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延禧殿

“別怕,我來了。”

蘇一箬一愣, 這兩日她也從趙予言和張啓正的嘴裏聽說了這林貴妃的大名。

據傳她是辛者庫的賤奴出身,樣貌也只是清秀大方而已,卻不知怎得一下子便讓陛下瞧上了。

徐皇後出身高貴, 雖則母家後繼無人,從前也是享譽京城的徐國公府,且瞧着趙予言的樣貌, 便知徐皇後必是生的貌美過人。

出身高貴,又典雅貌美,且徐皇後還是崇安帝的結發妻子。

尚且抵不過樣貌平平的林貴妃。

還落得個郁郁而終的結局。

蘇一箬聽後只覺得唏噓不已,只感嘆趙予言這些年的不容易。

午夜夢回時,他可會思念自己的母親?

張啓正見蘇一箬久不接話,便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細汗, 問道:“夫人?”

蘇一箬這才攏回自己的思緒, 目帶憂光地望向張啓正,遲疑地說道:“林貴妃找我做什麽?”

她從未進過宮,也不知該在貴妃娘娘面前行什麽禮。

最怕的還是那林貴妃使了法子磋磨自己。

張啓正也嘆氣道:“奴婢也不知道呢, 只是殿下去了禦書房後至今未曾出來, 林貴妃派了身邊的大姑姑來東宮,實在是難推辭。”

張啓正在東宮再有權勢也不過是個奴才,遇上了寵妃身旁的大姑姑,又沒有趙予言在旁撐腰, 斷斷說不出什麽推辭的話來。

蘇一箬也愁容滿面,只低頭瞧了眼自己顏色明亮的衣衫,見自己妝容得體,便道:“既如此, 也沒法子了。”

随後, 蘇一箬便更在張啓正身後往東宮西門走去, 從玄清道上而過,便瞧見門廊下立着個不茍言笑的大姑姑。

她姓林,是林貴妃最為信任的心腹。

張啓正便湊在蘇一箬身邊輕聲說道:“夫人放心,奴才定會想法子将信遞進禦書房,您萬事順着林貴妃,若是能吃些虧過了這坎便忍過去,待殿下來了,自會為夫人尋回公道。”

蘇一箬雖是害怕不已,卻也知曉她遲早要面對宮裏的這些紛争,一味的示弱與逃避也解決不了問題。

她便應道:“我知曉了,多謝公公提點。”

林姑姑瞥見朝着自己走來的蘇一箬和張啓正後,只躬身對着張啓正略福了一福,笑容淡淡地說道:“張公公辛苦。”

蘇一箬如今并沒有位分,是以林姑姑也未曾對她行禮,只一板一眼地說道:“這位姑娘,貴妃娘娘有請。”

蘇一箬便在張啓正滿是擔憂的目光下點了點頭,挺直了脊背後跟在林姑姑身後往宮道上走去。

從東宮走到林貴妃所在的延禧堂很有些距離,如今日頭正曬,寬大的宮道上到處是各宮各院來回忙碌的宮女太監。

瞧見林姑姑身後立着的清麗女子後,他們雖是未曾露出任何疑惑的神色來,只是躬身與林姑姑問了好,私下裏卻議論紛紛。

“宮裏莫非又添新人了?”

“瞧着是從東宮那兒過來的,莫非是太子的人?”

……

延禧堂內。

林貴妃正坐于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上,手裏揉捏着崇安帝剛賞下來的東海明珠,饒有興致地望着延禧堂的門口。

金石為磚、琉璃為燈。

昔年她在辛者庫為奴為婢時,飽受其餘宮人的欺淩,從未想過會有爬上權勢頂端的這一日。

崇安帝待她再沒有話說。

萬千寵愛就罷了,為了給自己擡位分,連那典雅高貴的發妻也顧不上了。

可自己卻一日也高興不起來。

林姑姑穩當的腳步聲打斷了林貴妃的绮思,她将東海明珠随手擱在了桌案之上,便起身走到了屋門口,在林貴妃與蘇一箬進門前率先前去迎接。

她身量比林姑姑矮些,眼尾高挑上揚,沒來由地便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高貴氣勢,且她素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定眼看人時更是氣勢斐然。

蘇一箬讷讷地垂下頭,如同在鄭府時給範老太太請安時一般盈盈下跪,語氣恭敬地說道:“民女拜見貴妃娘娘。”

林貴妃掃了她一眼,微微露出幾分笑意,也不計較她蹩腳的行禮姿勢,便道:“起來吧。”

雖則聲音冷硬,卻未曾如蘇一箬設想的那般在行禮時百般刁難,她從冰冷的地磚上起身時還微微有些怔愣。

愈發弄不明白林貴妃喚自己來的用意。

林貴妃迎接完林姑姑後,便吩咐宮女們上茶,重又走回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道:“你叫什麽名字,如今幾歲了?”

蘇一箬立在下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民女名為蘇一箬,年方二八。”

“二八?”林貴妃聽罷微微有些失神,目光落在手心裏的那串佛珠之上,許久未曾回神。

還是林姑姑清咳了一聲,肅容提醒蘇一箬道:“回答娘娘的話時要說‘回娘娘的話’。”

這聲也把林貴妃從回憶的沼澤中拉了回來,她擡起眸子仔細地打量了蘇一箬一番,見她生的貌美過人,心裏又不是滋味了起來。

“走近些,讓本宮瞧瞧。”林貴妃似笑非笑地說道。

蘇一箬不敢不從,便頂着林姑姑銳利的目光往林貴妃的方向走近了幾步,只她到底膽怯了些,并不敢擡頭去林貴妃四目相會。

只是她低着頭的模樣恰好将雪白滑膩的脖頸露在了林貴妃眼前。

林貴妃在辛者庫辛勞的那兩年操勞不堪,嚴寒酷暑時每日都要在烈日下曝曬,是以她的膚色并不算白皙,雖則養尊處優了這些年,比起蘇一箬雪瑩般的肌膚,總是要差上些。

除了膚色,容貌、身段、年齡,林貴妃也樣樣比不過蘇一箬。

她便自嘲一笑,壓下了自己湧動酸澀的心緒,對蘇一箬說道:“太子內向,這些年遲遲不肯娶親,本宮也急得很兒。”

蘇一箬聽不明白林貴妃的言外之意,便只垂着頭悶聲不吭,心裏思忖着該如何回答。

這般沉默不語落在林貴妃的眼裏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心內有鬼,便以為蘇一箬是恃寵而驕,且趙予言還與她說過些什麽。

她便掩去了臉上的笑意,冷厲的眸子落在蘇一箬的頸脖之上,“本宮卻沒想到,太子竟會瞧上你這樣的悶葫蘆。”

這話說的不客氣,蘇一箬卻也不敢惱怒,在肚子裏搜羅了半天,只磕磕絆絆地回道:“民女蒲柳之姿,能得殿下青眼,是民女三生有幸。”

這便是認下了她與趙予言之間的關系。

林貴妃的臉色愈發沉郁,有心想發作,身旁的林姑姑卻在側輕柔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提醒她不要借此由頭露出半分怒意來。

起碼不能為了蘇一箬這句半分也挑不出錯的話而怒。

經了林姑姑的提醒,林貴妃這才壓下了心頭的怒意,笑着與蘇一箬說道:“你這般品貌若只是蒲柳之姿,本宮便該收拾收拾遷居去冷宮了。”

這話雖是在自謙,可若是蘇一箬答的不好,便又會被扣上個不敬貴妃的罪名。

思忖過後,蘇一箬便戰戰兢兢地答道:“螢火豈能于皓月争輝?娘娘天姿國色,民女自愧不如。”

這話說的得體,林貴妃也挑不出錯來。

她懶怠再與蘇一箬動什麽嘴皮子工夫,明明是她嫉妒厭惡的很兒的人,自己憑什麽要與她在這兒言笑晏晏?

林姑姑在再旁勸誡,林貴妃卻也不想再聽,只睥睨着蘇一箬,說道:“嘴皮子工夫倒是不錯,只是出身太差了些,去東宮做個良娣倒也還湊合,只是将來若是太子定下了太子妃,少不得要本宮操勞着教一教你規矩。”

話音甫落,蘇一箬的臉色便變得難看至極。

見她慘白着臉的模樣,林貴妃才覺得哽在自己心口的那口郁氣吐出來了些。

除了酸言酸語的譏諷,她這兒還有數不勝數的手段可以磋磨她呢。

只要想到蘇一箬這麽多年來東宮裏頭一個冒出來的女人,她的這顆心就仿若被人放在火上烤燙了一般。

蘇一箬的确是有口難開,她答不上來話,林貴妃便更有理由磋磨她。

只見林貴妃嬌笑着将案幾上的東海明珠随手扔在了蘇一箬跟前,便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說道:“本宮如今忘性大的很兒,且往了你方才有沒有向本宮行禮。”

蘇一箬怔愣地擡起頭,杏眸裏盡是驚訝之意。

她似是沒想到林貴妃會在一夕之間變了臉,還使了這般賴皮拙劣的招數。

是要自己跪在這東珠之上?

她僵着身子,因害怕而微微有些發顫。

林貴妃卻享受她這般害怕的顫抖的模樣,似是在田間被獵人逮捕到的無辜小兔,下一秒便要被人生吞入腹。

再美豔、再婀娜、再年輕又如何?

難道趙予言還會為了個妾室和自己在面上過不去不成?

林貴妃正得意之時,延禧殿外卻響起了一陣通傳之聲。

“太子駕到。”

聞得此聲後,她心裏又是欣喜又是憋悶。

喜得是她總算能再見一回趙予言,憋悶的是趙予言竟為了眼前這個貌美女子趕來了延禧殿。

他永生永世都不想踏入的延禧殿。

趙予言疾步如飛地推開了廊下立着的幾個太監,闖進延禧殿後也不去管上首的林貴妃臉色如何,只走到蘇一箬跟前。

捏着她的皓腕,仔細察看了一番她的身子,見她沒有受傷後,那顆紊亂的心才安定了下來。

他只對着蘇一箬露出了幾分笑意,黑眸裏盡是安撫之意,“別怕,我來了。”

話裏的溫情與缱绻,惹得上首的林貴妃勃然大怒,她從太師椅上起身,指着趙予言道:“太子這般風風火火地闖進本宮的延禧殿,似是于理不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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