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大婚

“父皇老了,大雍朝改換主人了。”

趙予言從禦書房回來後, 便再度召見了詹泰。

詹泰曾是江南織造的家奴,脫籍後如今在工部擔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

太子的召見讓詹泰受寵若驚,在東宮門前戰戰兢兢地候了許久後, 方才等到了趙予言。

趙予言素來以冷面模樣示人,瞧見詹泰後卻破天荒地露出了幾分笑意,将他迎進了東宮內。

禦前的總管太監去了大理寺少卿府, 将崇安帝賜婚的旨意下達給了胡氏等人。

婚事便定在了兩個月後。

蘇一箬喜不自勝,在胡氏等人善意的揶揄下羞紅了雙頰。

趙予言早已讓人将銀票送到了胡氏手裏,央着她替蘇一箬備好該有的嫁妝,太子妃的嫁妝自是該紅妝十裏,樣樣具備。

這幾日趙予言皆忙着為蘇一箬祖父平冤,便甚少來大理寺少卿府探望蘇一箬。

大理寺少卿家嫡長女要成太子妃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先是有些好事者問起了這位嫡長女的來歷, 胡氏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借着她壽誕的那一日将蘇一箬推到了京城其餘貴婦的身前,只說:“我這個女兒自小長在鄉下上,卻不知為何得了這樣大的福分, 竟由陛下賜婚給了太子。”

壽宴上, 也有人遠遠地瞧見了蘇一箬,雖是見她妝容一新,滿頭的珠翠釵環,上身的衣衫也富貴無比, 可隐隐約約間竟是覺得有幾分眼熟。

一時便有人議論紛紛,更有好事者走到安平侯夫人身旁,小聲地盤問道:“夫人瞧着這位黃心蓮是否有幾分眼熟?”

黃心蓮便是蘇一箬的名字,胡氏讓蘇一箬自己取名, 她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好名字, 便擡手瞧了眼自己院子裏的牌匾, 定下了黃心蓮這個名字。

安平侯夫人卻冷冷淡淡地回道:“我瞧着她眼生的很兒,從前一直住在鄉下,可通身的氣度比京裏的大多小姐都要好上幾分。”

鄭家的範老太太與丁氏也受邀來了大理寺少卿府,趙予言早派人去與範老太太通過氣,丁氏也知曉其間的厲害關系,兩人便都裝作不認識的蘇一箬的模樣。

這一場壽宴過後,蘇一箬的身份便也算是定了下來,趙予言忙完了手邊的事兒,便隔三差五地來了大理寺少卿府。

臨到了成婚前一日,大理寺少卿家的族人将蘇一箬的妝奁送到了東宮,內務府設宴款待了送妝之人,場面一片其樂融融。

趙予言則在東宮內的書房立了一整夜,他心裏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惆悵。

張啓正知曉自家主子心裏在想什麽,便讓人去将趙予言收在私庫裏的畫軸展了出來,上頭赫然畫着年輕時候風華絕代的徐皇後。

趙予言瞧着瞧着便忍不住落下淚來,整個人似浸在了無邊無際的悲傷之中,令他無所遁形。

還是張啓正在側拿話勸解他道:“皇後娘娘在天之靈,定會感念為殿下和太子妃高興的。”

而另一處的深宮裏,林貴妃也同樣輾轉難眠,明日便是趙予言要娶太子妃的日子了,她本是想讓成婚前将那蘇一箬召到宮裏來,再教一回她的規矩。

誰成想陛下竟出了面,不許她将那蘇一箬傳喚進宮。

陛下甚少有這般護着人的時候,林貴妃聽了那話以後心裏便酸澀的很兒,連帶着林姑姑也被她遷怒了。

“姑姑總是讓本宮忍,如今忍着忍着她們都要大婚了,本宮卻只能一回回地受磋磨。”林貴妃幽怨萬分地說道。

林姑姑聽後自是堂皇地跪在了地上,嘴裏只道:“娘娘贖罪,是奴婢的不是。”

到底是從小伺候自己到大的奶娘,不過是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林貴妃的心便軟了,慌忙讓林姑姑起來,并蹙起柳眉說道:“本宮也不是怪姑姑的意思,只是明日太子大婚,本宮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何止是高興不起來,她這兩日已是連飯也用不下了。

林姑姑自然知曉她的心思,便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娘娘您雖心悅殿下,可到底是于宗法人倫不合,況且陛下是那樣的性子……”

林貴妃聽了這話卻也是一怔,眼眸中蓄着幾分哀傷之意,這樣的道理難道她不知曉?只是這些年若不靠着心裏的绮念撐着,這暗無天日的日子又該怎麽撐下去?

“本宮自然明白。”林貴妃倔強地說道,她雖嘴上如此說着,心裏卻泛起了一陣陣哀傷之意。

自她被崇安帝寵幸的那一日起,便再沒有了與趙予言的緣分。

“本宮這般傷心,他只怕是到底也不知曉吧。”林貴妃悵然地說道。

趙予言非但是不知曉她的心意,更是對她恨之入骨,即便是徐皇後的死與她無關,他也恨毒了自己。

“你去禦書房問一聲,問問陛下今夜的動向,若是不去旁的嫔妃那兒,就說本宮請他來。”林貴妃邊說着邊去那百鳥朝鳳的插屏後尋出了西域進貢來的藥丸。

聽聞男子喝下後龍精虎銳,思緒也不似往昔那般清明。

林姑姑雖有心想勸解林貴妃幾句,可擡眼瞧見她滿是瘡痍的眸子,卻也把話生生咽了下去。

貴妃的日子已是這般艱難了,又何必要奪了她這些樂趣呢?

大婚當日,趙予言一身明黃色的四爪蟒袍,越過一千步泰山階後便踱步到了正元前,對着崇安帝和早已避居不出的太後娘娘,并後一步趕來的林貴妃面前行了三跪九叩禮。

趙予言瞧見林貴妃的身影後,面色一下子沉郁了下來,只疑惑不解地望向崇安帝。

崇安帝眼下烏青一片,也不知該如何和自己的兒子解釋他昨夜的行為,昨夜與貴妃痛快了一回後,一時過後便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的傷痕。

便是他習慣了這般粗暴的方式,也覺得那傷痕太過唬人了一些,故林貴妃眼巴巴地說起了明日太子成婚前叩首一事時,他便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

她一個貴妃是沒有資格坐在正元殿前接受太子的叩拜的,若是如此做了,朝中大臣們便要以為這是自己要将林貴妃升為皇後的預兆了。

只是他既已允諾了,又怎麽有反悔的機會?

趙予言立在那兒不住地拿眼神去望向崇安帝,神色陰狠的吓人,似是要崇安帝給個解釋的意思。

崇安帝卻避開了太子的目光,只撚着手裏的佛珠,并不說話。

趙予言身旁的禮司監便輕聲在旁提醒道:“殿下,別誤了吉時。”

是了。

今日是他和蘇一箬大婚的日子。

趙予言只得壓下心中排山倒海般向他湧來的憤怒,照着禮司監的指示行了叩拜之禮。

銮儀衛預備紅緞圍的八擡彩轎,年命相合生辰無忌的內務府總管一人率領屬官二十人、護軍參領一人率領護軍四十人,負責迎娶太子妃。①

大理寺少卿家的前路已被清理地幹幹淨淨,蘇一箬便在宗室女眷的簇擁下上了八擡彩轎,一百二十八擡嫁妝綴在八擡彩轎身後,引得京城衆人矚目圍觀。

八擡彩轎到了東宮門前,便由趙予言拿了玉杖撩開彩簾,并牽着太子妃的手走進東宮。

因着蘇一箬懷有身孕的緣故,趙予言便讓張啓正免了那些累人的繁文缛節,只将拜堂留了下來。

拜完堂後,宗室女眷們本要鬧一回洞房,好好瞧一眼太子妃的真容,卻被趙予言身邊的心腹總管張啓正叫停。

他笑着說道:“太子妃體弱,鬧洞房這一回事便免了吧。”

非但是鬧洞房免了,一進東宮內的新房,趙予言便讓人服侍着蘇一箬換上輕便的常服,又親自幫她把繁重的鳳冠摘了下來。

喜婆們雖覺得此舉于理不合,可又沒人有膽子去教訓太子,便也只能聽之任之。

當日晚宴,趙予言只在正堂裏陪着幾個宗室叔伯喝了幾盞酒,而後便逃到了新房內。

蘇一箬便微微驚訝地望向他,說道:“阿言,你不用去陪客人嗎?”

趙予言語調平穩地說道:“陪他們做什麽?”

蘇一箬知曉他本就是這般随心所欲的性子,便也沒多說什麽,便欲走近他身邊替他将外袍卸下,只是趙予言說什麽也不肯讓蘇一箬服侍他。

自個兒褪了外袍後,便對蘇一箬說道:“今日我在正元門行三跪九叩禮的時候,林貴妃也在。”

繞是蘇一箬這不懂皇室禮儀的人也知曉,只有皇帝、皇後與皇太後能在正元門前受了太子的禮,林貴妃怎麽會在哪兒?

“父皇多半是要将她立為繼後了,我也實在是忍不下去了。”趙予言黑沉的眸子裏盡是陰鸷之意。

蘇一箬一怔,目光懵懂地望向了趙予言,隐隐約約間似是有些明白他話裏的深意,也有些聽不明白。

“阿言是什麽意思?難道是你想将林貴妃拉下馬來?”蘇一箬便問道,她雖心驚膽戰,可新房內伺候的丫鬟和婆子早已被她遣退了出去,只有她和趙予言在,說話還算舒心。

“不是。”趙予言斂下眸子,将裏頭的洶湧意欲遮下。

“父皇老了,大雍朝該換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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