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別經年

光陰荏苒,時間如煙如霧,轉眼兩年缥缈逝去。

夏日炎炎,太陽頂在頭上,像一口巨大的鍋爐,把天地都烤的通紅冒煙。蟬子永遠不知疲倦,歡暢地叫着,聲浪一波翻似一波。

容華懶懶倚在柱子上,耷拉地眼皮有點昏昏欲睡。

到這邊已經兩年了。自下山以來,容華便一直在江南一帶活動,幾乎将南方各地跑了個遍。短短兩年時間,他端了南方四個大土匪窩子,跟江南三友結為好友,更在江南武盟的擂臺上一舉奪魁,此後聲名大盛,人稱“君子客行”。

說不清原因,他更多時間都在揚州游蕩,總想逢着點什麽。此外也時常到姑蘇,去碧月灣見見芷蘭。緣分使他們成為知交,每一場風花雪月的歲月時光,都少不了紅顏相伴身旁。

芷蘭腳步輕緩,靜悄悄地走到容華身後,然後“哇”地一聲叫了出來,被她吓唬的容華卻紋絲不動。芷蘭撇撇嘴在一旁坐下,順手将手上的古琴放在桌上。

“真是無趣,也不知道配合一下。”

容華睜開眼,笑看了芷蘭,随即又微微閉上:“每次都這玩兒這個把戲,跟小孩子似的。”記得第一次見到芷蘭的時候,總以為她給人的感覺是如古潭一般幽靜,慢慢接觸久了,才覺察出她的孩子氣絲毫不減。

芷蘭輕輕搖着手上的團扇,象牙扇柄下綴着淺綠色的流蘇,随着她的手一搖一擺。面上的紫紗娟也微微掀開了一角,容華瞥見紗下瑩白的肌膚,細膩光滑。芷蘭感覺到他投來的視線,不經意換了一個姿勢。

芷蘭面上的紗絹從未在外人面前摘下過,她不說,容華便也從來不問。他甚至暗暗猜測,或許芷蘭臉上有不願意旁人看見的東西。然而剛剛恍惚瞥見的一眼,又覺得她分明也是一般玲珑的女子。

微風從湖面吹來,夾着淡淡的荷花香氣。

“真美呵——”芷蘭有些看癡了,趴在欄杆上望向遠方。流仙亭外,有接天蓮葉,更有映日荷花。粉荷在風中微微搖動,亭亭玉立,舞身含香。身旁人影微動,芷蘭見容華足點欄杆,飛入花叢深處,迅速折下一朵開得正豔的荷花。

容華落回亭內,将手中的荷花遞向她。

芷蘭笑意吟吟,持着花柄,低頭嗅了嗅香氣。她挑眼看着容華,打趣兒道:“你是越來越會讨女孩子歡心了,以前可是個大木頭!”這話說得一點兒沒錯,以前的

容華,跟她說上兩句話都會臉紅。

容華飲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叮叮咚咚地琴聲驟然響起,容華聞聲看去。十指纖纖,撥動着古琴上的琴弦。琴身樸素,卻刻了細細的花紋,七根琴弦微微顫動着,低聲鳴叫。琴聲舒緩,像遙遠的牧歌,美麗又憂傷。芷蘭輕啓朱唇,和琴而歌,聲音從面紗後傳了出來:

“吞下一口癡迷,

繞齒滿是香氣,

朦胧中,瞧見青鳥的羽翼

迷霧裏,捕到是誰的紗衣

披霞戴绮,

踏葉踩溪,

君影未曾枝頭栖息

吾心怎肯離你毫厘

……”

一曲唱罷,仿佛連時間都靜止了。

“怎麽唱如此傷感的曲子?”容華靜靜地開口。

芷蘭撫摸着琴身,悠悠道:“不過是想唱,也就唱了。”

“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癡迷。”

“說的可是夢?”

“終究是你懂我,”芷蘭捂嘴笑道,“不過也不盡是夢,算是半夢半醒之間。只是沒有緣分,都作單相思罷了。”

“單相思……”容華仰身躺在欄杆上,澀澀地吐出幾個字。

芷蘭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然而什麽也沒說。

“想說什麽,直說無妨。”

“都兩年了,你——還放不下?”

容華心裏沉了一沉,兩年了,看似很長,也很短。他在揚州的時日,從來沒有遇見過她一次,更沒有聽任何人談起過她。她去哪裏了呢?

“我不知道,或許放下了,或許不是。”

芷蘭聽他如此說,也就不再多言。容華翻身起立,走出流仙亭,潇灑的背對着芷蘭揮揮手到:“下次記得請我喝酒,我就不多留了。”

“去揚州?”芷蘭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嗯,會會江南三友。”容華倏忽遠去,轉瞬不見人影。

芷蘭微微低下頭,伸手探入紗巾中,撫着自己的臉龐。她附身探向湖面,輕輕解下面紗,手指不由控制地顫抖着。水面映出一張姣好的面容,潔白無瑕如美玉,她勾了勾嘴角,

湖面的美人也微笑起來。突然,美人右頰上卻突然橫生出血紅的紋路,細看下,竟是一朵曼珠沙華的花紋。花雖美,此刻生在人面之上,盡是詭異可怖,讓人心生寒意。

芷蘭面如死灰,她狠狠握住拳頭,任指甲掐入掌心,疼痛喚醒她的理智,芷蘭又将面紗牽了回去。她跌坐在長欄之上,看着桌上的荷花,悵惘若失。

碧月灣歷任醫者,皆是女子,成婚之前無一不以面紗擋面。在接管碧月灣之時,上一任醫者便會用特殊藥水在即将上任的女子面上勾畫曼珠沙華,這藥水受到日光一照,便會顯現出刺目的紅。所以芷蘭平日在外,都得用面紗隔開日光。

如醫者遇見不嫌棄自己面貌的如意郎君,選出下一任醫者後,便可與之成婚離開碧月灣。

芷蘭一想到此,便不由得心中絞痛。

容華那樣豐神俊朗的男子,怎麽會願意娶一個大花臉呢?

***

是夜,寬敞的屋內燈影憧憧,角落裏放了一整方的寒冰。寒冰絲絲冒着白煙,一點一點銷蝕着屋內的暑氣。

輕輕袅袅的絲竹之音如絲如線,低低的、細細的,在房間裏纏繞飄蕩。

“彈劍歌,青絲吹雪。

看紅塵,兒女情長。

紅袖素手,懶理雲鬓。

……”

雲樓正閉着眼,懶懶地倚在榻上,享受這一刻的閑适。

榻前冰涼的石面上,鋪了一張軟席,身着冥蘭紗裙的女子正端坐在其上,一下一下撥動着手中的琴弦。

她明眸流轉,俏皮擡眼飛快地掃了榻上人一眼,只見對方假寐斜卧,似乎心不在此,不由得有些吃味。索性雙掌按住琴弦,停止了演奏。

琴聲戛然而止。

雲樓悠悠睜眼,一雙極黑極深的眸子緩緩開啓。他見地上的女子正鼓着小嘴氣嘟嘟地看着自己,坐起身來讓她上前。

“教主,阿薩不想彈了。”叫阿薩的女子嬌滴滴地說道。

雲樓撐着額角,任阿薩依偎在自己身側,寵溺地笑道:“那你想做什麽?”

阿薩轉了轉眼珠子,狡黠地笑了笑:“天氣這麽熱,大家都還睡不着,不如讓舞女演一場?”

雲樓微微颔首,吩咐下人去安排。

有歌有舞有佳人,必然少不得葡萄美酒夜光杯,這便是阿薩的目的所在。

阿薩縮在雲樓的懷裏,一杯又一杯,将紫紅瓊漿倒滿玉杯,豔豔波光蕩漾閃爍,芬芳迷人,引得人不喝自醉。

阿薩見雲樓微微迷蒙了雙眼,嘴角柔柔地彎起,便知道雲樓已經有些微醉意了。阿薩眼含深笑,輕輕附身在雲樓耳側,呵氣如蘭:“教主,夜深了,歇息吧。”雲樓合上雙眼,似是答應了,阿薩便将一衆舞女遣了下去。

她攙着雲樓,慢慢向床上走去。

寬衣解帶侍候雲樓歇息,她是再熟練不過,然而今夜很不一樣,今夜雲樓有些醉了。

阿薩靠在雲樓肩頭,輕輕喚了一聲“教主”,聲音柔媚入骨,勾魂奪魄。她主動附身上去,用紅唇勾着雲樓的耳廓,伸出濡濕的舌尖一點一點舔舐。

面前人的眼睛倏然睜開,眼光清冽冰冷,阿薩不由得渾身僵住。

雲樓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擁住她,低聲道:“睡吧。”語氣不容反抗,逼人的寒意侵皮蝕骨。

阿薩咬了咬唇,死死閉上了眼睛,把所有的怨憤統統遮掩起來。

雲樓看着面前似曾相識的面龐,輕輕嘆息了一聲:“官兒——”

***

“教主!教主!”雲樓被人從夢中驚醒,但聽見門外青木慌張的聲音,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問道什麽事。

“阿薩姑娘她跑到聽花樓去了!”

雲樓聞言看向身側,大床上空空蕩蕩,早就沒了阿薩的影子。他随意披上衣服,拉開門便往外沖。

青木剛想說話,擡頭碰上雲樓的眼睛,又被吓了回去。教主這回是真發火了,平日裏不管阿薩姑娘怎麽鬧他都依着她,但是只有聽花樓,他從不讓阿薩姑娘接近。

“怎麽不攔住她?”雲樓的聲音冷得消退了所有的暑氣喧嚣。

青木抖了抖身子,仍自鎮定道:“屬下攔不住,阿薩姑娘硬闖……”

“混賬!”雲樓順手扇了青木一掌,“一個弱女子,你們還真攔不住了?我看你們根本是沒打算攔吧!”

青木這一巴掌挨得着實有些冤枉,這阿薩姑娘一直深得教主寵愛,任憑他們四明子也不放在眼裏,又有誰敢得罪她呢?平時看守聽花樓的又都是底下的侍女小子們,這青木得了消息的時候,阿薩

已經大大方方坐在屋內了。青木想盡千方百計都請不出去,又不能動粗,他還能怎麽辦?

但是教主動怒了,這一巴掌挨得再冤枉,還是得挨。

“阿薩姑娘說要等您去接,我們都沒有辦法。”青木捂着臉回道。

“哼!等我?我當然要去!”

聽花樓處在綠樹環繞之地,又有飛瀑消暑,自然涼快無比。階前繁花繞眼,彩蝶翩飛,阿薩一看便喜歡上了。

“這屋子這麽幹淨,想是有人在住?”阿薩随口問着身邊的侍女。

“回姑娘,這屋子一直空着,只是教主吩咐我們要随時打掃。”侍女看着不過十三歲的模樣,說起話來怯怯的。

“他不讓我來,我還偏要來!”阿薩怒目嬌嗔道,“這麽好的地方,空着多可惜,也不知道是留給哪個小狐貍精的!”

“你說什麽是留給小狐貍精的?!”雲樓的聲音從院中傳來,琅琅清清。

作者有話要說:

PS:《癡迷》原是小夏寫的一小段現代詩 後來稍稍改了一下……權當做濫竽充數吧

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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