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亮
季聲消瘦的身形依舊陷在床褥裏,薄薄一床被子蓋住了起伏的胸膛,他臉色慘白,呼吸還是很微弱,但眼睛是睜開的。
那雙眼睛看向謝知津的時候,即便載着溫和的光暈,也依舊冷傲孤高。
季聲被謝知津折騰成這個樣子,再加上顧臨那一番殺人誅心的話,要說謝知津一點不心虛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盛氣淩人慣了,實在不願意在季聲面前讓步。
“什麽時候醒的?”沒什麽溫度的語氣,但音量不高。
季聲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輕輕閉上了眼睛。
謝知津以為他又想睡,連忙快走兩步走到床前,端起了那杯溫水,又拿起了顧臨留下的藥。
“把藥吃了再睡吧。”
季聲像是已經睡着了,閉着眼睛一動也沒動,謝知津心想就讓他這麽睡了算了,轉眼卻又瞥見了他幹裂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
謝知津把水杯放下,坐在床邊晃了晃他,聲音不易察覺地帶上了些關切:“季聲,起來把藥吃了。”
季聲本來也沒睡着,被他晃着晃着就睜開了眼睛,只是在謝知津手裏的水杯遞到嘴邊的那一刻冷冷笑了一下,擡手就把杯子打開了。
溫水撒了一床,玻璃杯在床上滾了兩圈,然後毫無征兆地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在寂靜的卧室裏炸開。等回過神來,只剩下透明的玻璃碎片折射着臺燈的光。
其實挺無辜的。
謝知津似乎被那玻璃碎片刺了一下,手心剛要握成拳,就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握着藥片。
顧臨的話又在耳邊想起來:謝少爺,你這是在把他當兔子。
謝知津定了定神,把手裏的藥片放回到床頭櫃上,然後起身,掀開了季聲身上蓋着的夏涼被。
空調的溫度不算很低,天氣又實在太熱,按說不蓋什麽也沒事,可身體虛弱的季聲還是在那床薄薄的被子被掀開的時候瑟縮了一下,雞皮疙瘩從前胸一路蔓延到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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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津看了他一眼,抱起那床被子就推門出去了,季聲剛要自嘲地笑一笑,卻看見謝知津抱着一床新的被子又回來了。
季聲的嘴角就僵住了。
謝知津把被子給他蓋好,還貼心地掖了掖,有些僵硬地解釋:“那床被子濕了,蓋這床吧,哦,這是新的。”
他還記得他有潔癖。
季聲纖長的睫毛一眨一眨,他沉默着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謝知津卻忙前忙後,又去倒來了一杯溫水。
“顧臨說你這次病得挺厲害,還是把藥吃了吧。”
床頭櫃上的藥片被謝知津一片一片拾到手心裏,他依舊坐在床邊上,用一只手攬起了季聲,把藥片喂到季聲嘴邊,另一只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溫水。
季聲這次沒有再抗拒,靠着他吃了藥喝了水,水溫正合适。
發炎的喉嚨像是久經暴曬的沙漠,一旦得到一點水分,就會萌發出對生命的渴求。
謝知津耐心地等季聲喝完了一整杯水,才又把他放回到床上。
“快十一點了,你睡吧,明天我給你請假,病好之前就好好在家養病。”
季聲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聽見這句話,微微側了側身體,把臉朝向謝知津看不見的那一邊,視線剛好能夠看見窗外的一輪月亮。
他盯着那輪月亮看了很久,久到謝知津以為他睡着了。
然而季聲的眼睛看着窗外,聲音低低地問:“謝知津,你又讓我在家待着?”
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因為這一句話再度降到了冰點。
坐在床邊的謝知津臉色一沉,忽然翻身,毫無征兆地壓着季聲狠狠地親了一口,直親得季聲又開始喘不過來氣,黏膩的唾液不受控制地留下來。
季聲死命掙紮才算是把他推開,眼角已經開始泛紅,擡起手用力地擦自己下巴上的唾液。
厭惡之态,像是要把那塊皮肉擦破才肯罷休。
謝知津卻滿意地笑了笑,起身收拾了水杯和藥盒推門出去,還沒忘了給季聲留下一句話:“季聲,老子這是疼你。”
季聲躺在床上一動沒動,倒是比較冷靜地轉過了頭,看着那輪月亮的眼神帶上了一絲遙不可及的奢望。
謝知津這樣明目張膽地關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剛認識謝知津的時候,就被謝知津纏着在這間屋子裏待了整整一個月,那個時候謝知津還不知道他有潔癖,來不及收拾出去的碗筷、時不時傳過來的尼古丁氣味、落了厚厚一層灰塵的紗窗險些把季聲逼瘋。
謝知津那時候就死命親他,一邊親一邊問。
“季聲,答不答應和我在一起?”
季聲咬破了嘴唇,卻在唾液順着嘴角流出來的那一刻服了軟。
再後來,是他第一次試圖從謝知津身邊一走了之的時候,被謝知津從公安局拖到了自己家裏,威脅的條件變了。
“季聲,搬到我家裏住吧,搬到我家我就讓你出門。”
季聲被綁在自己家的床頭上,每天面對的除了慘白的天花板,就是謝知津無休止的折磨,不分白天和黑夜。
他常常強迫自己胡思亂想,想的最多的,就是要把天花板刷成黑色的。
季聲記得很清楚,那一次,他只堅持了六天,然後妥協。
季聲躺在床上,空蕩蕩的房間裏只能聽見自己虛弱的呼吸聲,他愣了好一會兒,很久之前就想要自嘲一笑的嘴角終于勾了起來。
月亮明明那麽清冷,為什麽還是會有人喜歡月亮。
如果是我的話,會去喜歡木栅欄裏明媚的向日葵,會去喜歡山坡上漫舞的蝴蝶,會去喜歡牆角不斷攀爬的綠植,斷斷是不會去喜歡月亮的。
月亮太高,太潔淨,也太遠了。
除非它不是月亮,或者你就是月光,否則你有什麽資格去追求月亮?
可這世界上,總有人覺得自己是偉大的宇宙,別說小小一輪月亮,就算是水金木火海王星,都能被他輕而易舉地握在手裏。
宇宙不知道,月亮永遠高懸,但那捧細微的月光是會散的。
一旦散了,可就不能像撿藥片一樣把它能撿起來,需要把自己燒幹淨了,用滾燙的灰燼把月亮的心重新捂熱,只有這樣,才勉強能算得上是情有獨鐘。
浩瀚的宇宙之間,明月蒼茫,人間早已經是燈火闌珊。
——
顧臨從謝知津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對于一個極其看重睡眠質量的醫生來說,這個時間他應該火速回家睡覺。
但在顧臨把車開到閻遲家附近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拐了彎。
閻遲養了兩個月的傷,已經無所事事慣了,今天跑了一趟公司算是把他累得夠嗆,九點多就趴下睡了。
十一點半,剛好是他進入深度睡眠的時候,顧臨足足按了十分鐘的門鈴才把他吵醒。
閻遲頂着一頭炸毛的頭發開了門,然後眼都不睜地就回到客廳的沙發裏坐下,不用睜眼他都知道來的人是誰。
偏執禁欲的瘋子。
已經被拟成的“瘋子”的顧臨慢悠悠地走進來,進門後還不忘把客廳的門關上,然後才上上下下打量了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的閻遲一眼,有些好笑地說:“可以啊小閻少爺,睡得挺早?”
清冷的音線讓閻遲困意全無,他伸手抓了抓自己雜亂的頭發,暴躁地說:“我他媽幾點睡覺你也要管!”
顧臨卻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抱着胳膊站在閻遲面前,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我是醫生,有責任也有義務了解你的睡眠時間。”
閻遲幾欲抓狂,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捶死,悔不當初。
“我錯了,顧臨,顧先生,顧醫生!我的腿已經好了,您現在可以去忙您自己的工作了嗎?”
顧臨的職業素養特別好,搖了搖頭,說:“穩定橫斷骨折,保守治療需要三個月才可以脫拐走路,小閻少爺,我以一名職業醫生的身份奉勸你一句,最好再躺一個月。”
閻遲現在看到床就煩。
看到顧臨,更煩。
他氣急敗壞地起身圍着茶幾轉了兩圈,完全忽視掉顧臨打量自己傷腿的目光,然後硬着頭皮說:“可以,我可以再躺一個月,但你能別再來了嗎?”
顧臨氣定神閑地搖了搖頭:“不行,小閻少爺,當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當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閻遲恨不得給半年前的自己打個電話告訴他:你他媽千萬千萬別去招惹顧臨,也別說他長得像一只高貴優雅的浣熊,更別說想要上他。
孽緣。
高貴優雅的浣熊托了托眼鏡坐到沙發上,毫無征兆地換了一個話題:“我剛從謝知津家過來。”
閻遲像是有些意外,思路連忙跟了上去:“知津找你幹什麽?”
顧臨提起這事就來氣,冷哼了一聲才說:“他差點把季主播給掐死。”
閻遲呆了呆,也不管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顧臨,湊上去就問:“不會吧,下午的時候看着還沒什麽事啊……”
他想起在電視臺看到季聲的那一幕,又想起謝知津陰沉到不像話的臉色,忍不住噎了聲,好像下午的時候就有事了。
顧臨由衷地感慨了一句:“有的時候我就在想,季主播上輩子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會在這輩子遇上謝知津啊。”
“那季主播他……沒什麽事吧?”
顧臨搖了搖頭,沒忍心說季聲的情況,過了很久才說:“小閻少爺,千萬別作死,不作死就不會死。”
閻遲大概是被吓住了,這天晚上果真沒有再作死,老老實實讓顧臨又檢查了一遍腿,然後一覺睡到天亮。
天剛亮顧臨就走了,他今早有臺手術,怕自己精神不好,臨出門前還用閻遲的咖啡機給自己煮了杯咖啡。
閻遲說那是印尼原裝進口的麝香貓貓屎咖啡,顧臨差點沒咽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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