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遲來的真相
安靜良久,傅決寒才狠着心把這句話送出口:“我後天上午十點的飛機。”
可以清晰地聽到對面的小孩兒抽抽了一聲,喘息變得慢而重,“嗯,好……我、我知道了……”
“中心醫院的血庫裏,我留了三包血。”傅決寒開口說:“你把它們分裝在小試管裏,家裏、車上、孟想那兒,各留一管,用完之前聯系我。”
孟一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我不要你的血……你怎麽一次抽那麽多……”
“分開抽的。”傅決寒試圖安慰他。
“怎麽抽都是抽啊……”孟一心疼壞了,卻又沒有任何辦法:“不能這樣……我不能一輩子都用你的血,像只沒完沒了的吸血蟲一樣……”
“你不要鬧。”傅決寒說:“現在沒有別的辦法。”
孟一不甘願地點頭,抹掉眼尾的淚,吞咽了好幾次口水才把哭腔壓下去,“那你要注意安全,到了那邊好好倒時差,好好休息,工作放一放,先給自己放個假,把身體調養好,不然會留下病根的。”
傅決寒轉過頭呼出一口氣,答應道:“嗯……”
孟一又說:“胃也要好好照顧,國外全是冷的東西,你吃不好,也不愛吃,那你們怎麽辦啊,請個中餐師傅嗎?還是栗陽做啊,他做飯好吃嗎……”
他快把自己說哭了,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為他放心不下傅決寒的原因。
仿佛剎那間就明白了親人在遠行前為什麽總要把那些車轱辘話說上幾遍才好,不是真的以為對方記不住,而是那個人無時無刻不在牽動着自己的心。
“好了,你當我是小孩兒嗎。”傅決寒像是無奈,又像在嘆息:“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以前沒有你,我不是照樣過來了。”
孟一扁着嘴:“可是你以前過的不好。”
傅決寒眨了眨眼,靠進座椅裏,“怎麽算好呢,我早就習慣這樣了。”
孟一也不知道答案,怎麽算好呢?這種問題他向來沒發言權,生活酸甜苦辣,他只有第二種嘗得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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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就會好,我以後會讓你很好,你等等我。”
傅決寒沒應聲,沉默不語。
于是孟一的眼圈又紅起來,“就沒什麽話和我說嗎?”
“沒有。”
他吸了下鼻子,嗓音更啞了:“一點點都沒有嗎……”
傅決寒又輕嘆一聲,“你想聽什麽呢?”
孟一不敢讓他原諒自己,只小聲說:“你都要走了,就給我個結果吧……”
下次見面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他一顆心都要跟着傅決寒在幾萬公裏外的大洋彼岸飄蕩很久,那種無處着陸沒有歸屬的感覺會讓思念膨脹上百倍,他不想偶爾被傅決寒想起時還頂着鄰居的名頭。
“我還給不了你結果,”他說:“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認真去思考這段感情還有沒有延續的必要。”
傅決寒有時冷靜到讓人心寒,孟一的心都快被凍住了了,他一退再退,退到那個任人宰割的小角落裏,小聲再小聲地乞求着:“不是逼你現在就原諒我,我只是想問問,你可以等等我嗎……先不要……不要喜歡別人,真的喜歡了也要告訴我……”
傅決寒默了默,真的去思考他會喜歡上別人的可能性有多大,最後發現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
他活了快三十年,從來沒有對除了孟一以外的任何人心動過,即便兩人的關系鬧得最難堪破裂的時候,都沒想過把随身帶着的那一小管血扔掉,他是真的怕孟一會因為他的狠心而喪命。
十五天不僅是他留給孟一最後的期限,也是留給自己的,偷聽到他童年缺憾的小孩兒用這十五天默不作聲地搭了一座城堡,傅決寒也在連自己的心都沒有看清的時候去醫院抽了三次血。
他們都在無聲又努力地向對方靠近,區別是孟一卯着勁兒去追求一個結果,他卻連結果都不敢要。
得不到答案,孟一又掐着心髒問了一遍:“傅決寒,你等等我好不好……”
聽筒裏依舊鴉雀無聲,孟一的眼淚再也憋不住了,一哽一哽地哭出來:“哥……小寶求求你……”
實在是被他拿捏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傅決寒無奈地點了頭,“好。”
第二天孟一起得很早,天沒亮就趕到了傅決寒家門外,小栅欄已經撤走了,他卻沒再進去。
他不想在臨行之前給人徒增負擔,就不能再過多打擾,只是安安靜靜地在車裏坐着,等着房子裏面的人醒過來。
傅決寒最先發現他,在窗口端詳了好一會兒,确定大門開着,栅欄也拿走了,甚至還去院子裏繞了一圈,可小刺客沒再突然蹿出來。
最終還是他先邁出那一步,給孟一打了個電話。
“今天沒有禮物嗎,最後一天了。”
孟一光是聽到他的聲音都難受得厲害,“沒有,今天要聽話,不能給你留下牽累。”
傅決寒也不好受,“這麽乖。”
“嗯,這麽乖,那你給我個禮物好麽。”
“可以。”
孟一從車裏探出腦袋,說:“我想多看你一會兒……”
傅決寒深吸一口氣,“嗯,今天收拾行李,不出去。”
栗陽像個老媽子似的往門口望了好幾次,心裏怪不落忍,“寒哥,把小少爺弄進來吧,這麽會兒躲車裏抹好幾次眼淚了,你真舍得啊?”
“我都不忍心了……”
傅決寒看了一眼庭院外扒着車窗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人,艱難地移開視線:“弄不進來,別去惹他。”
孟一執意不進來,一是馬上還有更重要的事,一是怕自己哭的太難看。
他趁着兩人都去了二樓才敢下車,走進院子裏,不知道傅決寒正躲在窗簾後面看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小串皮卡丘玩偶放在了傅決寒收拾好的箱子上。
還和小時候的習慣一樣,每次哥哥們去寄宿學校上學,都要往人行李上綁一串皮卡丘,自己不能跟着去,就讓最寶貝的玩具保護哥哥。
放下窗簾時傅決寒手心全麻了。
孟一在自己繃不住之前開車走了,一路開到約好的珠寶店,拿走那個定了好幾個月的絲絨小盒子。
導購和姐妹抱怨說好險才保住這單大生意,一個月前客人差點就退單了。
“那怎麽又拿走了啊?”
“對象回心轉意了呗。”
孟一聽到了個話尾,心想借姐姐們吉言。
最後一天沒有安排工作,傅決寒和栗陽留在家裏慢慢收拾行李,又把小樓裏的各個角落都打掃了一遍。
這是兄弟倆多年來的習慣,幹幹淨淨地來,也幹幹淨淨地走,不在任何一個地方留下牽絆。
他把望江的生意平攤給了幾位有威望的老板,背後則由戚寒坐鎮。
傅決寒守了七八年的地方,不會就此撒手不管,戚寒能在這裏建立更完備的秩序。
作為交換,他要全權負責戚寒在美國的生意,如果一年之內看不到出色的成績,戚寒會随時接走傅歌。
父子間的博弈由傅決寒險勝,但很難想象的是,最終讓戚寒松口的只是傅決寒和傅歌陪他吃了一個禮拜的晚飯。
每晚兩個小時,全程錄像,飯是戚寒做的,酒是傅歌挑的,傅決寒負責打下手。
沒有人再提起那些前塵往事和經年仇怨,他們像最普通又不熟練的一家人,各自扮演着各自的角色,為被留在原地的戚寒留下最後一段影像。
傅歌和傅決寒不會去深究這段錄像的用途,就像他們不會打開二樓那個滿是小孩兒玩具和畫紙的房間,再濃重的心疼都是有時效的。
戚寒已經把留給他的時效用光了。
“好好照顧你爸。”戚寒坐在貴賓候機室翻着報紙,囑咐傅決寒,“別給他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後者散淡地嗯了一聲,眼神柔和地落在肯德基的門店前,傅歌正帶着栗陽在那兒買薯條。
比起那些精致的營養餐,傅歌其實更偏愛這些小孩子才喜歡的“垃圾食品”,只不過被關了太久,他已經逐漸忘記自己的喜好,直到重獲自由了才敢任性一些。
“比起鮑魚牛排,他最喜歡吃薯條,是你總是不給他買。”傅決寒說。
戚寒哪兒是不給他買,皺着眉說:“他的胃比你的還脆,我哪兒敢給他吃。”
“偶爾一次沒關系。”
戚寒也擡頭看着傅歌,既高興他身上恢複了幾絲鮮活氣,又心酸那些鮮活氣是因為傅歌終于能擺脫他了。
傅決寒很少看到他吃癟,忍不住幸災樂禍,“放心,我會提醒爸爸按時和你通電話的,頻率就一年一次吧,不能再多了,他如果有了中意的人,我也會——”
“那你們就回來吧。”戚寒直接打斷他。
“什麽?”傅決寒臉上閃過訝異,“你答應放過他。”
“我答應的是給他自由,并不代表我能看着自己的老婆兒子和別人組建新的家庭,那是我的底線。小歌不懂,但你最好知道什麽事能幹什麽事不能幹,否則你們怎麽出去的就得怎麽回來。”
傅決寒快被他氣笑了,“我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別一口一個兒子的叫我。”
“行啊,不承認是我兒子沒關系。”戚寒徹底不要臉了,“你可以試試去和別人叫爹,我讓你當場喪父。”
“我他媽真是昏了頭才會相信你是真的改過自新了。”
戚寒只笑,“空巢老人最後的一點期望了,适當尊重吧,說起來你那個小男朋友呢?”
傅決寒瞬間冷了臉:“別打他的主意,你利用他的那筆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哈。”戚寒陰陽怪氣地嘲諷他:“多不堅固的關系才會被我用那麽拙劣的手段給捅開,你心知肚明。”
傅決寒早就把他看透了,“自己老婆跑了就見不得別人和和美美,你的心胸就這麽狹隘。”
戚寒現在已經生無可戀了,說話也沒個顧忌:“別管我的心胸怎麽樣,他出賣你,把你的位置透漏給我,導致你和小歌在梨園被我抓到是事實。”
“準備了五年的計劃啊,就那麽功虧一篑了,受刑時差點把小命都搭裏面,我還真挺意外你會原諒他。”
傅決寒緊皺眉頭,直視他:“我以為你還記得自己才是那件事的始作俑者。”
戚寒擺擺手,“我沒推卸過自己的責任,但被愛人背刺的滋味可要難受得多,如果不是我最後松口,小歌追求了半輩子的自由和你的後半生都會搭進去,說起來那個孩子還應該感謝我。”
報紙翻完,他向後靠進沙發裏,雙腿交疊:“你都要走了,他不來送送你嗎?”
傅決寒看了眼表,正要給孟一打電話,就看栗陽拿着手機走過來,“哥你不用打了,我給小少爺打呢。”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兩米處的落地窗簾裏,一道再熟悉不過的手機鈴聲響起。
藏在裏面的孟一面無血色,眼神空洞,他呆滞地看着窗簾上的花紋,小小的心髒被那幾個字反複割開又捅破,攪碎成一灘。
出賣、透漏位置、梨園、受刑、傅歌的自由還有傅決寒那滿身的傷……
足夠他拼湊起所有事,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
作者有話說:
戚寒不知道小寶藏在窗簾裏哈,那些話不是他故意說的,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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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