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噩夢

謝知津與季聲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兩個人都還沒有吃飯,謝知津就好脾氣地鑽進廚房炒了兩個菜。

等他端着盤子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季聲正坐在沙發上對着電視機發呆。

電視機開着,頻道是黎江市CCTV,節目是晚間新聞,似乎正在通報一起交通事故。

謝知津把手裏的菜放到餐桌上,随口一問:“今天怎麽有興趣看新聞了?”

季聲略顯牽強地笑了一下,起身關了電視,然後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吃完了一頓飯。

大概是謝知津的錯覺,他只覺得季聲的沉默讓他有些不安,但又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麽心情。他想起白天的事情,有心想和季聲聊一聊,卻看見季聲進了浴室。

季聲的神色依舊淡淡的,說:“我今天累了,一會兒可以先睡嗎。”

是詢問的語氣,卻沒有詢問的聲調,只是擺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今天累了,今晚不想做。

有潔癖的人一般都有強迫症,季聲就是這樣。

他嚴格要求自己早睡早起,後來和謝知津住到了一起,有時候是因為謝知津開始的晚,有時候是因為謝知津不夠盡興,有時候是因為謝知津故意折騰,總之季聲早睡早起的習慣被迫變成了晚睡早起。

好在謝知津自從季聲上次那一病以後就收斂了許多,當下也沒提別的,只是下意識點了點頭,更不知道季聲有沒有看見。

他想着季聲大病初愈第一天上班,回來的時候又在黎江北路上堵了兩個小時,累一點是正常的,自己還是做個人吧。

難得做了個人的謝知津轉頭去了書房,開始專心致志地看與白譽的合作項目,這一看就到了晚上十一點多。

謝知津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洗漱,等到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卧室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半了。

卧室裏的空調依舊開到二十六度,輕薄一層的夏涼被微微有些雜亂。

季聲躺在床上,眼睛緊緊閉着,臉色蒼白得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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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聲?”

謝知津一下子又有些慌神,連忙走上前去摸了摸季聲的額頭,想看看季聲是不是又發燒了。

可他的手剛放上去,就摸到了一手的汗。

季聲臉色慘白,眼角卻是薄紅一片,看着不太像是生病的樣子。

謝知津連着喊了好幾句,季聲都沒什麽反應,睡得雖然很不安穩,卻怎麽都叫不醒。

謝知津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季聲是做噩夢了。

這一天看似平平無奇,但對季聲來說,實在是有些兵荒馬亂。

橫亘在他面前的不是所謂的坎兒,而是逼迫他走向深淵的臺階,他很容易就可以走過去,很容易就可以陷在那個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噩夢裏。

噩夢摧噬着他的神經。

水洩不通的路口,救護車的長鳴,即将落下去的太陽,手心裏奪目的鮮血……

季聲一點一點蹙起眉,覺得好像是有人拿着鑷子把經年累月的死皮一層一層撥開,露出來的,是鮮血淋漓的皮肉,嚴重一點的話還可以看見森森白骨。

想要跑,卻寸步難行。

恍惚中他覺得謝知津好像又在捏自己的腰椎骨了,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疼了,疼得他有些直不起腰來。

他就忍着疼一步一步往前走,道路兩旁夾雜着月光的玫瑰花落在了身後,湛藍晴空裏舒卷的白雲落在了身後,交錯的十字路口形形色色的人全部都可以停下腳步。

只有他一直在走。

他有些想哭,他想喊一句。

“媽……”

睡夢中季聲的嘴唇似有似無地張開,埋在喉嚨裏的那個字音眼看就要破土而出,卻又好像在極力忍耐什麽。他将上下牙生生咬在一起,剛要沖出口的字符被切斷在了口腔裏。

聽着他嗚嗚咽咽,謝知津不免有些擔心,幹脆自己也躺到床上,一只手把季聲顫抖的身體攬在懷裏,另一只手觸上他柔軟的頭發,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用的是很輕柔的語氣:“季聲,你做噩夢了,醒醒……”

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裏具備安撫的作用,同時穿破了現實與夢境之間的那層阻隔,成功地将季聲從惶恐不安裏拉了出來。

季聲猛地睜開眼睛,初時驚魂未定地喘着粗氣,他還沒有從那個夢裏徹底脫離,過了一會兒才擡眼看到昏黃的床頭燈和慘白的天花板。

謝知津摸了摸他被冷汗浸濕的鬓角,又吻了他的額頭一下。

“沒事了季聲,是噩夢。”

季聲呆了很久才回過神來,然後才十分不自在地掙開了謝知津的懷抱。

嗓音沙啞地回了一句:“是,是噩夢。”

他什麽都沒有多說,冷淡地将那個把他從噩夢裏喚醒的男人拒在了千裏之外。

卧室裏二十六度的空調溫度非常合适,季聲一身的冷汗終于漸漸消下去。

謝知津躺在床的一側,他側躺在另一側,兩人中間隔着十公分的距離,卻真的好像隔了——千山萬水。

謝知津原本想要問一問季聲到底夢見了什麽,可他看着季聲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既然是噩夢,那還是不要回憶了吧。

季聲覺得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幹脆又去洗了個澡,回來的時候謝知津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好像已經睡着了。

季聲看了他一會兒,輕輕躺回了自己那一側,擡手關上了床頭燈。

卧室裏一片昏暗,就連窗外不甚清明的月光也漸漸引入雲層。

謝知津的睫毛似乎顫了顫,季聲卻睜眼到天明。

——

第二天,謝知津起床的時候發現身邊空蕩蕩的,他伸手摸了摸季聲那一側的被褥,已經沒什麽溫度,季聲應該起了很久了。

謝知津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患得患失,以至于他連拖鞋都沒找到就光着腳出來找季聲,結果剛一出卧室門就看到季聲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手裏端着一杯熱氣氤氲的濃咖啡,遠遠地就能聞見苦甜味兒。

季聲已經換了衣服,穿的是一如既往的襯衫和西褲,衣服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筆挺的身姿沐浴在如水的天光裏,微亮的晨光将他的頭發照得近乎透明。

單單是看一個背影,謝知津就忍不住滾了滾喉結。

“看什麽呢?”

謝知津剛一開口,季聲就淡漠地轉過身來,目光還有些留戀地看了窗外初升的晨陽一眼,說:“你看,月落日起,又是一天。”

很有韻味的一句話,配合着季聲天生溫柔的嗓音,讓人聽得心神俱動。

謝知津猛地想起了季聲他們電臺的名字,叫酥耳。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季聲很少這樣沒頭沒尾地和謝知津說什麽,呆愣過後就輪到謝知津不自在了,他轉回卧室把拖鞋穿上,還順便瞥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剛到早晨六點。

謝知津又從卧室出來時的語氣變得很矛盾,既生硬又關切:“你吃着藥呢,別喝咖啡了,我給你煮牛奶吧。”

茶幾上放着的咖啡已經所剩無幾,季聲已經端端正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色泛着不正常的蒼白,眼下的烏青尤其明顯。

他喝咖啡是為了提神,而他自然不會告訴謝知津自己一夜沒睡,只點了點頭,悶悶地說“嗯”。

謝知津煮了兩杯牛奶,又煎了一盤雞蛋,端出來之前還特意按照季聲的口味擠滿了番茄醬。

季聲喜歡吃酸甜口的。

可季聲只往盤子裏瞥了一眼,剛恢複了點氣色的臉就又白了下來,謝知津給他遞盤子的時候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問:“怎麽不吃?”

季聲嘗試着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冰涼的瓷器,随即又是一顫。

“嘩啦”一聲。

白色的陶瓷碎片落得滿地都是,金燦燦的雞蛋被迫摔在地上,番茄醬點綴其間,星星點點。

季聲狼狽地從餐椅上站起來,眼神慌亂到竟然有些不敢看謝知津的眼睛,只是抓起一旁的公文包往外走,說:“我先去上班了。”

謝知津沒阻止他,也沒急着收拾一地的狼藉,只是出神地盯着被季聲關上的門,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

季聲怎麽了?

從帶着哽咽的語氣的那段錄音,到那個令季聲冷汗頻頻的噩夢,再到這個平靜得有些詭異的早晨,謝知津恍惚得确認了一件事——他實在是太不了解季聲了。

并不是那位不可一世的謝少爺突然良心發現了,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季聲的感情,已經在顧臨的詢問和謝明洵的質問裏,翻天覆地。

兔子的死活是不重要。

但他早已經不再把季聲當兔子了。

謝知津心神不寧地蹲在地上收拾了碎裂的盤子,期間還不甚劃傷了手,左手的大拇指滲出血來,他毫不在意地抽了兩張紙巾去擦,低頭的時候卻看見了滿地鮮紅的番茄醬。

番茄醬的顏色,有一點像血。

謝知津的一顆心跳了跳,他用滲着血的手指去抿了抿地上的番茄醬,然後豁然擡起頭,望着那扇緊閉的客廳門,是這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孩子有榜了,所以淺改一下文名,後面應該還會再改回來,明天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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