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大殿裏, 陸子寧站在書架前尋找書籍,後背感受到炙熱的目光,轉頭看去。對面王誠猛然收回目光,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陸子寧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典籍,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翻看幾頁典籍, 期間再次感受到一道目光盯着他, 那目光一動不動似乎要一直看下去。他忍了又忍沒忍住, 擡頭看去。恰好與同僚王誠的目光對上。

王誠躲無可躲, 擠出個笑容, 索性走到陸子寧面前坐下。他正準備開口, 卻被對方搶了先。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麽?”陸子寧睨他一眼,又低頭看向典籍。

“之前好幾天見你沒來。我有點好奇。”王誠壓低聲音又說。“娶了梁宜靜一年了, 你還成天沉溺溫柔鄉。”

“胡說八道什麽, 我這幾天在處理家裏的一些瑣事,才沒來上值。”陸子寧擡起頭瞪他一眼,“不許瞎說。”

“我倒是相信你,但其他人可不這樣想。”王城的手指朝大門外指了指。“你三叔陸大人,可是娶了個絕色。面對那樣美豔的妻子, 也天天早起上值巡街,除了養傷每一天不耽擱。你們叔侄倆對比也太明顯了。”

陸子寧臉上的淺笑凝固,冷下臉。“三叔的夫妻關系并不好, 當然起得早。”

“陸大人夫妻關系不好?”王誠驚詫的瞪大眼。“不能吧,上次馬球場還親自教導夫人騎馬呢, 那樣子并不像關系不好。”

“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信。”王誠搓搓小手, 厚臉皮的男人突然變得有些腼腆。“你說我現在開始向未來岳父江大人獻殷情來得及嗎?”

“……你醒醒, 三叔他們是太上皇賜婚。”

“萬一呢。”王誠哀嘆一聲。“都怪江大人把江小姐藏得深。也怪我, 在你退婚的時候聽信了流言,錯過了上門提親的機會。一生憾事!”

“……”

陸子寧将對方癡迷的目光看在眼裏,心底升起一股氣悶,低頭盯着典籍,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江小姐那麽美居然受冷待,天理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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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寧皺起眉,眼底滑過不悅。“沒事你就回自己位置,我還要忙。”

“好吧。”王誠起身,撇了眼陸子寧又坐下。“對了,你腰間的雙魚環佩呢?不會是丢了吧?”

陸子寧低頭看向空蕩蕩的腰間,想起被江清波要走的環佩,眼底滑過憤憤,面上卻不動半分聲色。

“我——”

“真不見了?要不要我讓其他人幫你找找?”

“……沒有丢。那對環佩是我和宜靜的定情信物總不能天天戴着,萬一不小心碎了,她該傷心了。”陸子寧露出個笑意。“我放起來了,日後傳給兒子和兒媳。”

“我真羨慕你娶了知己為妻,可惜我沒這個運氣,只能期待一下做江大人的女婿。我這就去偶遇江大人,争取刷個臉熟。”

王誠像個人來瘋,說着興匆匆起身小跑出大殿。陸子寧盯着他遠去的背影,搖搖頭,王大人這兒子太不上進了,日後的仕途怕也走不遠。不值得深交!

王誠離開大殿,轉進另一所院子,經過茶水房被一只大手抓了進去。哐當一聲,合上殿門。三名身穿朝服的年輕男子圍住王誠。

“怎麽樣,打聽到了嗎?”高個男子迫不及待問。

“陸子寧說雙魚環佩放在家裏,日後準備傳給兒子和兒媳。”王誠說完,端起旁邊的茶水飲了一口。

“之前天天把雙魚環佩帶着炫耀,請假回來就突然不戴了。相交多年,陸子寧可不是這樣的性格。”矮個男子啧啧兩聲,環視其他三人。“無字樓那對環佩真的是陸子寧和梁宜靜的定情信物。”

“這可有趣了。無字樓傳出玉佩的來歷打聽過吧。兄弟兒子觊觎亡母嫁妝裏的環佩,不經過允許偷偷拿走,送給女方當做定情信物。追回來之後只能忍痛賣掉。”王誠說。

“啧啧,陸子寧真不要臉。連陸大人亡母的嫁妝都貪,還明目張膽拿去當定情信物。他哪裏來的臉?”

“可不就是個臉皮厚。從前還覺得他是真君子,現在……簡直辱沒我們文人風骨。”

“跟他同殿為臣簡直晦氣。”

“陸子寧的确是過分了。”王成說完發現三個人直勾勾盯着他,眼底綻放兇光。他咽了咽口水,連忙改口。“陸子寧特別過分,僞君子,不是人。”

……

宮中忙碌的大小官員吃過午飯後,有的坐在自己位置上小憩,有的坐在茶水房唠嗑。

陸子寧本在大殿裏繼續看典籍,剛看兩頁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不少的目光。等他一擡頭那些目光陡然消失。一連好幾次如此。他也發現不對勁。想找人詢問一下,剛開口同僚們不是要小睡一會,就是轉身急步離開大殿。

轉眼到了下午上值時間,他也沒時間去計較這一點不對勁。忙碌一會帶着一份卷宗送去隔壁,一路上被遇見的官員盯着打量。進了隔壁大殿,更是引來全場注視。看過來的目光很複雜,有些直性子的官員,眼底直接寫滿了鄙夷。他終于察覺到這份不對勁不簡單。

找了個空隙,他跟着一個平日裏交好的同僚進了恭所。走到角落将人攔住。

“你們一個個盯着我瞧什麽?”

“盯着你瞧了?怎麽可能,大家都這麽忙。”那名官員堅決否定,眼珠左右轉動,不敢與陸子寧對視。

“你要是不說,我就把你前幾天逛花樓的事情告訴未來小舅子……”

“別別別,我說還不行嗎?”那名年輕官員嘆口氣。盯着陸子寧空蕩蕩的腰間。“還不是你和梁宜靜的定情信物雙魚環佩惹得事。”

“雙魚環佩?”

“前幾天無字樓也擺出一對雙魚環佩叫賣,和你之前戴在腰間的那一只一模一樣。”年輕官員又說了說最近的傳言。“大家都說你偷了陸大人亡母的嫁妝。”

“無稽之談。”陸子寧黑着臉駁斥。

“我也覺得流言很離譜。”年輕官員拍拍陸子寧的肩膀。“這不是什麽大事,明兒個把你那對環佩拿出來挂上,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陸子寧:……

他能拿出來挂上,還用撒謊留給兒子兒媳?

陸子寧很快調整好情緒,露出個笑容。“多謝提醒,明兒個我一定把玉佩帶着上值,讓那些人嘴欠的人好好看看。”

“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不值得謝。”年輕官員指了指敞開的恭房小門。“陸兄,我現在能進去了嗎?”

陸子寧讓出一條路,讓對方過去。

哐當——

小門合上。

陸子寧臉上的笑容斂下,咬緊後槽牙,眼底迸發兇光。

江清波給我等着!

下午,陸子寧好不容易熬到散值。佯裝從容離開皇宮。坐上馬車遠離宮門,忙叫車夫加快的速度。半路又給了小厮幾千兩銀子。

“你去無字樓把那對環佩買回來,記住,隐着些。”

小厮跳下馬車,轉瞬消失在人流之中。陸子寧氣沖沖回到武安侯府,臉色難看猶如鍋底。

“這是怎麽了?”梁宜靜迎上去輕聲詢問。

“江清波把我們定情的環佩賣給無字樓。”陸子寧沉默片刻,猛地拍桌。桌上的茶盞動了動,杯中的茶水飛濺而出落在對方的手邊。

“這……”梁宜靜臉上的笑容消失。她沒想到江清波這麽狠。

“她就是想惡心我們。”

梁宜靜回過神,雙唇重新展露出笑容。溫柔的握住男人的手。“別氣了,我們把那對環佩買回來就是。這次可是正大光明的買,三房再沒法拿捏我們。”

“我已經讓人去買了。你給的私房銀子都拿去了。”陸子寧反握住她的手。“還是你最好,慶幸當初娶得是你,不是江清波那個滿心算計的女人。”

梁宜靜笑而不語。

半柱香後,離開的小厮氣喘籲籲跑了回來。

“少爺,那對環佩要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陸子寧拔高聲音,不可置信站起身。“江清波太過分了,她就是在算計我。”

“而且——”小厮欲言又止看向陸子寧。

“你說。”

“無字樓說那對玉佩福運強,要擺上半個月才賣。”

“欺人太甚。”陸子寧氣紅了臉,揚手砸了茶碗。

哐——

精美的茶盞四分五裂,飛得到處都是。褐色的茶湯飛濺而起,打濕三人的鞋面。

梁宜靜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揮手讓被吓傻的小厮離開。等了一會,打量男人情緒稍稍穩定,走上前小聲勸慰。

“夫君息怒,妾身——”

“我去找江清波算賬,簡直過分。她是想毀了我們二房。”

梁宜靜看着遠去的背影,怔了怔,合上雙唇。招來碧兒。“你去跟着姑爺,若是秋水苑那邊為難人,就去明鏡堂禀告。”

“小姐忘了,三房夫人今早回了娘家。估計晚上會和三少爺一起回來。”碧兒頓了一下,“明鏡堂那邊也沒人。武安侯昨日出京辦事了。”

梁宜靜揉了揉太陽穴,這都是什麽事!嘆口氣,又開口。“去泡一杯菊花茶,一會給姑爺降降火氣。”

碧兒行了一禮轉身離開,片刻又帶着粗使丫鬟回來清理地上的狼藉。

梁宜靜坐在椅子上靜靜盯着,片刻出了神。

江清波果然不是個善茬,以為挪用嫁妝的事情已經過了,沒想到在這裏等着!且公爹還不在,這事想要用長輩的力量壓下來是沒戲了。

她心裏再次感嘆江清波手段,不可小觑! 當初不該輕瞧了她。好在嫁進侯府她安分,沒有與對方直接對上。

當晚,梁宜靜讓下人帶着銀子和玉石,想請銀玉鋪子裏的工匠立刻做一對環佩出來應付這一波流言。婢女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一家合适的鋪子,京都的銀玉工匠沒一個有空閑,即使有空閑的一兩人,也身體不适。

描補計劃被迫夭折!

短短幾天的時間,無字樓擺出的環佩引起不小的震動。尤其是聽了樓裏介紹的環佩來歷,各類流言如洪流席卷京都。

起初還有清醒的人覺得是巧合。

事發兩天之後,陸子寧腰間依舊不見環佩出現。側面證實那對環佩的确是他和梁宜靜的定情信物。

之後流言越傳越烈。京城的百姓,各府的官夫人們都聽說了這事,都知道武安侯二房掌中饋時貪墨陸明洲母親的嫁妝。

陸子寧更是小偷行徑,不說一聲就偷拿走那對雙魚環佩,還明目張膽拿去當定情信物。那可是留給兒子兒媳,他拿着不燙手嗎?而且這算是陸明洲母親的私産,可不是侯府的東西。

許多繼室不免感同身受,對陸家二房一家子感官降到谷底。私産也敢動,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換個狠的都要把這一家子送進大獄。

那些曾羨慕陸子寧和梁宜靜這對的貴女們也紛紛露出鄙夷。從前羨慕,不想陸子寧居然是僞君子。

真是晦氣!

一時間,二房一家子在京都聲名狼藉。很多交好的夫人紛紛疏遠。連兄弟母親的私産都敢打主意,這一家人心如此大,誰敢來往?

陸子寧眼睜睜看着自己一家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曾經不如自己的才俊們看他猶如一只髒臭的老鼠,鄙夷大喇喇寫在臉上。可他一點辦法都沒有。近幾日三叔常常在家,他不敢上門質問。

沒幾日,武安侯家的八卦傳進宮中。

養傷的皇帝聽完之後一臉驚奇。“陸明鈞窮成啥樣了,陸明洲母親的嫁妝是私産,是留給兒子媳婦的。他居然也敢伸手。膽子真大。”

“可不是。奴婢聽說那位繼室夫人很善良,在世時對兩位少爺非常上心,但陸明均大人似乎不喜歡她,經常扮鬼吓人。把那位夫人都吓病了,後來就去……”一旁的中年公公說。

“陸明鈞平日看起來儒雅有禮,真沒想到背後這麽黑心。”

“奴婢還聽說。武安侯已故的世子當初就是為了救他重傷不治。結果這些年陸明鈞大人不但沒有好好照顧世子遺孀,還縱容妻女欺負。差點把大房女兒的婚事攪黃了。現在兩房的關系已經不來往了。”

“無情無義的狗東西。對家人尚且如此,朕都不敢想他會如何對待百姓。”皇帝沉下臉,偏頭看向桌上的一堆折子。“我記得前幾天戶部遞上來一份折子,要把陸明鈞平調進戶部。幫我找出來。”

中年公公翻了翻,沒多會找到戶部的折子。皇帝提筆劃去‘準’字,又在旁邊用紅色的寫上‘駁回’。

“這麽貪心的人進戶部,是誰想出來的?也不怕他把國庫搬空。”皇帝扔下奏折。“送去給太上皇。”

同一時間,太上皇也聽說了武安侯府的八卦。冷肅的臉上蕩開不悅。尤其看到那份平調折子,直接扔了。

“讓如此貪得無厭的人進戶部?”太皇上冷笑一聲。“去把戶部尚書叫來。”

年輕公公退出去傳人。

半柱香後,戶部尚書戰戰兢兢進了啓明殿。一盞茶之後退出大殿。慘白着一張臉,撩起衣袖擦拭額角不停落下的冷汗,擡腳趕往戶部。

平調的旨意很快下來。

陸明鈞近幾日出京前往皇陵忙碌祭祀的事情,流言一個字都沒聽到。回到禮部恰好是調職宣布的日子。對旁人的打量也沒注意。心思全在貼出來的調職告示上,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看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又看了一遍依舊沒有自己的名字。倒是禮部的同僚,一名寒門官員去了戶部。

不應該!

明明說好要把他調進戶部。

陸明鈞趁着上恭所的機會堵到戶部尚書。壓着火氣詢問。

“大人,你明明說過這次會把我調進戶部,怎麽出爾反爾?”

“你好意思提這事?老夫因為你差點烏紗不保,”戶部尚書怒瞪他。

“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晚輩不懂?”

“你自己立身不正,怪誰?連陸明洲亡母留下的嫁妝都要伸手。”戶部尚書氣惱瞪他。“你伸手就算了,還讓人抓到把柄。我怎麽敢用你。”

“那是個誤會。我怎麽可能觊觎明洲母親的私産……”

“這些話你跟我說沒用,你去跟太上皇和皇上解釋。平調的折子是他們打回來。還把老夫罵了一頓。”

“還請大人幫晚輩說說好話。”

“別……千萬別再找老夫。我還想安心致仕。”戶部尚書大力推開他。走了幾步又頓住。“你在太上皇和皇上那裏留了姓名,調去其他部就別想了。好好在禮部待着吧。”

陸明鈞還是一頭霧水。怎麽就留了姓名?回到禮部一打聽,知道了無字樓的事情。當場黑了臉。避開同僚,陰鸷爬滿臉頰。

江——清——波!

陸——明——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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