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喜歡

不管這座城市裏的人經歷了怎樣撕心裂肺的夜晚,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這一點,亘古不變。

謝知津早起做了早餐,是簡單的三明治面包和牛奶,他知道季聲不喜歡芝士,還特意換成了牛油果醬。

季聲起床後沒和謝知津說一句話,只是沉默着吃了早餐,喝完了那杯溫度剛好的牛奶。

謝知津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季聲紅腫的手腕上。

“需不需要上點藥?”

季聲沒理他,轉身去卧室換了衣服。

已經是蟬鳴愈燥的盛夏,他穿的卻還是板板正正的長袖襯衣,領口的扣子全部扣上,遮住了脖頸,袖口垂到手背上,又遮住了手腕。

什麽都看不出來。

季聲從卧室裏出來,側臉逆着窗外的光,謝知津只能看到他清瘦的下巴和纖長的睫毛,而不知道那雙溫和從容的眼睛裏裝的是什麽情緒。

謝知津看着這樣的季聲,冷硬的心裏也泛起一點酸澀,擡手拉住了準備出門的人。

“今天請個假吧,我給高學屹打個電話。”

季聲默默拂開了他的手,忽然哂笑一聲:“謝知津,你給我留點臉。”

嗓子還是啞了。

謝知津收回了手,沉默着看着季聲出門上班,還是給高學屹打了電話,卻沒提季聲。

“學屹啊,有個事你可能還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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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聲打車去了電視臺。

他以前在電視臺附近租房子,步行十分鐘就能到單位。搬去謝知津那裏以後,多半是謝知津親自開車接送他,像今天這種情況比較少見。

他不覺得謝知津對自己有多好,反倒覺得謝知津的占有欲強得可怕。

用謝知津的話:老子不時時刻刻盯着你,你跑了怎麽辦?

季聲跟謝知津吵架跑過兩次,報過一次警,警察把紙杯遞到他手裏:“年強人火氣旺,你看你這一跑,害得謝少滿市找你,朋友之間吵個架又不是什麽大事,怎麽能說謝少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呢。”

謝知津坐在旁邊,含笑遞給警察一根煙。

那個時候季聲就知道了,在黎江市,自己擺脫不掉謝知津了。

好在謝知津沒把手伸到電視臺裏,除了臺長高學屹和謝知津是朋友,其餘人并不知道季聲和謝知津的關系,自然也不知道他們的季主播為什麽好端端地突然啞了嗓子。

技術部的小夥子好心替季聲接了杯溫水:“季主播,您這嗓子今天能錄嗎?”

季聲淡淡地:“下午就好了。”

小夥子“哦哦”兩聲,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來找季聲的目的,一拍腦袋:“我差點忘了,剛才碰見臺長了,他說讓您過去一趟。”

季聲放下手裏的稿子。

“臺長找我?”

高學屹今年三十多歲,雖是謝知津的朋友,卻是個很正派的人,但自從知道了他是謝知津的朋友後,季聲對他就再也沒了好臉色。

兩人是同屬一個單位,是上下級的同事,關系僅限于此。

季聲敲了敲臺長辦公室的門,聽到“請進”後才進去。

高學屹帶着一副銀框眼鏡,正在仔仔細細地看一份合同,他示意季聲稍等,季聲就沉默地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并不主動開口。

大概五分鐘,高學屹長長地嘆了口氣:“徐陽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季聲并不意外,只是挑了挑眉:“謝知津告訴您的?”

“嗯。”高學屹看了季聲一眼,識趣地沒問他的嗓子,只是把手裏的合同推到了季聲面前,說:“我已經讓徐陽去辦離職了。”

此時被季聲拿在手裏的,正是徐陽的解聘合同。

季聲皺眉,覺得這樣的處置有些武斷,說:“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高學屹卻搖了搖頭:“徐陽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還背着臺裏給好幾家公司送過禮,小季,這事跟你、跟知津都沒關系,臺裏也有臺裏的規定,法不容情。”

季聲擡頭看了高學屹一眼,眼神裏有些意外,謝知津的朋友,也會說出“法不容情”這樣的話嗎?

高學屹沒給他太多意外的時間,而是嘆了口氣:“小季啊,我知道你心氣高,看不上徐陽這種做派的人,所以也看不上我,但你剛來臺裏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季聲畢業于黎江市傳媒大學,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大四的時候在電視臺實習了半年,深受同事們喜愛,畢業以後直接轉正。

那個時候的季聲,還是一個溫柔又不失活力的少年,見到臺長還會笑着問好,臺裏的小姑娘看到他都會臉紅。

如果沒有遇到謝知津。

高學屹推了推眼睛,接着說:“今天找你來,主要還是想和你聊聊工作上的事。你們欄目的人本來就少,徐陽一走,就沒有負責的編輯了。很巧,有個小姑娘昨天投了簡歷,我讓她下午過來試試,就是剛畢業可能沒什麽經驗。”

季聲坐正了些,笑笑:“經驗可以慢慢積累,只要心思純正,工作态度好,就沒什麽大問題。”

高學屹說的小姑娘叫林春晚,是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初入社會的女孩子總會有些腼腆,面試的時候臉都是紅的。好在她能力不錯,現場寫了兩篇稿子,高學屹都還算滿意。

“試用期一個月。”

林春晚頻頻道謝,很快就在錄播室見到了季聲。

“請問是……季聲學長嗎?”

很久沒有被人這麽稱呼過,季聲愣了愣,“你是?”

林春晚的臉頰頓時又變得紅撲撲的,沖着季聲彎腰鞠了一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叫林春晚,也是從黎江市傳媒大學畢業的,我在大一的時候參加過一個演講比賽,學長是當時的主持人,學長還記得嗎?”

季聲看着眼前十分腼腆的小姑娘,有些久遠的記憶被拉回來,目光都随着柔和起來,他笑了笑:“有印象,我記得你是學……廣播電視編導的?”

林春晚連連點頭。

“哦,那算是我的親學妹了。”

季聲的嗓子已經恢複了,說話的聲音清潤溫和,像是三四月份和煦的春風,風過之處,綠柳拂堤,姹紫嫣紅。

配上那好看到有些過分的樣貌,小姑娘多半是招架不住的,紅着臉把手裏的兩份稿子遞了出去。

“學長,這是我剛寫的稿子,臺長說讓我拿給您看看。”

季聲很有耐心地看了起來,一手拿筆細細标畫了幾處,然後停在了最後一頁紙上,擡頭。

“為溫柔而發聲。”他筆尖點了點,問:“為什麽會寫這句話?”

林春晚的臉又紅了些,有些小聲地說:“大三的時候,在公交車的廣播裏第一次聽到酥耳FM,學長在電臺裏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一句。”

——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裏了,期待明天同一時間與大家再次相約,我是主持人季聲,将為溫柔而發聲。

那是季聲最喜歡的結束語。

林春晚看季聲一直在出神,忍不住出聲問:“學長,您後來為什麽改了結束語呢?”

——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裏了,期待明天同一時間與大家再次相約,我是主持人季聲,如果有幸,将繼續發聲。

季聲沒有回答。

他最熱愛的職業,因為某些事情,而變得若即若離。

——

與此同時,黎江市的最高層建築——禾信傳媒,走進了一位西裝革履貴公子。

三十多度的天硬是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三件套,頭上的發膠散發着一股濃郁的玫瑰花香氣,就連皮鞋都是澳大利亞進口的鱷魚魚皮。

如果不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那應該是一朵極其惹眼的人家富貴花。

至于瘸了腿的富貴花,那就更惹眼了。

前臺的小姑娘已經挪不開眼睛了,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叫了聲:“閻,閻秘書!”

閻遲抛了個媚眼,從一幫目瞪口呆的小姑娘面前飄過去,留下經久不散的玫瑰香。

“阿嚏!”

閻遲走後,憋了好久的一個噴嚏終于響起來,一群小姑娘開始七嘴八舌地讨論。

“你們說,這個閻秘書的品味還能再差一點嗎?”

“不能再差了。”

“聽說他就是邊開車邊照鏡子才被人給追尾了。”

“那他會有容貌焦慮嗎?”

……

閻遲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現已經成為了今天禾信傳媒最熱議的話題,所以當他敲開謝知津辦公室的門時,對上的就是謝知津一臉嫌棄的目光。

“閻遲,你能不能買一瓶好一點的發膠?”

閻遲有些愕然地擡頭聞了聞空氣裏的玫瑰花香,一本正經:“這可是德國進口!”

謝知津懶得和他掰扯這些事,挑挑眉看了他的左腿一眼,問:“腿怎麽樣了?”

閻遲動了動腳腕,竟然還有點自豪。

“昨天才拆的石膏,今天我就來上班了,怎麽樣,敬不敬業!”

謝知津看他無所謂的模樣,拿起手機大手一揮給他劃了五十萬。

語氣不近人情:“再回家待一個月,沒事兒別來公司。”

閻遲一聽這話急得要跳腳,一瘸一拐地圍着謝知津亂轉,口中喋喋不休。

“知津,謝少爺,謝總,您就饒了我吧,我都躺了兩個月了,我實在是太想來上班了!”

“閻遲。”謝知津被他吵得頭疼,擡手揉了揉額頭,一臉無奈地說:“你到底是想來上班,還是想公司裏的小姑娘?”

“都想還不行麽。”閻遲諾諾的,少了幾分盛氣淩人,“你要是覺得我是想你,那我也可以接受!”

“我不接受!”

“我錯了我錯了。”閻遲怕謝知津真的讓自己回去再躺一個月,已經全然不顧原則,開始瘋狂安撫:“我知道你有季聲嘛,你把人家當成心尖上的寶貝,為着人家守身如玉,連酒吧都不怎麽去了,那看得我可是目瞪口呆呦,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謝知津被他這莫名其妙的提問搞得一頭霧水。

閻遲倒是興致勃勃,轉了兩圈就在謝知津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然後一臉好奇地問:“你跟季主播在一起都這麽久了,季主播還是對你愛答不理的嗎?”

閻遲這麽一問,謝知津倒是真的愣了愣,總算把腦袋從一堆文件裏拔了出來,他想起今天早晨季聲出門前對自己冷冰冰的神色,忍不住又開始磨後槽牙。

邊磨牙邊對閻遲說:“怎麽會,他很喜歡我。”

黑得像墨一樣的夜色裏,滾燙的雨點潑在春草花叢,難熬的聳動中,他鉗住他的下巴,季聲,說你喜歡我。

字符錯亂,混雜不堪,沙啞的聲音不再和煦。

我,喜,歡,你。

喜是不喜歡的喜,歡是不喜歡的歡。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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