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醉酒

謝知津就這樣一直攬着季聲在浴缸裏坐着, 直到浴缸裏的水由熱轉溫,然後才松開季聲,看樣子是想要再加些熱水。

季聲攔住他的動作, “可以了。”

謝知津看他面上的白已經退了下去, 臉色也好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

“我去給你拿衣服。”

謝知津取了季聲的家居服回來, 走到浴室門口的時候, 看見季聲已經裹着浴袍出來了。

季聲伸手接過了那套家居服, 卻又随手擱在了沙發上。

“等會兒換吧。”季聲的神色淡淡的, 眉宇間籠罩着一抹愁緒。

謝知津剛想勸他現在換了吧, 就聽見季聲又說:“你能陪我喝個酒嗎?”

老實說,謝知津着實愣了一會兒才确認季聲是在和自己說話。

他既有些不可思議,又有些受寵若驚, 半晌才點頭應了句“好”。

謝知津轉身就想要去酒櫃裏拿酒,邁了一步卻又猛地想起一件事來,“你不是酒精過敏?”

季聲露出一個淺淡的笑,随意在茶幾旁盤腿坐了, 搖頭, “稍微喝一點不要緊。”

他坐在地毯上, 頭頸微微往後仰, 還沾着水的頭發靠在皮質的沙發上, 水滴從發梢落下來, 又順着沙發滑入他的脖頸。

浴袍不嚴實,很容易就露出季聲的鎖骨,在白皙的皮膚上挂着, 看起來纖細易折, 卻又莫名得剛硬不屈。

在謝知津的印象裏, 季聲這個人從來都是中規中矩,哪怕是在家裏坐着也是張肩拔背,儀态端正到挑不出一絲毛病。

他還從未有過這種懶散随意的時候,至少謝知津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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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才去取了一瓶紅酒回來。

季聲瞥了一眼,是瓦羅耶的黑皮諾幹紅葡萄酒,他哂笑一聲:“這種酒給我喝,太糟踐了。”

謝知津看他一眼,也順勢盤腿坐了。

“什麽酒配什麽人。”

酒醒在高腳杯裏,深紫色的液體給玻璃染上一層光澤,有烤面包的氣味,又帶着黑漿果的果香。

季聲只喝酒,不說話。

他嘴唇輕抿着,卸去了平日的那層溫和,含水的發絲打縷垂在額前,一條腿屈起來撐住胳膊。

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杯柄,纖細的手腕逆時針均勻打圈,紫紅色的漿液微微挂壁又滑落下去,透過透明的玻璃杯。

他優雅,高貴,随意而又散漫,像出身世家的小公子。

謝知津可以看見季聲骨節分明的手指。

“季聲。”

謝知津與他碰了杯,醇厚的紅酒入喉,竟帶起絲絲辣味。

季聲咽下一口酒,晃動着垂眼看自己手裏的高腳杯,笑笑說:“大年三十就這麽陪我過了,謝董指不定氣成什麽樣呢。”

謝知津沒應他,反倒問:“我要是不去找你,你要在墓園跪到幾點?”

“那是我爸。”季聲飲盡杯中酒,又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說:“我跪死了都行。”

這個話題對他而言似乎格外沉重。

謝知津蹙了蹙眉,看着那張清俊幹淨的面容,心中竟生出無端的恍惚感。

這是他離季聲最近的時候,也是他離季聲最遠的時候。

眼看着季聲又要倒第三杯酒,謝知津忍不住勸他:“季聲,別喝了。”

季聲笑,“謝少爺家財萬貫,舍不得給我喝一瓶酒?”

語氣很奇怪。

季聲沒有騙謝知津,他是真的酒精不耐受,只喝了這麽兩杯葡萄酒,素白的臉頰上就帶上了一抹紅,眼睛水汪汪地含着一層水霧,他有點醉了。

謝知津搖了搖頭,只覺得心裏十分不舒服,虛笑道:“一瓶酒就讓你這麽感慨?那我送你的袖扣、西裝、香水,可以買多少瓶酒?”

那些東西季聲連碰都沒碰過,幸而他有潔癖,不然擱在櫥子裏恐怕早就落了灰。

季聲有些暈,卻不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苦笑一聲,總算放下了手裏的高腳杯。

他靠在背後的沙發上,骨相分明的下巴微微擡起,是一種苦嘆無助的姿态,“謝知津,你想要什麽人要不到,為什麽就是看上了我呢?”

謝知津眯了眯眼睛,倒是沒想到季聲會問這個問題。

他生在謝家,從小到大就沒有要不到的東西,同齡人永遠矮他一頭,一路順風順水的人生從未遇見過什麽挫磨。

唯有一個季聲。

一輪被他摘在了手裏卻仍不屬于他的月亮。

他就一路追着月亮,一路迷失自我,又不斷在觸碰到那輪月光的時候把自己從荊棘叢裏拔/出來。

他陷在一團名為溫柔的沼澤裏,不經意間丢了渾身的刺。

“非要說個原因出來的話……”謝知津晃了晃杯子裏的酒,低頭笑了:“季聲,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求而不得的人。”

季聲愣住,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

這算什麽,這是什麽理由,這怎麽能跟感情扯上關系……

可謝知津沒有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起身将他從地上抱了起來,附在他耳邊說:“可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沒道理。

“你動不動的抱我幹什麽,我又不是不會走!”

季聲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腿彎被謝知津的手心貼着,只覺得那片皮膚滾燙,恨不得一頭紮到地上去。

謝知津自然沒有放開他,一路将人抱到卧室裏,啞着聲音說:“我不動你,但你不能再喝了。”

季聲的臉頰已經從剛才的薄紅變成此刻的嫣紅,就連那瓣沒什麽血色的唇都有些腫脹,眼尾垂着,一呼一吸間全是醇厚的葡萄酒香。

他被謝知津放到床上,慘白的天花板在他眼前泛着白光。

他狠狠地閉上眼睛,卻又猝不及防地睜開,擡手空抓了一下,像是要摸一摸那片天花板是不是滲了血。

謝知津恰好取了他的家居服回來,看到這一幕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季聲?”

他擡手碰了碰季聲的額頭,滾燙的溫度很快透過指尖傳了過來。

“你發燒了季聲,我帶你去醫院。”

季聲對醫院似乎很抗拒,始終不願意去,轉過身子搖頭拒絕,“我不去。”

“那我叫顧臨。”

季聲便又轉過頭來看他,眼尾紅着,“這都幾點了?我吃點藥就行了,沒什麽事。”

他今晚極其強勢,謝知津便沒再強求,借口去客廳找藥,順手給顧臨打了個電話,依着顧臨的囑咐找齊了藥又進屋。

季聲呼吸時鼻音已經有些重,他是在冰天雪地裏凍感冒了,又喝了些酒,身體才會扛不住。

謝知津将他從床上扶起來攬在懷裏,悉心喂了藥,然後就拉過被子來給他蓋上。

他真的一改往日作風,對待季聲添了幾分中規中矩,又或是不經意間沾上了季聲的那份溫柔。

季聲埋在被子裏,凝着水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始終盯着窗外發呆。

今夜的夜空很熱鬧,四處起伏的煙花或遠或近,散開的星火撲朔迷離。

大平層的隔音極好,窗戶關上以後基本聽不到外面的聲音,謝知津擔心是煙花太晃眼惹得季聲睡不着,便問他;“我去把窗簾拉上。”

“不要。”季聲沒動,依舊側躺着,眼睛盯着絢爛煙花中的那輪月亮,說:“謝知津,我們說說話吧。”

即便謝知津十分清楚現在的季聲需要好好休息,他應該去睡覺,應該蒙上被子發發汗感冒才能好。

可他心動了。

他沒能扛住季聲願意與他說說話這件事的誘惑,沉默了一會兒就順勢躺在了床的另一側,看着季聲孤忍的背影,“好啊,你想說什麽?”

“你不是一直想要走到我的世界裏看看嗎?”季聲依舊背對着他,帶着一點鼻音的聲音依舊溫和,他說:“我給你開這扇門。”

謝知津的喉結滾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床單。

他在緊張。

從他為了季聲而被徐陽傷到肩膀脫臼到現在有兩三個月了,他和季聲的關系完全可以和諧到用“相敬如賓”來形容。

可謝知津想要的不是這個。

他想要的是什麽,季聲一直都知道。

或許是大年三十這個時間節點給了季聲太多觸動,或許是他喝了酒發了燒所以有些沖動,但不管怎麽說,謝知津想問的、想知道的、想要的,他今天可以給。

季聲的聲音似乎永遠都那麽好聽,像月光下溫着的一小壇酒,酥人耳動人心。

他問謝知津:“你一定查過我的背景了吧?從小父母離異,父親也已經過世,我家裏沒人了,就剩我一個。”

如果不是有這一層原因,謝知津一開始對季聲巧取豪奪的時候也并不敢那麽肆無忌憚。

謝知津的嘴唇顫了顫,險些聽不下去。

季聲沒有回頭,卻能夠感受到謝知津忽然沉下去的呼吸聲,他笑了一下,輕松道:“但我仍然覺得十分幸運,至少在我父母離異之前,我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沒聽見謝知津的回音,他便自顧自地笑了一下,帶出幾分輕蔑,“出身好,外公是黎江市的副市長,母親是舞蹈演員,父親是高中教師,怎麽看都是和睦友善的家庭。”

謝知津終于長長的呼了口氣,問出了自始至終困惑着他的一個問題,“你父母……到底為什麽會離異?”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說聲聲是“妙音小子”,我……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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