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心事

閻遲的話當然是騙謝知津的,季聲并沒有在醫院裏照顧謝知津一個白天,更沒有盡心盡力到累得眼睛都睜不開。

他只是出于人道主義陪着謝知津上了救護車,很快就在醫院門口和顧臨閻遲順利完成了交接儀式。

用顧臨的話說,季主播你居然沒打電話叫殡儀館,你可真是個活菩薩。

活菩薩季聲自始至終都很淡定,連醫院的大門都沒進過,扭頭就自己打車回了家。

然後埋首到一堆播音稿裏一坐就是一天。

季聲很熱愛自己的工作,但也懂得勞逸結合,晚上六點多的時候就自己出門找地方吃飯了。

他不會做飯,嘴上說不會做飯的人多半并不是一點也不會,煎個雞蛋煮碗面條總是沒問題的。

但因為季聲吃飯極其挑嘴,所以堅決不能忍受自己吃那種湊活的食物,他上大學的時候吃食堂,工作以後吃餐廳,遇到謝知津以後……就是謝知津做飯了。

季聲還記得他第一次被“哄騙”到謝知津家裏的時候,那個高貴上流的男人親自鑽到廚房裏炒了一份意大利面端出來,然後笑着對他說:“你還沒吃飯吧,我簡單做了點,嘗嘗?”

挑剔且有潔癖的季聲看了那盤意大利面一眼,然後伸手接過了筷子。

他還記得那盤意大利面的味道,入口是軟硬适中的面條和鮮味十足的醬汁,似乎一切都恰到好處,似乎一切都稱心如意。

如果在他吃完那盤意大利面以後,謝知津說的不是“今晚留下來吧”就好了。

季聲獨自一人走在林蔭道上,想着這些不怎麽令人愉快的過往,牽強地扯了扯嘴角,不由地泛上來一絲苦笑。

身旁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沉沉暮色中秋風四起,風裏透着涼意,夏天好像徹底走遠了。

不知不覺間,他和謝知津已經糾纏了一年多。

眼前的快餐店燈火通明,季聲忽然頓住腳,凝視着裏面的一對年輕人,眸色漸深,剛要搭上玻璃門的手也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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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餐店裏,臨窗而坐的一對年輕人有說有笑,小夥子有些拘謹地推過去一杯奶茶,小姑娘紅着臉道了句謝謝。

季聲嘴角的笑意漸漸變得溫柔起來。

那種眼神,既有些言不由衷的羨慕,又有些詞不達意的欣慰。

他沒進快餐店,而是轉頭進了隔壁的便利店,買了兩個奶黃包和一杯熱牛奶。

這頓飯,最終還是湊活着吃的。

這天晚上,謝知津還獨自一人睡在醫院的豪華VIP病房裏,所以季聲難得可以在十點之前上床睡覺。

他躺在寬大的床上,頭頂的天花板是滲人的慘白色,卧室顯得空空蕩蕩。沒有謝知津貪婪的身影,也沒有謝知津威脅的聲音。

季聲閉上眼睛,卻看到慘白的天花板上慢慢洇出一些血跡,觸目猩紅一片,像是慘絕人寰的車禍現場,也像他身上泥濘一片的濕熱。

他太容易做噩夢了。

季聲徒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一雙胳膊露在空氣裏空抓,渾身都在顫抖,他拼命地想要說什麽。

有時候說的是“媽”。

有時候說的是“謝知津,你放過我”。

刺耳的車鳴在季聲的耳邊叫嚣,随後是謝知津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季聲冷汗淋漓,再次睜開了眼睛。

入目依舊是慘白的天花板,并沒有像夢裏一樣滲出血來,大平層依舊占據二十一樓的有利高度,完全聽不到任何的車鳴聲。

全都是噩夢。

季聲坐在床上呆了很久才回過神來,緊接着自嘲一笑,起身又去浴室沖了個澡。

告別了盛夏時節的天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涼爽下來,空調自從那天關了就沒再開過。

季聲洗完澡,換了一件長袖的家居服,然後又拉開被子躺下。

也就是那一瞬間,被子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和沐浴露的柑橘香混雜在一起,融和成了一種清淡安寧的味道。

季聲一手捋了捋自己額前的頭發,心裏卻生出一種不合時宜的煩躁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次發燒打翻了水杯的時候,謝知津就是抱了這床被子去洗的,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香氣卻還散不了嗎?

季聲攥着被子的那只手漸漸松開,然後摸摸索索,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屏幕顯示:23:55。

季聲掐了掐眉心,找到謝知津的通話界面撥了過去,全然沒管這個時間謝知津是不是已經睡過去了。

果不其然,電話過了半分多鐘才被接起來,随即是謝知津沒睡醒的聲音,沙啞疲憊:“喂?”

“是我,季聲。”

明顯感覺電話那頭的人清醒了過來,甚至還晃了晃腦袋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聲音就精神了許多,甚至還透着一絲興奮:“怎麽了,是不是今晚我不在家,所以想我了?”

季聲明顯一頓,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病床上盤腿坐着的謝知津還在絮絮叨叨:“你是自己一個人住不習慣吧季聲?沒事,我已經好了,顧臨說我明天就能出院,等我回去……”

季聲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說:“我是想問問,洗衣粉你放在哪裏了,我想把被子洗了。”

……

謝知津一肚子話被堵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險些把自己憋死,磨了很久的後槽牙才說:“在衛生間的櫃子裏,大半夜你洗什麽被子?”

季聲沒答他,只是冷冷地道了謝,然後挂斷了電話。

謝知津盤腿坐在病床上,低頭盯着手機屏幕上的“通話已結束”五個大字,滿臉困惑,又困又惑。

另一頭,季聲把手機往床頭櫃上一放,然後抱起床上的被子走到衛生間,賭氣一樣地把被子扔進了洗衣機。

他回到卧室,一片黑暗中看着被拉得嚴絲合縫的窗簾,忽然想起了剛才的噩夢,背上的冷汗又岑岑冒了出來。

他有些游移不定地想:明天去趟墓園吧?

——

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但謝知津偏不,他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山塌。

從救護車上擡下來的時候還是燒到三十九度五的輕度昏迷患者,只過了一天就又生龍活虎起來。

謝知津原本想早點辦出院回家,結果一早卻被聞訊趕來探望的白譽給絆住了。

白譽這天穿的是一件修身的米色風衣,整個人都散發着世故從容的氣息,來的時候拎了不少東西,其中還有一束百合花。

謝知津坐在病床上看着白譽把大箱小箱的東西搬進來,抱着胳膊說:“讓白總破費了,就是個流感而已,今天就能出院了,怎麽把白總給驚動了。”

他爸可都不知道呢。

白譽把手裏的百合花擺到桌子上,然後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擡眼看着謝知津,也笑了笑:“有個合作細節不清楚,我就打電話給閻秘書核對,這一問才知道謝少生病了。這可不是小事,謝少要是病倒了,禾信上上下下的事情誰來管,要是出了亂子可怎麽辦?”

謝知津在心裏把閻遲這個多嘴的罵了一頓,然後才輕笑道:“這個白總盡管放心,禾信是出不了亂子的,不過你們航宜出不出亂子可就不一定了。”

白譽眼睛一眯,瞬間明白謝知津這是意有所指,他笑着問:“謝少是說徐陽的事?”

謝知津不置可否。

“謝少放心,徐陽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是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要是早知道的話,當初說什麽都不會用他的。”

謝知津微微點了點頭,又挑眉問:“那白總現在知道了,打算怎麽辦?”

“當然是辭退,我們公司雖然缺人,但是徐陽這種人可用不起,我今早出門之前已經打電話讓人事處給他辦離職了。”白譽說着說着就感慨起來:“說實在的,徐陽剛來沒多久就被辭退,也是挺倒黴的。”

這最後一句話本來就是白譽為了打圓場說的客套話,誰知謝知津聞言竟然皺了皺眉,一臉認真地看着白譽說:“不是他倒黴,是他活該。”

白譽一愣,迅速反應過來:“是是是,招惹了謝少您的人,可不是他活該麽。”

謝知津似乎很滿意他言語裏的“您的人”這三個字,嘴角不由輕輕抿了起來,整個人也放松了些,懶懶說:“白總啊,我看你這個人倒是個混官場的好料子。”

極其通透圓滑,說什麽話都能正中人的下懷。

白譽依舊是笑,神色沒有因為謝知津的話而顯出半點尴尬,只是充分地把他混官場的潛質發揮到了極點,道:“咱們都合作這麽長時間了,謝少別叫我白總了,叫名字吧。”

那張嘴好像會蠱惑人心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被拿捏得恰到好處,謝知津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也沒理由拒絕他,張嘴就把稱呼改了。

“行,白譽。”

白譽笑着答應了一聲,一雙桃花眼溫軟好看,說:“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改日到公司拜訪。”

謝知津點了點頭,卻不知“白譽”這兩個字一喊,關系可就不只是商業上的合作夥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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