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墓園

如果不是浴室裏的柑橘香氣太過濃郁,謝知津大概就能聞到自己滿身的醋味兒了。

但當下他只是把手往水裏伸了伸,說:“舒服就別去找別人,別讓我知道有下一次。”

“嘩啦”一聲。

季聲撲騰了一下,浴缸裏的水掀起了不小的浪花,有一半打在了謝知津臉上。

季聲坐直,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謝知津,冷聲問:“謝知津,你真的以為我是出去和人約會了?”

謝知津挑了挑眉,竟是不置可否。

季聲又是一笑,喪氣地倚了回去。

浴缸裏的水是熱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能夠感受到背後貼着的浴缸傳來的絲絲涼意。

就像有些東西注定捂不熱。

“謝知津啊。”季聲突然開口,語氣突然變了,不太像是他平日裏對謝知津冷言冷語的聲音,倒有幾分像……像廣播電臺裏的聲音。

溫柔且從容。

他說:“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你真的太把我當回事兒了,你的這種認真曾讓我産生過一種游移不定的心情,我甚至覺得那是一種渺茫的希望。”

“你……”

季聲搖搖頭打斷他,神色還是淡淡的,透着一絲嘲弄:“但是那種希望又總是會被你一次次打破,其實連我自己都不太願意相信,我其實是期待過的。”

謝知津手上的動作不由地停了下來,沐浴露拍打出來的泡沫挂在季聲身上,他卻顧不上去看,只是慢慢擡頭對上季聲的眼睛,問:“你期待過什麽?”

“期待過什麽?”季聲看了他一眼,自問自答,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某些瞬間,我也會對未來生出所謂的憧憬。在你把香菜從碗裏挑出去的時候,在你冒着大雨去接我的時候,在你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我當情人的時候,我也會想,會不會有一天,我們能夠面對面地坐着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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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津忽然想起剛才季聲談的那個條件。

“你想和我面對面地坐着說話?”

季聲卻搖搖頭,沒有給謝知津任何理由,只是用一句話同時否定了他們兩個人。

“但我不配,你也不配。”

謝知津的臉色突然就暗了下來,他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感覺,就是聽着季聲說這些話,心裏挺不舒服的。

在他的概念裏,金錢和權力就足以讓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意識到,有一些東西是再多的金錢和權力也交換不來的。

比如真情實感,比如情真意切。

這種新的認知一旦萌生出來,就會一點一點摧殘人的神經,凝重的思緒壓得謝知津一時沒有說話。

季聲默默地閉上眼睛。

浴缸裏的水漸漸溫了下去。

謝知津不知想到了什麽,浸在水裏的那只手猛地往外一縮,一石激起千層浪,惹得季聲睜眼看過去。

謝知津卻站起身來,長時間半蹲的姿勢讓他的腿有些酸麻,一手扶住牆才算站穩。

他沖着季聲搖搖頭,目光很堅定,語調也很堅定:“我不會放手的,你想要的那種關系,我也不是不能給你,我們完全可以再試試。”

淩駕于金錢與權利之上的平等關系。

季聲坦然看向他:“那我要是說不呢?”

謝知津凝眸看着他,眼睛裏的陰鸷清晰可見。

似乎只要季聲再多問一個字,他就能彎腰下去狠狠堵住他的唇。

季聲沒再多說。

或許是虧吃得多了就識趣了,或許是争執得久了就索然無味了,又或許,是他真的身心俱疲了。

他只是慘白着臉苦笑了一下,說:“你看,還是由不得我說‘不’。”

前一秒還在承諾的那種“平等關系”終究只是一紙空談。

幸好,季聲也并沒有去相信什麽。

就像天氣由熱轉涼,分明早有征兆,可當樹葉飄搖的時候還是令人猝不及防。

人也是如此,他們之間什麽大事都沒有發生,僅僅只是兩碗馄饨一場暴雨,僅僅只是一番争吵一場情/事,就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推入到了另外一個極端裏。

是得過且過,是心灰意冷。

那種潛移默化的改變,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覺。

季聲已經很累了,他倚在浴缸上,溫和的眼睛微微眯着,過了很久,突然吐出來兩個字:“昨天。”

極其突兀的兩個字,可謝知津卻渾身一僵,一顆懸在了嗓子眼,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跳得人心慌意亂。

……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荊軻手裏捧着的督亢地圖。

“我是去了墓園。”

圖窮匕見。

謝知津猛地被這兩個字紮了一下,瞳孔也縮了縮,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困惑。

原來竟不是去約會嗎?

謝知津又邁了兩步到浴缸邊蹲下,一只膝蓋輕輕放在地面上,伸手試了試浴缸裏的水溫,覺得稍微有點涼了,又加了些熱水。

“去墓園幹什麽?”

季聲自己捧了一把水澆在臉上,溫熱的水流順着他的臉頰滑到下颌上,只是凝結了一瞬就滴落下來,落在鎖骨上,又滑進浴缸裏。

他神色極淡,談不上什麽憎惡,只是單純得沒有波瀾。

他自顧自地往自己身上捧着水,洗去那些浮華的泡沫,露出那些青紫的痕跡。

最終苦笑了一下,說:“謝少爺金尊玉貴,大概是沒去過墓園這種地方。”

謝知津的臉色黑了一下,問:“什麽意思?”

“謝少爺要是去過墓園,難道會不知道去那裏是幹什麽的?”季聲回過頭來,諷笑:“你不是一口咬定我是去約會了嗎,那就當我是去墓園約會了吧,在我爸墳前約的會。”

墳前。

這兩個字,被季聲咬得很重。

那一瞬間,謝知津覺得自己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一根穿心蓮,苦澀肆意地蔓延在口腔裏,從牙床苦到了舌尖。

他想問的話是怎麽也問不出口了。

眼看着季聲自己把自己清理幹淨,然後抓過一件浴袍穿上,頭也不回地出了浴室。

過了很久很久,謝知津才聽見自己說。

“季聲,我也去過墓園。”

但季聲早就進了卧室,兩人之間隔着空闊的客廳,隔着兩道房門,這句近乎呢喃的低語,終究是沒有被他聽見。

這錯亂不堪的一晚,讓兩個人之間的那點起起伏伏的溫度再度降到了冰點。

——

周一早晨,季聲照常去上班,他穿的是一件棉質白襯衫,罩了件淺藍色的西裝外套,整個人都很溫潤幹淨,怎麽也看不出來這個人前一天經歷了怎樣的晚上。

一進電視臺就有人跟他打招呼:“季主播早啊,今天穿得真帥!”

季聲禮貌地同人笑了笑,然後走進了錄播室,他端端正正坐下,手指卻開始發顫,領口下的皮膚滾燙疼痛。

人都是這樣的,畫虎畫皮,知人知面,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人。

季聲已經不願意再去回憶昨晚的事,只好把自己埋到工作裏,到了九點多的時候,林春晚才姍姍來遲。

今天驟然降了溫,天氣有些冷,小姑娘的臉頰被凍得通紅,一進門就與季聲打招呼:“學長好,抱歉,我今天來晚了。”

季聲自然不會責怪她,只是随意問:“路上太堵了吧?”

“倒,倒也不是,就是有點事耽誤了。”林春晚的臉頰又紅了幾分,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前坐下。

季聲将她的反應看在眼裏,聲音溫柔,“見男朋友?”

……

林春晚“唔”地一聲擡起臉,整張臉都紅撲撲的。

小姑娘眨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狐疑地看季聲,半晌才說:“學,學長你怎麽知道?”

季聲又笑了一下,那眼神真的像極了打趣小妹妹的沒良心哥哥,他解釋:“周六晚上我在快餐店看到你們了。”

那夜初秋的涼意很濃,快餐店燈火明亮,臉頰通紅的小姑娘赧着接過一杯奶茶,小姑娘的确就是林春晚。

林春晚有些訝然,似乎沒料到季聲會看到那一幕,她讪讪低頭,說:“其實那天,我是去相親來着。”

季聲嘴角含着的笑意忽然一凝,他與聲音打交道,自然很容易聽出別人話語裏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從林春晚滿是歉意的目光裏,他已經知道她說的“那天”不是周六,而是周五。

是她在黎江北路的西餐廳裏遇到徐陽的那一天。

“那天你是去相親?”

“對的。”林春晚不知道季聲的語氣為什麽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就絮絮叨叨把所有事都說了:“是我媽說她同事的兒子特別優秀,希望能夠跟我認識一下,但我覺得自己剛畢業,談戀愛這種事也不着急,所以一直在推脫他。但是,但是那天他在微信上跟我表白了,我就覺得不見一面的話好像也不太好。”

季聲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把語氣放緩了才說:“你不用和我說這些,我只是想問,那天明明是他約你見面,為什麽徐陽出現的時候他卻不在?”

如果那天林春晚的男朋友和她在一起,或許就不會出現徐陽的挑事。

“因為……”林春晚皺了皺眉,“因為他說他臨時有事,可能會晚一點去。”

季聲再次表示不解:“可一直到我們走,他都沒有出現。”

作者有話要說:

季·羨慕別人的愛情·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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