始,我要問你一些問題,你必須得回答上了,才讓你喝酒;你若不願意回答,那這酒就由我喝!”語畢蕭晴又補充道,“有言在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你可不能随便拿忽悠人的答案來騙我。”她這一番話說得言笑晏晏
,容華一點兒都不起疑,頂多覺得是小姑娘家的捉弄自己,當下便同意了。
“你這次下山,可遇到些什麽有趣的人?”蕭晴給容華斟上一杯酒。
容華微微皺眉,将杯中酒喝下,繼而又釋然開來:“有兩個,一個是同行的小兄弟,另一個是碧月灣的神醫。”
蕭晴一聽神醫,心中總以為是老掉牙又滿臉皺紋的老頭子,就沒繼續問下去,轉而談到了那個小兄弟:“說說看你遇到的小兄弟。”
容華看着蕭晴好奇的表情,苦笑着搖搖頭,他不願意提到這個人,但是也不願意辜負小師妹的這番心。沉吟片刻,他斟酌着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只是陪我同行了一段時間。”
女兒家心細,蕭晴見他吞吞吐吐,必定有所隐瞞,更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叫什麽名字呢?”
容華見她誓不罷休的模樣,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你問她哪一個名字?”
“這是什麽話?他還有兩個名字不成?”蕭晴不明白。
“如果他是男的,就叫關歡;如果她是女的,就叫沐官兒。”容華說着又飲了一杯酒。
“難道這個人是陰陽人?”蕭晴早就聽說江湖中有陰陽人的存在,據說他們的身子都是半男半女,不過一般都性情不定而且陰險歹毒。
“都不是,她只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蕭晴突然間不說話了,她的表情有些僵硬,但還是問了下去:“大師兄能不能說說這個小姑娘?”
容華似乎不願意再深入這個話題,有些煩躁地看向結冰的湖面。哐的一聲酒杯碰上桌面的聲音,容華回過頭見蕭晴已經将一杯酒飲盡,遲疑地道:“你——”
蕭晴若無其事地笑笑:“我們說好的,你不願意說的,就由我喝酒。”容華眉頭微皺,他自然知道小師妹的酒量,光這一杯,就足夠她暈乎乎的了。一個會釀好酒的人,不代表酒量奇佳。
“大師兄下山這麽久,就沒有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孩子?”蕭晴面上微微有些酡紅。
容華被這個問題怔住了,他愣在了那裏,久久沒有反應,等他回過神來,蕭晴已經又喝下了一杯酒。
“這次還是剛剛那個問題,大師兄下山可曾遇到自己心儀的姑娘?”蕭晴的語氣已經接近逼問狀态,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要從他臉上找出答案來。容華知道蕭晴已經醉了,見她伸手又要去倒酒,便擡手攔住。
“大師兄,別攔我,我們說好的,你不能反悔!”蕭晴有一點暈乎,但是意識還是清楚的。
“好,我回答你。”容華一字一句
道,“遇到了。”
蕭晴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甜很甜,繼而又問道:“那她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啊?”
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容華費勁想了好一會兒,卻只說了三個字:“她很好。”
“很好?那我好不好呢?”蕭晴突然站了起來,雙眼灼灼射向容華,這眼神如此熱烈,像兩團火焰,逼得容華不敢直視。在這樣直白的表露中,容華心中已經了然。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師妹,你醉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哈哈,回去,好!我們回去——”蕭晴飛快地轉身,跌跌撞撞向着湖面跑去,速度卻是極快的。容華擔心她出事,趕緊跟了上去,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前方的冰面有些薄,蕭晴沒頭沒腦地在上面亂踩,呼啦一聲,冰面裂了開去,她自己也咕咚一下子落進了刺骨的湖水裏。
“師妹!”容華腳下大跨出一步,也只來得及拉住她的一只手。
蕭晴被湖水刺骨的寒冷一凍,已經清醒了一大半,此刻見自己跌入了湖中,心中已是萬分害怕,她哭聲道:“大師兄,快救救我!”
容華趴在冰面上,單手用力,一咬牙将蕭晴扯了出來,這才有驚無險。這月華潭湖水極深,這麽寒冷的天氣,真要是沉了下去,那可真是危險。
容華将蕭晴緊緊抱在懷裏,盡量讓她覺得溫暖,好不容易才止住蕭晴抽抽噎噎低泣。
自那次以後,兩人很有默契地再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有時候單獨碰面了,也都匆匆避開。
他們之間莫名起了一堵牆,一堵透明但是堅厚的牆。
作者有話要說:每次寫到“晴兒”這兩個字。。
我都會莫名想到還珠格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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