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小時候的鄰居”

那句話落下時,傅決寒先是愣了愣,而後腦子一熱,心口的位置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

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新奇又絕無僅有,就像雪夜裏傷痕累累的狼被兔子撿到了,那只兔子不僅沒跑,還伸出毛茸茸的耳朵來捂着他冰涼的爪子。

不算多溫熱,但心裏很熨燙。

家庭環境使然,他自小就沒怎麽嘗過類似被回護的感覺,傅歌不敢和他親近,戚寒的愛又有很多前提。

後來遇到孟一和栗陽,一個是真心喜歡的小孩兒,一個是救命恩人托孤的兄弟,傅決寒在所有親密關系中都是扮演輸出和保護的角色,沒有任何例外。

而今天第一次被人擁進不算強大的羽翼下護着,說來可笑,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難以适應。

況且這個人是孟一,最不可能,也最不應該的人。

“沒這個必要。”他按下孟一提起的酒杯,“這不是你該做的——”

話沒說完就被嘴裏突然抵進來的東西打斷,傅決寒含着那顆圓溜溜的東西,出于禮節不好當衆吐掉。

他皺着眉看向孟一,後者立刻豎起三根手指發誓,“不是奇怪的東西,就是胃藥,我剛才看你按好久胃了,還不舒服是不是?”

那顆藥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預備灌酒之前先塞一顆,出來的太急在桌上随便抓了一板,剛拿出來才發現這一板也只剩了一顆,想都沒想就喂給傅決寒了。

不僅藥,就連熬了一大上午的醒酒茶,讓侍應生分完也就兩小杯,他怕一杯不見效,預想着都留給傅決寒,從煮的時候好像就沒帶腦子,壓根沒想到要給自己勻出一點來。

孟一苦着小臉想,照顧人真的是最簡單也最難的必修課,簡單在有心就能做,難在總是不能面面俱到。

“你疼得厲害嗎?”他借着劉志的遮擋往四周看了看,圓眼睛滴溜溜地轉着,鎖定位置後直接拉着傅決寒去了小回廊。

那裏的小酒盅裏溫着酒。

“我還做不太好,如果不舒服了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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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就轉過身把手掌放在了溫着的酒盅上,登時被燙的小聲嘶氣。

就算這樣也沒把手拿下來,而是等兩只手都燙熱了之後小跑回來,把手從傅決寒的西服下擺塞進去,隔着襯衫貼到了肚子上,幫他揉着胃。

“寒哥,會不會太燙了啊?”他邊慢慢揉邊擡頭問傅決寒,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心疼和憐惜是做不了假的,傅決寒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情緒一點點往外溢。

尤其當那手指摸到腹部一塊紗布後,孟一的動作停頓了幾秒,再繼續時眼圈已經紅了。

“怎麽會有人把自己搞的全身都是傷……”他像牙齒掉光的小老頭一樣不自然地扁着嘴巴,其實是在強忍眼淚,“你這幾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啊……”

傅決寒卻倏地攥住他的手腕,“你在幹什麽?”

孟一擡頭時還帶着哭腔:“嗯?”

“你在這麽多人的酒會上,把手放進一個毫不相幹的男人衣服裏亂摸,孟想沒教過你這種場合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

孟一抿着唇,小鼻尖抖了抖,心道沒什麽該不該的,你的事就是我天大的事。

“我看着呢,有人過來我就立刻停下,而且……你才不是毫不相幹的人,就算分開了,你也是我哥,我也是你弟弟,我小時候就說過長大要對你好的。”

傅決寒面無表情地抽出他的手,“我不會和弟弟上/床,我爸也只生了我一個。”

“……”

孟一被他這話砸懵了,他呆呆地張着嘴巴,怔愣良久後垂下了頭,兩只熱燙的手掌并在一起搓了搓,卻不知怎麽越搓越涼。

男朋友做不成,連弟弟都不認了嗎……

明明以前在床上每次都要哄他叫好哥哥,不叫就往死裏欺負,現在卻連一聲哥都不給叫了。

“不是弟弟就不是吧。”他強打着精神說:“那我就以一個小輩的身份追求你行嗎?我說了,我仰慕傅老板的,打小就喜歡。”

酒會上小輩主動幫忙擋酒是常有的事,不管提前認不認識,打沒打過招呼,只要姿态作足有眼力,擋一圈下來都能拿到想要的東西。

傅決寒聞言只笑,從煙盒裏咬出一根煙點燃,指端捏着吸了一口,濃白的煙霧從他唇間逸散。

他連冷漠的樣子都性感。

“我做夜場這麽多年,遇到過不少要給我擋酒的孩子,有要車的,有要房的,有求我救他脫離苦海的,你呢,你想要什麽?”

孟一雖然單純但也不傻,他能聽出來傅決寒在把他和那些男孩兒歸到一起,好抵消他的追求。

孟一鼻子一酸,開口有些啞:“我什麽都不要,我就想你多看看我,給我個表現的機會。”

“你還想怎麽表現?”傅決寒慢悠悠撩起眼皮。

孟一被問愣了,霧蒙蒙的眼睛眨巴兩下,“怎麽表現……怎麽都行啊!我做什麽都可以!”

說完才感覺這話說的有些歧義,顯然傅決寒也誤會了,“什麽都行,還不要錢,你是想來我床上表現?”

心頭一顫,孟一登時臉頰爆紅,羞恥和惱怒并存,傅決寒明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

“對,我就想去你床上表現!”

他氣沖沖地抓着人的衣領,臨了看到他頸間遮着的傷又不忍心了,炸毛的小貓沒一秒鐘就自己軟了下來,乖乖把爪子踹進肚皮底下。

“不管我再怎麽想表現,你都不要了,是嗎……”

“嗯。”傅決寒整理好衣服,“我不碰別有用心的人。”

傅決寒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沒再轉頭看過一眼。

孟一望着他的背影抹了抹眼睛,雖然心裏難受,但做好了追人的打算,自然不會被兩句話就刺回去,要真是那樣那他的真心也沒有幾兩重,自己都看不上,遑論傅決寒了。

孟一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等眼睛沒那麽紅了才走出去,彼時傅決寒已經被兩撥人敬過了,眉眼間熏上一些酒氣。

他脫了西服搭在胳膊上,只穿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白襯衣,露出寬闊的肩線和筆直的背,有不少女孩兒都看着他竊竊私語。

孟一心裏酸溜溜的,早就應該知道他這樣的人不管在哪兒都會是全場的焦點,自己不懂珍惜,卻有大把人排着隊想要。

“傅老板在望江闖蕩了六七年了吧。”和他敬酒的老板說:“我侄子手底下有幾個會所也開在那兒,多虧了傅老板關照才能生意安穩。”

“是在東望路吧。”傅決寒側目淡淡道,提杯時露出滾了金線的襯衫袖口,“懷林很好,做生意不驕不躁,有自己的規矩。”

“呦,勞煩您還記得他,這傻小子一直把您當标杆呢,在家裏三句話不離傅先生,做夢都想和您同桌吃頓飯,讓您給指點指點。”

話說到這兒意圖再明顯不過,傅決寒想了兩秒,捋清兩邊利益牽扯,點頭道:“周六吧,就在東望路,還請王總賞個臉。”

這就是談成一半了,老板趕緊提着杯敬過來,“傅老板是敞亮人,我必須得敬您一杯。”

不等傅決寒伸手,旁邊一只手插進來,兩個杯子相碰,“叮”的一聲響。

孟一把酒一飲而盡,笑着說:“王叔叔,最近可好啊,您是不是又把懷林關家裏了,我們可都等着他出來跑車呢。”

老板顯然和孟家關系親厚,嗔怪着數落孟一:“你個鬼靈精,天天帶着懷林出去跑,是不是就想讓他給你打掩護好躲過你哥那一關。”

“冤枉啊王叔叔,我可是真心想他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那老板才借故走開,孟一後退了半步,不敢看傅決寒,就怕他趕自己走。

卻沒想到傅決寒擡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背打直,擡頭站好,你是小輩,搶酒敬長輩應該雙手提杯。”

他說着轉過頭,露出的下颌線悍利又冷淡,随口說:“上上規矩。”

孟一愣了好幾秒,圓乎乎的杏仁眼裏一點點閃起細碎的光,嘴角壓都壓不住了,“謝謝寒……不是,謝謝傅老板指點,我記住了。”

傅決寒沒作聲,也沒趕他走,之後敬酒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孟一來者不拒全都接下了,喝的舌根發苦,胃裏火燒火燎的,但面上還強裝着游刃有餘。

只是不知道第幾杯酒下肚後突然開始渾身發熱,沸騰的血液一注一注從腳底沖到頭頂,不可言說的地方隐隐有什麽東西在往下流。

這感覺實在太熟悉,是激素缺乏症發作了。

距離上一次和傅決寒親熱已經過去太久,對方留給他的那袋血也在分手時就不小心弄漏了,幹涸已久的身體一感知到傅決寒的信號就開始叫嚣,情/潮翻湧,渾身酥麻,恨不得扯開衣服撲到他懷裏。

但孟一知道現在不可能。

他們已經分手了,傅決寒沒有義務再幫他治療缺乏症,而且對方本來就懷疑他別有用心,如果偏偏在這個時候求他幫自己,那傅決寒一定會誤以為今晚的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

孟一用力甩了甩頭,示意侍應生把解酒茶端過來,後面的酒不能幫人擋了,他得馬上走,用最快的速度去醫院,運氣好的話能在暈倒或者休克前趕到。

傅決寒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孟一扶着桌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勉強站穩,結結巴巴地和他道別:“寒哥,對不起,我有點事要先走……”

他虛弱的厲害,聲音實在太輕,幾個字颠來倒去講半天也沒講明白,昏沉到腦袋都快擡不起來了。

正趕上一位和兩家都交好的老板過來寒暄,打趣孟一問他和傅決寒是什麽關系。

一句“弟弟”還沒說出口就聽傅決寒冷聲回道:“小時候的鄰居。”

低着頭的人愣了兩三秒,一滴淚從呆愣的眼睛裏掉了出來,滴在緊抓着桌角的手上。

孟一已經看不清東西了,視野模糊成光怪陸離的幾團虛影,開口喘息都噴熱氣,他用盡全身力氣去反駁:“不是鄰居,我是他最喜歡的弟弟……但他現在不喜歡了……”

沒人能聽到他的話,傅決寒還在和老板攀談,孟一半撐着身子伏在桌子上,伸手顫抖着抽了張紙巾,擦掉滿頭的虛汗,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

老板和傅決寒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提杯要敬他酒,看到孟一後突然開玩笑似的把杯子伸到了他面前,“來吧小孟,再給你個表現的機會。”

孟一眼前一片虛影,敏感的身體燒的快要爆炸,他用了很大力氣才吐出幾個字:“好……好啊,謝謝張叔。”

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胃裏燒得像灌了一肚子辣椒水,針紮似的疼起來。

那老板走了,眼前又只剩了傅決寒一個模糊的光柱,來勢洶洶的難耐情*讓他好想撲進人懷裏求一個擁抱,但耳邊反複響起那句話:“小時候的鄰居。”

滿肚子的酒都變成了說不出口的委屈,但孟一不敢發作,也真的快撐不住了,只能磕磕巴巴地把道別講完:“寒哥,我要先回去了,你把這杯茶喝了吧,解酒的,兩杯都喝了,效果更好,不然你胃疼。”

他用手指去推那兩杯茶,卻因為看不清東西差點把其中一杯撥灑,急得立刻兩手圈着護住它。

傅決寒問他回去幹什麽,也可能是為什麽要走,孟一聽不真切,只能感覺到他話裏壓着火氣。

他也忍不住生氣了,沒有任何底氣地嘟囔着:“沒有什麽事,我就是要走……我不想在這裏呆着了……”

他哽咽着轉過頭,抹了抹眼睛,嗚嗚咽咽的哭腔盡數壓在喉嚨裏:“我不想聽你說我是鄰居,自己走開還不行嗎……”

耳邊傳來一聲輕蔑至極的低笑,傅決寒自嘲道:“我當你能堅持多久。”

孟一本能地感到恐懼,立刻撐着桌子轉過身子,“不是寒哥……我剛才說錯話了……”

與此同時一只手臂從他臉旁擦過,傅決寒捏着那杯醒酒茶,說:“孟少爺的好意心領了,但我受不起。”

“叮——”的一聲,杯子擡起又落下,傅決寒把那杯茶倒扣在了托盤上,轉身走了。

心房猛震,孟一如同被冰雪封印在河底的小獸,整個人都不會動了。

他搖搖晃晃地半靠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托盤,可眼前像是糊了一層水霧似的怎麽都看不清。

傅決寒是把茶倒了嗎?

不喝就不喝吧……幹嘛倒我的茶……

是怕太苦嗎……

棕褐色的茶湯浸在托盤上實在難看,侍應生為難地問他:“先生,我幫您處理掉嗎?”

孟一慢半拍地搖搖頭,自己捏着另一杯茶湊到嘴邊,抖着鼻尖嗅聞,他和面前的人影說:“不苦的,我熬了一上午,還加了冰糖……”

然而那杯茶不等被送進口中就掉在了地上,孟一呆滞地看着西裝上一條長長的茶漬,眼前一黑,面朝地栽了下去。

意識徹底消失前,聽到有人急聲喊了一句“小寶!”

他噙着淚想:不是小寶了,我是鄰居……

作者有話說:

可憐寶兒,麻麻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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