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年來的同塌而眠,使他們早就熟悉了彼此的身體。

沒一會兒,鳳寧就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青琅的懷裏睡着了。

他似乎很懷念青琅的氣味和懷抱,即便是熟睡之後,也用手臂環上了青琅的腰,在青琅身上貼得更緊了些,眉毛也輕輕舒展開來……像是很喜歡青琅似的。

青琅垂下頭,吻上鳳寧的額頭。

窗外月朗星稀,吹來微風徐徐,青琅的心髒也随着窗外樹梢上随風而擺的花葉,輕輕晃動了。

他将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些,認命似地閉上了眼。

他喜歡上了一個無心也無情的石頭。

他逃離過,可逃不開,他躲避過,可躲不掉。

即便他的雙腿跟随着理智朝前走,可心髒卻指使着他一步一回頭。

罷了。

便是斬不斷那情根又如何?

他的心髒早就懸了根細線,被牽在鳳寧的手心裏。

随他悲,随他喜,随他一瞬升高山,随他一瞬跌深淵。

他的口是心非,他的醋海翻波,他的欣喜若狂……他的萬般情緒,皆因鳳寧而生,皆被鳳寧所控。

他是魔,可這顆心也早已入了瘋魔。

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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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百年也罷,千年也罷,萬年也罷。

他會等着他,守着他,看着他,直到這石頭終有一日也生出一顆心來。

總會有那麽一日的。

鳳寧第二天一醒來,便見自己緊緊地貼在青琅的懷裏。

頭埋在他懷裏,手抱在他腰上,腿纏在他腿中。

鳳寧渾身一僵,緩緩擡起頭。

只見青琅側身躺着,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長柏坐在另一張床上,身上還捆着萬年玄鐵鏈,臉色發黑地看着他。

塗白則站在門口,面色蒼白地看着他。

鳳寧:“……”

遁地術是怎麽施的來着?

沒關系的,沒關系。

他此刻與青琅已經是公開的伴侶,有什麽尴尬的。

鳳寧輕咳了一聲,神色自若地從床上坐起來,語氣和緩地問道:“大家都起得挺早啊,看來昨夜也睡得挺好吧。”

無人應答。

鳳寧:“……”

這就很尴尬。

長柏垂下頭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萬年玄鐵鏈。但他有些解不開,塗白便過去幫忙。

空氣變得很安靜,只剩下那鐵鏈子嘩啦啦作響的聲音。

鳳寧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青琅,目光中帶着些許求助的意味,似乎想請他幫忙打破這尴尬的氛圍。

青琅挑了挑眉,笑容光彩耀目:“回師尊的話,弟子昨夜睡得不太好,主要是被人抱得太緊,有些呼吸不過來。”

鳳寧:“……”

空氣中鐵鏈子嘩啦啦作響的聲音都驟然一頓。

鳳寧面無表情地踢了青琅一腳。

“師尊,我們還是快些行動,早日離開這裏吧。”長柏低聲道,“這裏畢竟是魔界,濁氣四溢,弟子……弟子不喜歡這裏。”

他的肉身便是在魔界死去的。

鳳寧走過去幫他把萬年玄鐵鏈的最後一環解開,輕聲安撫道:“為師知道了。”

醫師所在之地在濁氣最為嚴重的烏墨林,體力差些的小神仙來到這裏,便與送死無異。

塗白是妖,待在這兒也是臉色慘白,呼吸都困難了些許。

鳳寧用法術化出一個罩子,将自己,塗白,和長柏一起圈了進去,緩慢朝前行走。

“我也要進去。”青琅占便宜似地鑽了進來。

鳳寧瞥了他一眼:“你進來做什麽?這濁氣對你又沒有什麽害處。”

青琅旁若無人地牽上鳳寧的手:“我想離你近些。”

鳳寧:“……”

這孩子怎麽從昨天開始就突然……突然變了?

不過一看到旁邊靜下來的長柏和塗白,鳳寧就明白了:許是青琅故意做給別人看的。

鳳寧嘆了一口氣,沒有掙開他的手,順遂了他的心意。

塗白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濃郁熱烈的濁氣,不禁有些好奇,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問道:“這濁氣同仙界人而言,是不是等同仙界的仙霧之于魔界人?”

長柏即使是臉色蒼白,眸中卻依舊明明白白的寫着厭惡:“魔界濁氣這種污穢之物,怎能與我仙界聖潔的仙霧相提并論?”

青琅看了長柏一眼,表情冷了下來:“當然不能相提并論,魔界濁氣是應天地自然而生,仙界的仙霧卻是那些嚷着六界平等的神仙們,為了隔絕魔族人,自己創造出來的。濁氣被魔族人吸納,化為自身的修煉靈氣,而仙霧除了給魔族使絆子之外沒有任何用處,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東西有什麽聖潔的,我倒是覺得仙霧是這天底下最肮髒惡心的東西。”

鳳寧皺眉。

仙霧确實是三萬年前才誕生的,而且就是為了阻隔魔族人才産生的。

可鳳寧一直以為這種事情小輩們都不知道。

眼見長柏和青琅又要吵起來,鳳寧趕緊阻止:“別吵了,塗白,你父親的住所離這裏近嗎?”

塗白低頭看了眼地圖,道:“快到了。”

繞過一個小潭,拐過一個彎,塗白的腳步就挺了下來:“前面便是。”

濁氣彌漫裏,有一個木制的小屋立在其中。

它看起來很是簡陋。

就在鳳寧有些懷疑的時候,醫神就推開門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身上并沒有什麽防護罩,只身走在這濁氣裏。

因此即便他是個神仙,可在濁氣中待了這麽久,也看起來狀态不佳,微微咳嗽。

“小白!”醫神看見塗白,立刻就高興地迎了上來,“乖兒子,你怎麽忽然來了……這裏危險,我們進去說,屋子裏有驅趕濁氣的香……”

他話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長柏和鳳寧,語氣有些許的猶疑:“這三位是?這位……怎麽看着有點眼熟?”

鳳寧道:“我是歸寧山的鳳寧,這兩位是我的弟子……”

“鳳寧?”醫神眯起眼打斷鳳寧的話,“就是你?!”

鳳寧努力在腦海中想了一圈,還是沒想到自己什麽時候見過醫神并得罪過他,不過他記憶力向來不好,便謹慎地開口問道:“我們原來見過面嗎?”

醫神沒理他,瞪了塗白一眼,道:“你跟我過來!”

然後他便拉塗白走進了小木屋。

摔上門的那一刻,他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兒子,表情卻敵視地看着鳳寧,像是看着什麽妖邪。

鳳寧撓了撓頭,一臉不明所以。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塗白就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他眼睛亮亮的,眉毛彎了起來,腳步也很是輕盈,走下石階的時候,一蹦一跳地,很符合他兔子的身份。

鳳寧看到他這副表情,心中立刻就安定了下來,但仍是開口問道:“塗白,你父親怎麽說?”

“他說讓你們進去,還說會幫忙醫治的!”塗白說。

“謝謝。”鳳寧向他道謝。

塗白連忙擺手,臉龐紅撲撲的:“沒事兒,都是我該做的,況且……況且您也幫了我。”

鳳寧準備進屋之前猶豫了一下,轉頭問塗白說:“對了,那個你父親是不是知道一年前……我……”

鳳寧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說是“傷害”好像有些過于嚴重,說是“誤會”又有點輕拿輕放……

但所幸塗白打斷了他:“……我也同我父親解釋清楚了,是我……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

他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說:“仙尊……我為我父親剛剛的态度向您道歉。”

塗白剛剛因為能夠幫到自己而變得那樣高興,如今卻又因為提起往事而顯得這般低落。

鳳寧看到他垂着頭的模樣,好像看到了一只耷拉着腦袋的小兔子。

“沒關系,本是我做了錯事。”說着,他便伸出了手,想去摸摸塗白的腦袋,安慰他一下。

可鳳寧手剛懸到塗白的頭頂,就驀然看到了青琅危險地眯起來的眼睛。

鳳寧:“……”

鳳寧輕咳一聲,那只手就在空中突兀地旋了個彎,最後放到了自己的後腦勺上。

青琅滿意地移開目光。

鳳寧:“……”

鳳寧忽然覺得自己慫得莫名其妙——我怕他做什麽?!

可即便這樣想着,他也沒有再重新去觸碰塗白的腦袋,平白惹青琅不開心。

鳳寧帶着自己的兩個弟子走進小木屋的時候,醫神正在擺弄那能夠驅散濁氣的香。

“坐。”醫神冷淡地說。

香爐裏的香似乎快用完了,他正拿着個香匙,一點點地收集着碎料。

鳳寧伸手施了個法術,并将整個木屋都罩上了一層金罩子。

醫神手中的動作一頓,将手中的香匙放下,淡淡道:“鳳寧上神果真如傳聞所言,法力深厚無比。”

鳳寧謙虛回應:“哪裏比得上醫神您醫術強大,聞名遐迩,令六界醫者都望塵莫及,我法術再厲害也比不上您德高望重。”

“……呵,我看你印堂發黑,恐怕也深厚不了多久了。”醫神瞥了他一眼,語氣不甚和藹。

青琅愣了愣,轉頭就去看鳳寧的臉。

他站起來看向醫神,道:“我師尊身體……”

“坐下。”鳳寧拉上青琅的手腕,讓他坐回原位。

青琅:“可是……”

鳳寧湊到他耳畔,小聲說:“你勿要理他,他是看我不順眼,故意咒我的。”

他頓了一下,又伸出自己的手腕,笑着說:“不信你測測。”

青琅狐疑地用手指探了探,并未發現什麽異常。

鳳寧環顧了一下四周,試圖用寒暄打破醫神的敵意:“這裏濁氣環繞,你在這兒待得辛苦,為何不去其他地方醫治病人?”

醫神:“魔族人以濁氣換靈氣,因此不少久病難醫者,都躲在這處茍活,可越是病重者,越難轉化靈力,我若是不來,那些魔族人就大多只能等死了。”

鳳寧嘆道:“果真,如若論起仁德之心,還是當數醫神為先。”

鳳寧到底是天界上神,歸寧山又有名氣得很,聽說天帝的兒子都拜了他為師,算是天下宗師之首,其地位比起醫神來只高不低。

因此他的誇贊還是很受用的

醫神縷了縷胡子,道:“你哪個徒弟要看病啊?”

鳳寧将身後的長柏推出來:“這位。”

“他怎麽了?”

鳳寧神色凝重了下來:“許是魔氣入體。”

醫神皺起眉,沉聲道:“躺到床上,讓我瞧瞧。”

醫神在長柏身上紮了幾個針,臉上的表情越發奇怪了。

鳳寧:“狀況怎麽樣?”

醫神沒有搭理鳳寧,只是繼續用一根又長又細的針直直紮上長柏的臉龐。

在床上閉着眼的長柏忽然疼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連帶着那長針都在空中亂晃,晃出一道銀光。

醫神在長柏身上又點了幾個穴位,然後一下子将針拔了出來!

“噗!”

長柏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黑血直濺一尺,下一刻,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白裏的紅血絲變得分外明顯,很快,他整個瞳孔都變成了紅的,他的表情變得些許扭曲,頭顱在枕頭上扭動了起來,忽然,他就像一只發瘋的野獸一樣攻擊起離他最近的鳳寧!

這串舉動實在是太快太迅速,鳳寧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就猛地撲過來抱住他,替他擋住了長柏的襲擊!

“唔!”

一聲痛苦的悶哼從頭頂響起,鳳寧擡頭一瞧,只見青琅整張臉都變得蒼白起來,豆大的汗珠從臉龐滑下,而長柏正死死地咬着他的肩頸,鮮血很快染紅了他的衣裳,順着長柏嘴裏的縫隙朝下落去,像是流不盡的紅線。

醫神慌忙去拉長柏,卻拉不開,長柏力度大得像是要撕扯下青琅的皮肉,醫神和塗白兩個人合力去抱着長柏的腰,都不能将他的嘴從青琅身上拉下來。

沒一會兒,他倆的額頭也都急出了汗。

就在鳳寧掰開青琅緊緊抱着他的手,想要過去幫忙的時候,長柏卻忽然放開了青琅,他的眼睛恢複了正常的顏色,表情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看着青琅肩膀上恍如野獸撕扯的傷口,他有些驚恐地後退了兩步,暈倒了。

鳳寧跨過他暈倒在地上的大弟子,急急忙忙地把青琅扶到床上,然後一下子撕掉他的衣服,露出他肩頸處的傷口。

那齒痕深可見骨,萦繞着上古煞氣,看起來詭異可怖,鳳寧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指尖兒都疼地蜷了起來。

上古煞氣所致的傷口極為嚴重,普通的治愈術根本不管用,可若是放任不管,便會很快潰爛。

最重要的是,那上古煞氣圍繞在傷口上如同噬肉蟻一般啃食人的皮肉,令人疼痛難耐,生不如死。

鳳寧聲音微顫地朝青琅怒斥道:“你是逞什麽英雄?非要撲過來擋我!我是鳳寧,是活了幾萬歲的上神,你真覺得我會被他傷到不成?!”

青琅:“……你離他那麽近,若是真被他傷到了呢。”

鳳寧:“那也不會像你一樣,被他傷得這般深!”

青琅忽然就笑了笑:“可是我現在很開心,因為你一點兒也沒受傷。”

鳳寧愣了一下。

“鳳寧,我疼。”青琅臉色蒼白地仰頭看鳳寧,伸出兩只手來。

醫神和塗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伸手是為了做什麽。

可鳳寧卻挪了個步子,任由青琅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頭輕輕地枕在鳳寧懷裏。

醫神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你倆是師徒?”

鳳寧目光冷冷掃過他,道:“你是醫神,人受傷了,你看不見嗎?還有空想這些,有沒有點醫者的仁愛之心?”

他目光掃過青琅的傷口,睫毛又是一顫,聲音中不由自主的帶上了一些怨怼之氣:“你是個哪門子的醫神?怎麽治個病還将旁人傷成這樣?”

醫神:“……”

……剛剛是誰給我戴高帽,說我醫術高超,令人望塵莫及,為人仁愛,無人能出其右的來着?

可長柏忽然發瘋,傷及旁人,确實和他脫不了幹系。

醫神走到青琅旁邊,開始為他醫治傷口。

可他的手還沒伸出來,青琅傷口處的那團黑氣就忽然緊緊聚在一起,将那傷口遮蓋得嚴嚴實實。

等黑氣散的時候,青琅的皮膚卻變得光潔如新,不留半分痕跡。

醫神愣住。

鳳寧也怔怔地看着,神色有些恍惚。

青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仍察覺到疼痛漸消,他問道:“已經治好了嗎?這麽快。”

醫神看了鳳寧一眼,開口道:“……嗯,我暫且把你這處傷醫好了,你先閉上眼睛躺到床上,讓我瞧瞧你身體內還有沒有異常。”

青琅躺下之後,他伸手便覆上青琅的手腕,準備去探他的經脈。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青琅的皮膚,就被人死死抓住了。

鳳寧看着他,目光微冷。

“他無礙,不用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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