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四年前的事

翌日不過寅時,天還未亮,穆雲則便被娘親叫了起來,半夢半醒着被抱上了馬車,因祥和寺距離穆府較遠,所以他們早早便出發了。

一路上走了很多山路,馬車颠簸着終于到了祥和寺,穆雲則也醒了過來。

祥和寺是上京城裏有名的祈福寺廟,每日祈願的香客絡繹不絕,他們一下馬車便湧進了人群中,淩紫襄緊緊拉着穆雲則的手,她知道這小子生性淘氣,只怕一個不留神便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穆雲則跟着娘親進了大殿,足有百尺高的金身大佛立于正殿中央,淩紫襄接過一旁禪師遞來的香,虔誠地插在香爐內,然後在下面的蒲團上跪下,穆雲則也學着娘親的樣子跪在旁邊的蒲團上,淩紫襄雙手合十道:“小女穆藍櫻生性淳樸恭謹,良善謙德,今朝出嫁,還望佛祖庇佑,願她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歲歲安瀾,也願我穆家喜樂長寧。”

說完,淩紫襄便和着住持和衆禪師敲打木魚的聲音默誦起了經書,一手裏還撚着佛珠。

淩紫襄誦完經書已是午時,他們在這用了齋飯,休息了一個時辰,便啓程回府。

按着來時的路回返,又是一路搖搖晃晃,快到府時天早已黑了下來,應是子時了,天似乎有些陰沉,瞧不見月亮和星星,穆雲則躺在娘親懷裏,這一日的舟車勞頓可讓他累壞了,淩紫襄輕柔地拍着他的背,想将他哄睡,穆雲則很快入了夢鄉。

夢裏陽光晴好,卻并不炎熱,他和阿爹阿娘阿姐還有二哥一起捉迷藏,他被用黑綢子蒙了眼,面對着假山查數,其餘人四下躲藏,穆雲則聽見了阿姐頭上的珠釵發出的玉石碰撞的叮當聲,他心裏暗暗一笑,阿姐每次都躲得不好,一會一定要第一個找到她……

穆雲則睡得香甜,嘴角上挂着清淺的笑,卻不知十幾裏外的穆府,如今是一片怎樣的地獄景象!

穆雲案聽到噼裏啪啦的火燒斷木頭的聲音,瞬間驚醒,一望窗外竟是滿眼的火光,他心中大驚,一定是出事了!

他趕忙披上外衫,一把抽出劍來,踹開房門一看,只見院內堆積着如小丘般的屍體,鮮血汩汩,竟好似彙成了一條小河,不遠處的地上,穆粱躺在那裏,心口處還在冒着血,人已沒了生氣,一雙眼死死睜着,穆雲案大叫了一聲:“爹!”可還來不及等他傷心,便看到穆藍櫻被一個黑衣人提着過來,丢在了那一小丘屍體上,仿佛丢棄一個垃圾,穆雲案此時已恨到了極點,舉起長劍便刺了過去,那黑衣人沒料到身後有人,來不及躲閃,劍便刺入他心口又穿了出來,穆雲案的眸子已經蒙上一層猩紅,他直想将那黑衣人的心都剜出來!

這時幾名黑衣人趕了過來,見了穆雲案,二話不說便都沖了過去,穆雲案終是不敵,那幾個人一齊用劍刺向他,穆雲案最終數劍穿心,含恨而去。

那些黑衣人又仔細搜尋了一下府內,就連一只貓一條狗也沒有放過,确認了沒有活物後,便退了出來,一把大火燒了下去,穆府整個被裹進了濃濃烈焰和黑煙中,而那些黑衣人便好像來自地獄的魔鬼,仿佛正在欣賞自己的佳作。

淩紫襄和穆雲則乘坐的馬車終于悠悠地駛進了甬道,只還有一個拐角便能看見穆府了。

而那鋪天蓋地的燒焦味道從車窗外席卷了進來,淩紫襄心下一沉,暗叫不好,聞着這味道定然是極大的火,而穆府處于京郊,這裏沒什麽建築,能燒起這麽大的火必然是自家,就在淩紫襄思忖的時候,馬車已緩緩駛過了轉彎處,淩紫襄馬上看到了那滔天的大火,穆府哪裏還在,那裏只一堆還未完全倒塌的屋架,她也立時便看到了門口的黑衣人,心中駭然,已是猜到了什麽,趁着車身還未完全轉過彎道,只一瞬,便将懷裏的穆雲則從車窗推了出去,穆雲則一連滾了好幾下,重重摔進旁邊的草坡上,十分吃痛,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淩紫襄便沖他道:“跑!快跑!”

淩紫襄的聲音被大火掩蓋,穆雲則沒聽清她說的什麽,只見母親滿臉淚痕,目光盡是決絕與不舍。

淩紫襄又将車窗的簾子快速拉上,剛才雖然馬車只剛剛駛過拐角,但她知道那些黑衣人定看到了馬車,如若馬車沒有過來,那群黑衣人必會四下尋找,他們哪裏躲得過,淩紫襄便只能将穆雲則推出去,自己在馬車裏繼續前進,黑衣人看到馬車裏有人,便不會再搜尋。

馬車離穆府越來越近,淩紫襄只在心裏暗暗祈禱“阿則,你定要活下去,你定要活下去……”

馬車停了,車身突然一沉,一個黑衣人飛身上來,還不等淩紫襄反應,便一劍刺入她胸口,一擊斃命。

随後,黑衣人将馬車和淩紫襄的屍體也拖入了火海。

一夜滾滾大火,翌日有人發現的時候,昔日的穆府早已成了一堆殘渣,此事雖驚動了朝廷,可卻是查不出什麽,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一點東西都沒留下,最終只以天幹失水草草結案。

十四年後,這裏早已沒了那般可怖破敗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酒樓,生意很紅火,客人絡繹不絕,沒人再提起十四年前那場大火,就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穆雲則對于十四年前的事情已記不太清,但他永遠忘不了母親最後的那個眼神,那般慷慨赴死的決絕,以及不得不隐忍的恨意,多少個午夜夢回,他都是在這樣的眼神的注視下,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不知道摔下了幾次山坡,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只是一直跑,一直跑……

再後來,他每每夢到母親,夢到阿爹阿姐,夢到二哥,都是那樣的眼神,他們都在他耳邊告訴他“殺了他!殺了他!為我穆家上下三百一十二個冤魂報仇!”

雨勢越來越大,一道道雨簾好似将天地連接在一起,萬物歸于混沌。

沈寒眸色猩紅,直直盯着石碑上刻的“穆家塚”三個血紅的大字。

“穆家……你是穆家人?!”皇後的驚懼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與嘈雜的雨聲交織在一起。

沈寒的思緒猛然抽回,立時回轉過頭。

正對上那雙血色的眸子,皇後吓得怔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顫抖着聲音道:“十四年前那場大火……”

沈寒起身,用寒如冰川的音色道:“我是穆家唯一的遺孤,我絕不信那場大火是天災,必須有人要付出代價。”

皇後看着面前這個少年狠厲的神色,周身都泛出嗜血讨命的味道,心中直覺得他就是從地獄中走出的惡鬼,那雙猩紅的雙眸中只有仇恨和殺戮。

皇後壓抑住緊張的心情,沉了沉聲:“既然你背負着如此血海深仇,那便知道要怎樣做才能靠近真相……九刈大人,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該動手了。”

沈寒神色斂了斂,想到了顏清辭,又想到了那場焚天大火,良久,薄唇輕啓道:“我知道了。”

一夜狂風大雨,至天亮時才稍稍有所緩和,卻還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天色沉重,沈寒回到府內,一進門,便見顏清辭神情焦急撐着傘立在院門處,見了他,立刻湧現出一抹喜色,小跑了過來。

“你去哪啦,一晚上都沒回來,可急死我了。”少女嗔怪着,傘卻舉到了他的頭頂。

沈寒沒說話,也沒理她,徑直便往自己房中走去。

顏清辭小跑在他身後為他撐着傘,心想他怎麽又變成剛來時那般冰塊臉了,這兩月相處下來本以為他變得開朗些了,不知道昨天晚上經歷了什麽讓他又回到了那樣。

沈寒進屋,轉身關上了門,顏清辭提着傘愣在門外,肩頭都淋濕了。

“不能讓他一個人憋悶着”顏清辭心裏這般想着,便敲了門:“沈寒,你遇到什麽事情啦,可以同我說呀,我幫你一起想辦法。”

屋內的沈寒坐在桌邊,水從濕漉漉的發梢和衣袂滴落到地板上,伴着顏清辭在門外焦急的喊聲,讓他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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