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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禧十一年四月十七日夏,明月高懸,月紗傾瀉在奉天殿四周,将燈火惶惶的樓宇映襯如蓬萊仙宮,
殿內杯盤狼藉,舞女吓得撲跪在地,戰戰兢兢被揮斥于一旁。百官站立不一,或焦灼,或雍容,或平和,或霸烈,幾乎都勢如岳峙。以楊慶和為首的老臣,梗着脖頸與臺階上幾位閣老分辨,
“四殿下以仁孝著稱,何以會毒害親父,你們不能以一些捕風捉影的由頭便軟禁殿下!”
翰林掌院周俊劍眉入鞘喝道,“四殿下乃中宮嫡子,眼下陛下病危,自當請殿下出來主持局面,爾等身為朝臣,何以竊國自居?”
許昱不慌不忙與衆人拱手,“諸位大人,無論殿下是否真是兇手,他身負嫌疑,在嫌疑未釋之前,決不能放出來.....”
“那你是什麽意思?”
“二殿下在入宮路上突發腹痛,不得已回府修養,此刻再無旁的皇子在奉天殿,許昱,你到底要做什麽?”
幾位老臣袖袍振舞,目若千鈞質問。
許昱當然知道光憑他一張嘴難以服衆,他攏着袖笑了笑,“諸位莫急,不是請太醫在給陛下治病麽,沒準再過一會,陛下醒了呢,那今日便是虛驚一場....”
老臣們聞言嗓音一哽,均有些面紅耳赤,眼下這個關口,分寸極是難拿捏,倘若嚷着立嗣,便是詛咒皇帝快些去,回頭待皇帝醒來,定收拾他們,可若任由許昱搪塞,以至失了大局,東宮一派怕是徹底敗北。
大殿內一時鴉雀無聲,衆臣也面面相觑。
倒是大理寺卿霍如松率先打破沉默,“許大人,既然陛下并無大礙,可否着人開啓宮門,許二殿下進宮探望。”
原先朱靖安突發疾病,被侍衛擡回了府,殿內局勢不妙,霍如松懷疑,朱靖安的缺席是有人故意為之,自從他的兒子霍玉被容語一刀斬殺後,霍如松對朝政的熱情大不如前,連帶着與朱靖安的關系也疏遠了,只是到底念着朱靖安是自己女婿,眼前這等緊要關頭,朱靖安若不在場,那便徹底與皇位無緣。
說來也是不巧,偏偏二皇子一黨的肱骨均不在朝中,謝堰遠在邊關,不知何時能歸,左都督陳珞還在江南剿匪,吏部侍郎張翼和今個兒不知為何,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幾番申辯均被許昱駁了回去,他幹脆閉嘴袖手。
偌大的奉天殿,竟然像是把二皇子給遺忘了似的。
許昱還未搭話,立在一側的副都禦使蔣勉慢悠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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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大人,非常之時,宮門不可随意開啓,這點規矩,霍大人不會不懂吧?”
這是要徹底将二皇子踢出局。
霍如松臉色大變,額尖的汗當即滲了出來,正惶惶無助,只見東側一道隔簾被掀開,懷意攙着劉承恩邁了進來。
霍如松瞧見劉承恩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忙迎過去,“劉掌印,您可來了,陛下病危,許昱和蔣勉着人将宮門關閉,不許二殿下進來,劉掌印,殿下是陛下長子,這等緊要之時,豈能缺席?”
劉承恩将眼底的陰鸷壓下,淡淡看了他一眼,問道,“二殿下何故缺席千秋宴?”
霍如松連忙将緣故一說,劉承恩心裏明白,嗯了一聲,“霍大人稍安勿躁,容咱家去探望陛下....”
劉承恩出現,引起一片嗡然,東宮那幫老臣均圍了過來,“劉公公...”
“劉掌印....您可終于來了...”
劉承恩露了面,便有了主心骨。
劉承恩朝衆人微微颔首。
這時,蔣勉先朝他作了一揖,問道,
“劉公公,自李太傅致仕,由本官執掌都察院,今日陛下被亂臣賊子毒害,本官理應糾察,先前有人作證劉公公與四殿下相互串通,給陛下下了夾竹桃之毒,接下來有幾句話,還請公公容本官發問。”
劉承恩細眼低垂,壓根不看他。
一旁的懷意立即呵斥一聲,“蔣大人好歹也是都察院的堂官,應比所有人都知道審案的規程,敢問是何人作的證?證據何在?蔣大人自個兒都沒審清楚,便先給當朝掌印安罪名,我看蔣大人這官也做到頭了吧!”
“你....”蔣勉面色脹紅,一拂袖,視線落在劉承恩身上,寒聲道,“那本官問劉公公,今日陛下千秋宴,你何以不露面?”
劉承恩神色冷漠回他,“咱家奉陛下之命有其他要事,蔣大人也要過問?”旋即示意懷意一眼,懷意立即将劉吉塞給劉承恩的那個盒子打開,展示于衆人,
“四殿下讓劉吉交給掌印的,是容語公公留在東宮的一則随筆,根本不是什麽夾竹桃!”
立有太醫上前,翻看那則随筆,又将錦盒查驗一番,與衆人搖頭,“此物并無夾竹桃的氣味。”
蔣勉早就料到這一出,他淡聲道,“這最多能證明劉公公未與四殿下串通,但并不能證明四殿下是無辜的,畢竟只有東宮悄悄栽種了夾竹桃,又恰恰失了一片葉子,據本官所知,夾竹桃劇毒無比,僅僅是一片葉子便能奪人性命.....”
懷意冷笑,“依着蔣大人的意思,非得給四殿下安上一個弑君的罪名是嗎?”
蔣勉幽幽一笑,“本官只據事實斷案....”
許昱在這時往裏一指,插話道,“還請劉公公入內探望陛下.....”
牆角的銅漏一滴一答地響着,提醒衆人已是戌時三刻,劉承恩踩着銅漏之音,一步一步往臺階走來,他目光諱莫如深,對上許昱的眼時倏忽變得銳利,然而那位以溫和著稱的內閣首輔猶然鎮定自若,甚至微微彎了彎腰,再次往裏一指,“劉公公請進....”
劉承恩在踏上臺階那一剎那間,臉上綻開如尋常時的笑容,和聲道,“許首輔,咱不急....”
“哦?”許昱微微迷了眼,眼神深深望着他,似在提醒他容語還在養心殿遭難。
劉承恩置若不聞,而是往上一階屬于王公貴族的席上一指,
“陛下既是病下,那便請兩位殿下先行離開....”
許昱臉色微變。
衆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望去,
只見臺階之上還有二人默坐于此,一人身着紫金盤龍服,頭戴翼善冠,滿目端肅,一副哀切之色,正是端王。另一人,一襲玉白王服,生得風姿特秀,異常俊美,只見他微微側身,意态閑适地扶在小案飲酒,仿若被這片喧嚣隔開,有人間谪仙之儀容,則是那位幽禁南宮二十餘年的獻王殿下。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獻王緩緩擡起酒杯,恍惚察覺衆人視線落在他身上,微微一怔,旋即笑開,起身道,
“我可以回去了,是嗎?”
他聲音特別清柔,帶着一股磁性的穿透力,仿佛是驟然撲入燥郁大殿的一股冷風,令人有些不适。
他大約已有十幾年不曾露面,今日乍然出現在奉天殿,百官對他是陌生的,也是謹慎的。
許昱在這時,手微的一緊。
獻王待要邁步,恍惚想起什麽,微微将寬袖一擡,看着端王,“哦,端王殿下先行....”
論輩分端王是他祖父乾幀皇帝的幼弟,便是獻王的長輩。令他先行似也是道理,但端王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
他扶着小案緩緩起身,冷漠地看了一眼獻王,目光落在劉承恩身上,立即露出笑意,
“劉公公,恰才皇兄吐血,是本王攙扶他進去,皇兄昏厥前拉着本王的手,不許本王離開....”
劉承恩聽了這話,唇角溢出一絲極輕極冷的笑,“是嗎?”
劉承恩看了一眼守在內殿門口的趙田,“趙指揮使,當真是這樣嗎?”
趙田皺了皺眉,回道,“本将當時正急着去傳太醫,不曾聽見....”
劉承恩又看了一眼另一側的陸珣,“陸大人呢,你可聽見?”
陸珣神色無波,“當時陛下确實是拉着端王殿下的手,至于說的什麽,我沒聽清楚....不過,”陸珣淡淡看着端王,“以當時陛下的神色來看,仿佛不是要王爺留下的意思.....”
端王臉色就不好看了,虎目如利劍掃向陸珣,“陸大人離得遠,怕是沒看清吧,本王乃是皇兄一母同胞的弟弟,是至親手足,皇兄病危,我豈能袖手旁觀?許首輔,你說呢?”視線瞥向許昱。
許昱微一颔首,“劉公公,端王殿下曾随陛下南征北戰,于社稷有功,留下主持朝務,并無不可。”
劉承恩聽了這話,拂袖冷笑,“許昱,陛下親子尚在,哪裏需要端王來主持朝務?”
許昱也不惱,只哦了一聲,旋即指着端王對面的一人,“那獻王殿下呢?”
大殿倏忽沉寂下來。
仿佛是一顆被塵封在湖底多年的明珠,驟然被濁水翻騰着湧上水面來,衆臣望着那張無比陌生又格外好看的臉失了神,有些老臣不由想起當年那句壓下所有異議的雷霆之聲,
“景初才一歲多,主幼國疑,豈能因小兒居位令我大晉被敵國觊觎,大不了,待他成年,朕将皇位還給他罷了!”
如今獻王已整整二十二歲有餘。
這麽一說,仿佛獻王有資格站在這裏.....
劉承恩深深咽了一口氣,他一直覺得疑惑,許昱一心将他綁架,除了以此制住容語,打壓東宮外,更想逼他拟诏立端王為皇儲,可許昱為何這麽篤定,他就一定會因容語而跟他們妥協。
他心疼那個孩子是真,可他身為司禮監掌印,掌國之權柄,身上壓着沉甸甸的重擔,那裏有百姓,有江山,還有社稷,他憑什麽因為容語,縱容許昱與端王謀反呢?
一個人的性命比之江山,太過渺小。
原來還有個獻王....獻王比端王要有大義名分....倘若乾幀舊黨趁陛下昏迷,振袖一呼,簇擁獻王繼位,似乎也在情理當中。
以獻王為晉升臺階,再行司馬昭之舉,端王打得好算盤哪。
劉承恩壓下心中騰騰熱浪,遲疑地笑了笑,颔首,“原來如此,那麽...”他視線挪向端王,“端王殿下也是這個意思?”
端王眼皮抽了抽,鎮定道,“是....”
聲音明顯帶着猶豫。
劉承恩笑了,又問,“那端王殿下打算讓獻王當幾年皇帝呢?”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端王聞言緩緩聚起虎目裏的怒色,目若灼火,似要洞穿劉承恩,猛地一踢腳下的小案,大怒道,“劉承恩,你羞得胡言!”
“哦,那是咱家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劉承恩笑眯眯道,“只是,陛下待端王您不薄,您何以棄親兄長不顧,去輔佐一遠離朝廷二十多年的侄孫繼位?”
端王臉色千變萬化,如同被人揪住尾巴的老狐貍。
“我看,讓獻王繼位是假,您欲行操莽之舉是真。”
不等端王動怒,許昱輕聲開口駁道,“劉公公多慮了,端王殿下沒這個意思....”
端王看了許昱一眼,沒說什麽。
獻王自始至終攏着袖,卓然立在臺階角落,他神色淺淡,對衆人所言置若罔聞,仿佛他們所談與自己無絲毫關系。
許昱又輕飄飄問劉承恩道,
“陛下說出那話時,老祖宗當時也在場,您是最講信譽的,想必不會食言....”
劉承恩笑得雍容,朝許昱微微側了側身,“許首輔,今時不同以往,時者,勢也,孫子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善變者勝。’陛下禦極已二十載,文臣武将濟濟一堂,河清海晏,歌舞升平,首輔想一朝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得看天下百姓答不答應?”
“再說了,陛下尚且有兒子,哪有越過嫡親兒子,立旁人為嗣的道理.....”
許昱淡淡交鋒,“劉公公指的是抱病不來赴宴的不孝子朱靖安,抑或是試圖謀殺親父的不仁子朱承安?”
“本輔不管你說的是誰,且先看看這道密诏.....”許昱曾是乾幀朝三元及第的狀元,有過目不忘之能,自密诏被偷後,他又憑着記憶僞造一份,
他将密诏自袖口掏出,緩緩展示在衆人眼前,慷慨激昂道,
“諸位,先帝駕崩之時,遺诏皇太孫,也就是如今的獻王殿下繼位,先帝深知主幼國疑的道理,臨終特留下此诏,若有人行操莽之舉,便攜此诏勤王!”
許昱話落,滿殿嘩然。
“這怎麽可能?”
“怎麽會這樣?”
衆臣惶惶不已,劉承恩細眼幾乎眯成一條線,臉色也在一瞬間白的可怕。
他幾乎是顫抖着,将那封明黃的密诏給接過來,堪堪掃了一眼,刺痛一般閉上了眼。
衆臣見此情形,立即将那密诏給奪過,蜂擁而上遍覽。
許昱明知密诏是假,可他是鎮定的,更是從容的,不成功便成仁,今夜他已無退路。
他含笑,又露出以往那和事佬般的溫和笑容,
“諸位,我許昱位極人臣,原也不必冒此風險,然而天道昭昭,這天下本是乾幀皇帝打下的江山,今上雖也有功勞,可竊兄長權柄,奪侄孫之位,乃國賊,我許昱無論如何不能容忍,今日先帝密诏在此,殿中也有不少老臣深受乾幀皇帝之恩....此時不站出來擁護獻王,更待何時?”
他目光移向楊慶和并周俊等翰林老臣。
楊慶和果然是震撼的,他面色燙紅,雙唇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但明眼人曉得,這位以忠貞著稱的老臣已動搖了....
衆臣不由再次擡眼往上方一望,那位身居漩渦當中的獻王殿下,挺拔消瘦的身微微一仰,清透的眸眼一寸寸掃過光華富麗的奉天殿,漆黑的瞳仁交織着怔惘與迷茫....
許昱朝端王擡手一揖,“端王殿下,你以為呢?”
端王嘴唇抽搐了下,遲疑地點了點頭....
許昱滿意颔首,視線最後落在劉承恩身上,“劉掌印,是勤王,抑或傳位,皆賴掌印您...”
言下之意是,倘若劉承恩肯協同拟招,那麽這場政變便是兵不血刃,倘若劉承恩不肯,少不得要動手,那麽朝廷将陷入混亂。
許昱話落的同時,徐越一揮手,東廠的侍衛迅速包圍整個大殿。
趙田頓時色變,他立即看向陸珣,卻見陸珣依然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趙田一時拿不定主意,但憑着他是皇帝心腹的本能,還是打了個手勢,現場的羽林衛迅速抽出刀劍,與東廠的人對峙。
場面劍拔弩張。
汗一點點順着鬓角滑入衣領,劉承恩雙目通紅,久久的,無聲的,與許昱對峙。
許昱将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又或者今日是他籌謀已久的結果。
劉承恩這一生輾轉內廷,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乾幀皇帝留有密诏之事,他也有耳聞,當年,朝廷內外動彈,江山岌岌可危,他雖是太監,卻也有一顆安/邦/定/國的心,他不敢據實已告,而是悄悄将傳言的人給殺了,又過了兩年,密诏并不曾現身,他便以為或許那只是妖言惑衆,直到今日,密诏現于人間,他是真的信了,以至于并不曾細看它是真是假。
許昱和獻王想要坐穩朝堂,必須倚仗他的威信,只要他袖手,他劉承恩依然是司禮監掌印,但,一旦他倒戈,養心殿那個孩子呢,東宮那個孩子呢,他們絕無生路。
許昱或許能留下朱靖安,但絕不可能留朱承安。
容語那雙清秀的眼從他腦海滑過,她用自己換來他逃出囹圄。
以容語換江山穩固,換四皇子繼位,他幾乎可以不用遲疑,他相信那個孩子坦然赴死,是樂意為江山獻身的。
但無視容語的犧牲,換他投效新君。
劉承恩做不到...他做不到啊.....
劉承恩從肺腑深處悶出一絲冷笑,灼灼盯着許昱,“若咱家不應呢?”
許昱笑了,連着笑了三下,笑聲清清冷冷回蕩在大殿。
許昱是個書生,平日看起來幾乎毫無鋒芒,但此刻,清矍的身形秀挺地立着,幾乎是鋒芒畢露。
“掌印是要成為江山的罪人嗎?”
“江山不是誰一個人的江山,是百姓的江山,許首輔拿着一份來路不明的密诏,揚稱要勤王,以至朝局動蕩,不知誰才是江山的罪人?”劉承恩哼笑一聲,擲地有聲,
“陛下禦極二十多年了,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四殿下是無辜的,僅憑一枚夾竹桃便定他的罪,何其荒唐,他是中宮嫡子,是這個江山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許昱笑融融的,笑意不及眼底,“那,劉公公何以證明四殿下是無辜的?”
“我能證明----”
殿外一道清冽的嗓音穿透而來,緊接着,一道着火紅盤金飛魚服的身影,大步跨了進來。
她清冷的神色被這身火紅襯得眉目熾豔,似夏日裏最灼烈的一捧火。
許昱,端王并徐越等人,紛紛變了臉。
許昱面色在一瞬間又平靜下來,冷冷掀起唇角,“容語,你乃禦馬監提督,奉聖命南下平叛,你驟然出現在皇宮,意欲為何?莫非是為朱承安而來?”
生死存亡之際,容語也沒什麽好掩飾的。
“為正義而來,許昱,本督容不得你污蔑四皇子,更容不得爾等亂臣賊子竊取陛下江山。”
許昱冷哼一聲,搖搖頭道,“容語,你無诏歸京,視同謀反,真正的亂臣賊子是你!”
這時,殿外又傳來一道凜冽的嗓音,
“容公公并非無诏回京....”只見一芝蘭玉樹的男子,一襲月白直裰面容肅整跨入殿內。
衆人瞧見謝堰,臉色大變,
許昱險些維持不住表情,陰沉道,“謝堰,你怎麽也悄無聲息回來了?”容語棘手歸棘手,但謝堰更加讓他忌憚,此二人是他成事的最大絆腳石。
謝堰下意識往臺階上一人望了一眼,又迅速挪開,淡聲道,“怎麽?難道我回京也需要诏書?”
他只是奉命與蒙兀女真三方談判,并非領兵作戰,與容語性質不同。
許昱抿了抿唇,一時懶得理會他,而是掃向容語,“那你呢?”
謝堰将一手書往前一展,接過話道,“本官身為兵部侍郎,突聞皇城有變,擔心亂臣賊子乘勢造反,是以飛書給禦馬監提督容語,讓她回京救駕。”
許昱聽了這話,幾乎笑出聲,“謝堰,你不過一個兵部侍郎,雖有權宜之便,可此事非同小可,你當真要替她擔責?”許昱看得出來,謝堰是堂而皇之給容語尋借口。
謝堰負手淡淡一笑,“本官承擔一切責任。”
容語聽了這話,移目朝他望去。二人一左一右立在門口,視線堪堪相撞,
夜風扶起他月白的衣擺,那流雲素錦的紋路被光芒映照湧動一片銀光,數月不見,他眉目依然沉湛,清隽的臉經風沙洗禮越發硬朗。
她沒料到謝堰在關鍵時刻,替她鋪好了後路。
她嘴唇颌動了下,終是什麽都沒說,她欠他太多太多,不足以言謝。
許昱聞言不怒反笑,咬牙道,“那謝大人呢,宮門已閉,你是怎麽進來的?”
謝堰悠然一笑,“許首輔看來是疏于政務,忘了我兵部遇緊急軍務,可打東華門夾道入宮面聖。”
許昱嘴皮一抽,眼底閃過一絲陰沉,“好,陛下昏厥,此處乃我主事,謝大人有何要緊軍務立刻說來,否則本輔以擅闖皇宮之罪,将你拿下!”
謝堰不慌不忙背着手,“許大人別急,本官待會定讓你開開眼界,不過在此之前,不如讓容公公說一說,到底是何人意圖謀害陛下?”
滿殿的視線均落在容語身上。
她往前一跨步,以淡淡的目光掃視全場,最後微擡下颌道,
“敢問諸位大人,是何人診斷陛下中夾竹桃之毒?”
一人自內殿的屏風內繞出,與衆人擡手一揖,“是下官。”
“陛下是何病症?”容語問,
邢禦醫沉吟一會,答道,“陛下先是面色脹紅,旋即口吐鮮血不止....伴随心悸,随後昏厥過去。”
“好,你既是斷定陛下中夾竹桃之毒,當如何診治?”
邢禦醫微的一愣,不假思索答道,“下官已用針灸穩住陛下心脈,再以...甘蘭草熬成水解毒....”
容語颔首,“沒錯,甘蘭草确實能解夾竹桃之毒,但效果如何呢?”
邢禦醫額尖滲出細密的汗,他擡袖胡亂揩了揩,答道,“想是陛下中毒已深,一時還未....”
“胡說!”容語赫然打斷他,“若陛下真的所中夾竹桃之毒,甘蘭草一服下,病情必定緩解,正是因為陛下飲下夾竹桃水的同時,也服下了紅鉛丸....兩者相撞,陛下方才吐血不止,胸悶氣短,有血崩之狀....”
“紅鉛丸?”衆臣失聲,
聯系近來皇帝紅光滿面,夜夜笙歌,仿佛還真是如此。衆臣恍然大悟。
邢禦醫慌亂道,“不,不可能,太醫院一直勸谏陛下不能服用此丸,此事朝野皆知...”他似找到了底氣似的,正色道,“容公公,我們太醫院用藥皆有檔案,容公公可随時查閱,我們絕沒有給陛下服用紅鉛丸。”
辍在後頭幾位太醫,也跪在內殿門口戰戰兢兢附和,“我等絕沒有給陛下服用紅鉛丸....”
容語負手一笑,“是,你們是沒有給陛下服用此丸,但不意味着陛下沒有服用此丸....”
徐越臉色微白,他陰鸷地盯着容語,“陛下近來飲食用藥之事,皆有起居郎記載,原是天子內帷,不可輕易示人,但今日非同小可,諸位大臣若想翻閱,本督這就去取來....”
“不必了....”容語目光越過衆人,隔着珠簾往內殿探了一眼,揚聲道,“甄貴嫔可在裏頭?”
今日皇帝千秋宴,以皇帝對她的寵愛,必定在場。
不多時,周貴妃将甄貴嫔擰了出來,周貴妃乃将門虎女,早就見不得皇帝獨寵甄貴嫔,聽了容語這話,立即把甄貴嫔往前一推,甄貴嫔倒算鎮定,被迫撲跪在地,扭頭往周貴妃冷笑,“貴妃娘娘,臣妾也是陛下枕邊人,娘娘何以如此妒恨?”
周貴妃沒理會,而是望向容語,“容公公,她人在此。”
容語眯起眼,定定望着甄貴嫔,“甄娘娘,這紅鉛丸是你給陛下服下的吧?”
甄貴嫔臉色倏忽一白,丹唇顫了顫,旋即震驚道,“容公公,你這話本宮着實不懂,陛下是本宮唯一的倚仗,本宮豈會害他?”她言罷,眼淚簌簌撲下,似極是委屈。
容語一步一步邁近,腳步落在她跟前,去年端午,她沖入奉天殿西側殿,将皇帝與甄貴嫔救于水火當中,甄貴嫔對她感激涕零,也因與陛下同甘共苦,備受皇帝寵愛。
恰恰那回,端王也參與其中,他幫着杭貴妃将她調虎離山,此事一直擱在她心底,事後她也想過,端王到底參與到什麽地步,目的何在。
直到今日,她終于明白了,甄貴嫔本就是端王的人,當年端王是何謀算她已細究不得,但因她插手,甄貴嫔幸免于難,因禍得福成為皇帝寵妃,端王嗅到這個機遇,便将這顆棋子穩穩當當插入帝王心髒之處。
容語來來回回琢磨一番,甄貴嫔是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覺,給陛下服用紅鉛丸的人,以陛下對徐越的忌憚,萬不可能聽信徐越胡亂用藥,但甄貴嫔不一樣,甄貴嫔曾與他同生共死,皇帝對甄貴嫔的信任怕是遠在衆人之上。
以紅鉛丸助興,惹得帝王對她的身體越發着迷,周而複始,終至今日的局面。
容語寒聲道,“甄娘娘,我竟然被你蒙騙了,你從來都是端王的人吧?”
甄貴嫔嬌軀一顫,險些失色,她木了一瞬,喃喃道,“容公公,你救我于危難,我一直心存感激,也因你曾是東宮伴讀,與四殿下情深義重,是以我常日在陛下跟前,替你與四殿下周旋....不成想,公公竟然懷疑到我頭上...罷了,公公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未能幫着公公與四殿下成事,是我之過,公公想要過河拆橋,将我當做替罪羊,我無話可說.....”
容語被這話氣笑。
難怪皇帝對她漸來疏遠,又被徐越與端王輕易蒙騙過去,原來這背後的始作俑者正是這位甄貴嫔。
枕邊風果然比什麽都好使。
徐越在這時驟然拔高尖細的嗓音,“好啊,原來是你指使甄貴嫔給陛下服用紅鉛丸,意圖弑君,來人,将容語拿下!”
“慢着!”
謝堰在這時擡步上前,來到甄貴嫔身側,淡聲問,“那娘娘是承認,你給陛下服用了紅鉛丸是嗎?”
甄貴嫔清淩淩的眼睫一顫,垂下了眸,并不接話。
“娘娘不吭聲,臣便當你默認了...”
謝堰看向陸珣,“陸指揮使,甄娘娘已承認毒殺陛下,還請将她帶下去嚴審,好好審一審,這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一直漠不關心的陸珣,這回立即邁開步伐,現場的錦衣衛相繼上前,将甄貴嫔給拽了起來,
甄貴嫔似極是忌憚衆人碰她,猛地甩開了手,驚怒道,“你們別碰我....”
謝堰在這時幽幽一笑,“陸大人,本官還可以提醒一句,在審問這位甄娘娘之前,先請個太醫給她把把脈....”
甄貴嫔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下,纖瘦的身子搖搖欲墜。
她下意識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卻見那人神情肅穆,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甄貴嫔心涼了大半截....
陸珣朝謝堰拱了拱手,“多謝大人提醒,本将這就安排太醫...”旋即使了個眼色,兩名錦衣衛當即将甄貴嫔架出大殿,陸珣回眸往跪着那群太醫掃了一眼,随意擰了個順眼的,帶着前往大殿東側的隔房。
容語慢慢看着謝堰,心中微疑,莫不是這個甄娘娘還有什麽端倪,不過眼下容不得她細想,她昂首挺胸往皇帝所在的內殿走,“本督要親眼看一看陛下的病情....”
徐越側垮一步,攔在她面前,将那下巴擡得高高的,不可一世道,
“容語,你擅離職守,本是大逆不道,又串通四皇子弑君,你有什麽臉面觐見聖上?”
容語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無處釋放,她這個人心思并不深,做不到像謝堰那般滴水不漏,但她勝在一身功夫強悍,性情霸烈,容不得小人在她跟前作祟。
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情形下,容語探手往前一抓,狠狠捏住徐越的脖子,用力一擰,只見咔嚓一聲,徐越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兩眼一翻,脖子被容語當場擰斷。
容語寒着臉扔抹布似的将他往旁邊一丢,信手彈了彈衣襟的灰,問,
“還有誰敢攔本督的路?”
大殿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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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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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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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