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奴婢安排那名女子住進北城的胭脂鋪。”綠梅說道。
江清波随意‘嗯’了一聲。陸明洲的證人, 輪不到她來關心。
“歪了歪了。”江清波站在院門口,指導綠衣貼對聯。過年要有過年的氣氛。“對對對就這樣。”
綠衣貼好左邊,拿起另一聯。江清波也随着往右邁了一小步。不小心踩到綠梅的腳, 她連忙後退一步。
“踩疼了吧。”
“奴婢不疼。”
“你這丫頭出去一趟就呆愣愣的。”江清波察覺到綠梅神色不對,斂起神色。“怎麽了?是誰欺負你了?”
“沒有。”綠梅連連搖頭。
江清波松了口氣。瞥了眼貼好的對聯,走進門內, 接過綠衣遞上的窗花貼上。回頭看向依然跟在身後的綠梅, 眉頭皺起, 眉宇之間藏着糾結。
“有什麽事情直接說, 我替你做主。”
“奴婢今天見到那名證人。”綠衣沉默一會說道。
“我知道。”江清波了然點頭。随即又拿過一張漂亮的窗花。“你去安排她的暫住之所。”
“小姐, 那是——”綠梅深吸一口氣。“那是姚琪小姐。”
江清波手中的窗花落到地上。猛然轉頭看向綠梅, 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你說那名證人是姚琪?”
綠梅左右看看,确定無人聽見。才重重點頭。
“兩年前奴婢替小姐上京替她收斂屍骨。親自安排送葬的人。但今天她就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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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波垂下眼睑, 擋住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姚琪江南布政使次女。是她的手帕交, 也是她在江南唯一聊得來的好友。後來在京都定了一門親事,嫁進武将世家。當時她還高興,等日後回了京城也能和她繼續來往。哪成想她還沒有回京,姚琪夫家就卷進了謀逆案。
太上皇抓阄選定的第二位皇帝,不甘心繼續受制。聯和親信逼太上皇移交權柄去養老。奈何第二位皇帝心機不太夠, 被擺了一道。第二位皇帝被踹下皇位,只能待在廟裏。只是跟着他行事的親信就成了倒黴蛋,一一被鏟除, 不是抄家流放,就是九族被送去閻王爺那兒報道。
姚琪夫家就是最倒黴的, 九族一個不剩。
當日她得到消息時, 姚琪一家已經入了大獄, 定了刑。自己又在病中, 無法上京。唯一能做的是派了身邊最穩重的綠梅上京為其收斂屍骨。為其在廟裏供奉一盞長明燈。
現在,那位已經死去兩年的手帕交詐屍了。江清波站在廊下,盯着虛空出神。任由飛舞的雪花落在身上。
“小姐,該你貼窗花了。”綠衣貼好幾扇窗戶,回頭發現江清波還站在之前的窗前沒有動,出聲催促道。
“你自己貼,我就不添亂了。”江清波被她喚回神思,對她淺淺一笑,轉身進了寝房。斂下笑容,眉梢皺成川字。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是誰救下了死囚姚琪。這些問題萦繞在腦海。
她在搖椅上坐下,眸光看向外窗有些恍惚。陸明洲去了一趟江南帶回了姚琪,難道她這兩年一直躲在江南?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我站你面前都沒反應。”
江清波回過神,愣了一下,仰頭看向面前的陸明洲。“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用在拱衛司審問抓回來的嫌犯?”
“剛回京總要做做樣子,免得引起那些人懷疑。”陸明洲從袖袋裏那一把鑰匙,放進江清波手中。
“這是?”江清波茫然眨眨眼。
“今天回宮複命太上皇賞了些東西,請夫人得空了将其整理進為夫的私庫。”
“好。”江清波收起鑰匙,上前兩步,接過男人脫下的外袍。看到陸明洲進了浴房,抱住衣服坐下,長嘆一口氣,又開始想姚琪的事情。
寝房安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陸明洲洗澡出來,看到江清波抱着自己的衣服呆坐着,眉梢挑起。走近她的面前,捏着嬌嫩的下巴将其喚醒。
“有心事?說出來讓為夫聽聽。”
“你弄疼我了。”江清波拍開男人的手,橫他一眼,輕輕揉着自己的下巴。
“我沒用力。”陸明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江清波發紅的下巴。劍眉簇起。“你這臉也太嬌嫩了。”
“我當你這是誇獎。”
陸明洲摸摸鼻子,餘光看向下巴那一抹殷紅,眼底滑過暗色。虛拳擋在唇邊幹咳兩聲,強制自己移開了目光。
“乞丐背後藏着的人找到了。”
“是誰?”江清波揉下巴的動作頓住,擡頭看向陸明洲。
“翌陽郡主。”
江清波聽到這個名字居然沒有感覺太驚訝,随後她又覺得不對,秀眉微微蹙起。
“不對吧。按照翌陽郡主的性格,可能會親自出面找茬。哪裏還用得着找兩個乞丐,玩那些小孩子捉弄人的把戲。”
“的确是她。乞丐也承認了。可能是上次得了教訓,不敢做的太過。才找了兩個乞丐捉弄你。”
“為什麽每次都是去宣王府的那條路?”
陸明洲頓了一下,又說。“聽說是沒法掌握你的行蹤。又知道你無意中救了宣王妃一命,兩人交好。她就讓乞丐守在必經之路等你。”
江清波想了想,覺得翌陽郡主真的可能做得出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翌陽郡主真是費心了。”
“翌陽郡主已經被禁足,改日我會敲打敲打慶郡王。日後不會讓她再有機會針對你。”
“謝謝夫君。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自由出府了?”
“可以。”
江清波眼珠一轉,起身拿過幹淨的外袍遞過去。“夫君,證人已經幫你安排好了。”
“夫人辛苦了。”
“其實……”江清波垂着頭,絞着手指。“其實……我認識她。”
陸明洲系腰帶的動作頓住,轉過頭,勾住她的下巴讓其擡頭。“你認識姚琪?”
江清波拉開男人的手,點點頭。
“我在江南養病時認識了她,後來成了手帕交。當年……也是我派綠梅上京替她收斂屍骨。卻不想……”江清波抿了抿唇。“卻不想她居然還活着,甚至躲在江南。”
“我能見她嗎?”江清波又問。
陸明洲抿着唇,沒有說話。
“我可以不和她說話,我……只是想給她送點衣服和吃食。她從前比我還嬌氣,如今沒了家,還頂着個‘死人’的身份。”江清波雙眼酸澀,拉住男人的衣袖。“夫君,我就遠遠看上一眼。”
甜糯的聲音萦繞在耳畔。那雙潋滟的水眸無聲的訴說着祈求。陸明洲從那雙清澈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身影。太幹淨了……他眼底深處湧起暗流,轉瞬暗流消失在幽黑的深淵。陸明洲擡手擋住江清波的雙眼。
“可以見,明天我給那邊知會一聲。”
“謝謝夫君。”江清波拿下擋住雙眼的手,眉眼彎彎望着他。
陸明洲喉頭滑動,移動目光看向別處。“下次不許用這樣的目光看我。”
“什麽目光?”江清波眨巴眨巴眼,茫然看向他。
陸明洲喉頭滑動更快,閉眼轉身背對她。
“……算了,當我沒說。”
“你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
“……”
夫人對自己真是一無所知!陸明洲心裏長嘆一口氣。
“今日夫君想吃什麽,妾身讓小廚房做。”江清波得了允許能看姚琪,心頭高興。決定今天對男人好一點點。
“讨好我?”
對上男人詢問的目光,江清波毫不扭捏地點頭。“對呀。讨好夫君不行嗎?”
陸明洲捏了捏眉心,心裏又嘆口氣。沒有哪個女人把奉承和讨好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又不自覺點頭。
“……行。”
***
隔天,江清波迫不及待去了北城的胭脂鋪。地上積雪深至腳踝,她一手抱住暖手爐,一手扶着綠梅的手,艱難的走過小巷站在胭脂鋪的後門。撥動幕籬,等着綠梅敲門。
沒多會,木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名刀疤大漢恭敬站在門的另一側,讓兩人進門。
“夫人。我這就去叫她出來。”
“不用,我自己去。”江清波環視院子裏幾大間瓦房。“她住哪裏?”
“左手第三間。”刀疤大漢說。
江清波點頭道謝,走到第三間門前。綠梅先一步上前敲了三下門。過了一會,裏面毫無動靜。
綠梅看看江清波,擡手繼續敲門。“姚小姐,我是綠梅。”
一盞茶後,屋內依舊沒有動靜。
綠梅皺起眉,擡手要再敲。一只纖白的手制止了她。回頭看向走近的江清波。
“小姐——”
“我來吧。”讓綠梅退到一旁,自己站到門前。“京都天氣冷,我給姚姐姐帶了些衣裳。還給你帶了最愛吃的點心,都是李嬸的手藝。”
屋內響起哐當一聲。
江清波仿若未覺。拿過綠梅提着的大包袱,放在門邊的石臺上。
“今兒個天氣怪冷的,妹妹身體受不住就先回去了。”
屋內傳來細微的抽泣聲。江清波紅了眼眶,但并沒有停留,轉身離去。臨到後門頓住腳步,偏頭給綠梅使了個眼色。後者從袖袋拿出五張百兩銀票,塞進刀疤大漢手裏。
“這……這小的不能要。”
“放心拿着。我會到陸明洲那裏過明路。”
“那……小的多謝夫人。”刀疤大漢猶豫一瞬把銀票塞進懷裏。
“替我好好照顧屋裏那位。”
“夫人放心,她也是大人的重要證人。小的萬不敢怠慢。”
“多謝。”江清波點點頭,扶着綠梅的手離開小巷。收回手,攏了攏大氅。“你去交代胭脂鋪的管事,讓她平日多照顧寫後院的兩人。吃食、炭火管夠。”
“奴婢這就去交代。”
江清波盯着綠梅遠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才轉身走向不遠的馬車。車簾落下,她長長嘆口氣。姚琪怕是經歷了很多!
沒多會綠梅回來。
“奴婢都交代好了,姚小姐待在胭脂鋪冷不着,也餓不着。”
“嗯。”
“小姐沒見到姚小姐不開心?”綠梅頓了一下,用安慰的語氣又說。“姚小姐經歷太多,或許是沒準備好。前幾天她看到奴婢都低着頭避着,一進屋就躲了起來。”
“沒有不開心。”江清波長嘆一口氣。“姚姐姐經歷大變,又頂着‘死人’的身份。日子肯定過得艱難。這次是我唐突。不該來的。”
“姚小姐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前兒個奴婢見到她,您肯定會知道。若是等不到您,還當自己落魄被嫌棄,到時候又要瞎想。”
姚琪未嫁之前是江南出了名的美人。素日打扮也很精致。有次她穿的随意些去赴約,愣是被數落半天,最後還落得個不重視好友的罪名。江清波想到那別扭性子,忍不住扶額。
“好像還真是。”
“小姐下次再來,沒準姚小姐就會開門了。”
“我不能再來了。”江清波搖頭,心裏有些惋惜。陸明洲身份敏感,即便他們感情不咋樣,盯着她的人也有。若因為自己的思念讓人發現姚琪,會給對方帶來災禍,也會給武安侯和江家帶去劫難。
不管姚琪身上發生了什麽,或者有什麽冤屈。只有等陸明洲讓其站在陽光之下,她們才能再次相見。
說話間馬車停了。江清波沒有在意,穩住身形看向綠梅。“你也別再去,省的引起人注意。”
“奴婢省的。”
風雪從車窗灌進馬車。江清波攏了攏大氅,抱緊暖手爐。等了一會不見馬車前行。敲了敲車壁。
“馬叔,怎麽不走了?”
“前面堵了很多人,現在過不去。”馬叔在車外說。
江清波掀開車窗簾,怔了一下。一眼望去街道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今兒個是什麽日子,街上這麽多人?”
“八成又是宣王在施米。”綠梅說。
“又?”江清波抓住了關鍵字。
“前兒個奴婢出來就遇見了。兩年前上京也看到宣王給平民百姓施米。”綠梅頓了一下又說,“聽說是宣王妃身體不好。宣王聽了得道高僧的話,施米是為她祈福。每年年前施米七天,已經五年了。京城的百姓都說宣王仁德親民,若成為皇帝是天下百姓之福。”
江清波眺望前方攢動的人頭,心底升起疑惑。宣王開府不過十年,已經連續施米五年。宣王當皇帝是不是百姓之福不知道,但她知道宣王的兜兜裏銀子挺多。王爺那點俸祿可經不住如此施舍,不知他做什麽買賣賺錢。
江清波放下車簾,抱住暖手爐呆坐着。這是回西城的必經之路,只能慢慢等了。
半個時辰之後,馬車穿過人群繼續前行。車簾被風雪吹起,絕美的側顏一晃而逝。
站在米堆前的宣王恰巧看到這一幕,一時看呆住。感覺得衣袖被拉扯才回過神,偏頭看向戴着幕籬的陳舒,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
“陸三夫人的臉似乎好了。”
“年紀輕就是好,恢複得真快。”陳舒輕笑。“年後妾身就給陸三夫人下帖子,那時府裏的桃花正好開了。”
“這次不會再有乞丐出現吧?”趙遜想到先前兩次被放鴿子,眼底浮起惱色。
“王爺放心,這次再沒人會妨礙陸三夫人進府。”
“當真。”
“之前是翌陽那丫頭整江夫人。她們之前有點嫌隙。如今已經被家裏人禁足。”陳舒握住趙遜的手。“妾身保證,這次一定成。”
趙遜眉梢染上愉悅。“那就有勞王妃安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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