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2)

一只腳剛邁入門檻,卻見那半邊門搖搖落落,似要砸下來,連忙一扶,将其靠在牆邊,沖謝堰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這個...我也陪....”

謝堰默不作聲進了書房,自顧自倒了一杯茶遞給她,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飲盡,冷聲道,“不是剛把家底掏給朱赟麽,拿什麽銀子陪我?”

看來是去給朱赟祝過壽。

容語嘿嘿一笑,将茶盞擱在一旁,靠在桌案望他道,“先欠着,待回頭攢了錢再還。”

謝堰背對着門口,望着牆面的畫,語氣虛無缥缈,“是嗎?不是還說要攢錢給許鶴儀捎過去?朱赟有一大家子要養,想必沒多久又空了手,你顧得過來?”

容語撓了撓臉頰,滿臉犯難,“确實如此,那...要不你記個賬?等我什麽時候餘了錢再還你?”

容語向來一日只顧一日事,如今咂摸下來,當真得置辦些産業才行,否則以她慷慨解囊的作風,沒多久就消耗一空。

謝堰聽了這話,默然地将茶盞放在桌案,唇角扯出一絲異常寂寥的笑。

在她心裏,永遠輪不到他。

這時邵峰颠着只腿進來,一聲不吭給二人點了一盞燈。

離開前,原想替二人掩門,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半片門,扶着往門檻一掩,恍覺掩一半也不合适,想必他二人也幹不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來,幹脆負氣,将門板扛了出去。

容語被他模樣逗樂,扭頭瞥了一眼謝堰,見謝堰已轉身過來,臉色沉得很,連忙收斂笑意,想起朱赟提過,謝堰家財萬貫,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幹脆讨教下生財之道,于是摸着下颌踱步至他身側,

“謝大人,哦,不,清晏兄,要不,介紹些開源的門道?”

有了源源不斷的銀子,就能大大方方接濟許鶴儀與朱赟。

謝堰涼飕飕觑着她,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将目光移開,望向洞開的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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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道是有,不過你有銀子投本嗎?”

“咳咳....”容語臉不紅心不跳,踱步至他另一側,“幹脆,你再借我一點?”

謝堰一口郁氣直沖嗓門,狠狠氣出一聲笑,

“你就是為這事大晚上來拆我院子?”

“沒有,沒有....”容語心裏罵他小氣,面上不停熄火,

“是有正事問你。”

她連忙收起玩笑,正色道,“先前煩你尋找紅纓,可有消息?”

謝堰也不與她計較,颔首道,“最近還真得了一條線索。”

“哦?”容語當即挺直了身。

謝堰道,“自年後大戰結束,我便暗中安排人在京城排查,也沒有旁的好法子,一面着人詢問眉心帶朱砂的女子,一面打着尋女賊的旗號,着武侯挨家挨戶盤問,這半年來大致将京城人口篩查了一遍,就是用這種笨法子,終于在黑市的拍賣會上,抓到一人,此人喝醉了酒聲稱見過一眉心帶朱砂的女子....”

“後來一查,得知他曾走镖,幫着宮裏擄過紅丸女,我的人将他帶回來,也不知在哪走漏了風聲,路上被人一刀了結了性命....”

容語一聽,心沉了下來,“沒問出半點消息來?”

謝堰搖頭,“倒也不全是,那人中了刀後,被我救回一口氣,我問他紅纓下落,他嘴裏吐出了兩字。”

“什麽字?”

“公?音?”謝堰嘆息,“具體也沒聽清楚,大致是這兩個字,又或許摻雜了口音,我已着人去查一切可能的消息。”

“公音?”容語來回踱步,仔細咂摸這二字,也品不出門道來,但從謝堰這番言辭,可知他當真是費了心思,連忙朝他長揖,“多虧了你,否則我也是兩眼抓瞎....接下來還是由我自己來查吧,也不好再麻煩你....”

當時将紅纓托付給謝堰,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再者将密诏交給他,也算是對他的報答。

鳳鳴坡之後,又發生了那麽多事,容語在虧欠謝堰人情這條道上,已越走越遠,久到她每每見到謝堰,心中發虛。

謝堰抿着唇,直勾勾看着她沒吭聲。

沉默片刻,他道,“近來秀水村屠村一事,你定然知曉,幕後黑手快要浮出水面了....”嗓音被暗夜燙染了幾分啞色,

容語臉上的情緒褪得幹淨,唯剩一臉寒霜,“我一定揪出他,将他碎屍萬段...”

“哦,對了,墩子是不是你尋來的?”

謝堰一怔,搖了搖頭,“我原也打算派人去一趟秀水村,後來忙忘了。”

“什麽?”容語愣住,“夏敦屢屢越訟,憑他一人怎麽可能越過重重圍堵,趕到京城敲登聞鼓,這兩日形勢愈演愈惡,我還當這一切是你在推波助瀾?”

謝堰眉峰蹙起,“也不是你?”

二人雙雙吃了一驚。

原來他們都以為是對方在幕後做局。

視線交錯片刻,容語焦急地撫了撫額,來回踱步,

“難道真的是墩子?他有這般能耐?”印象裏他是一個憨憨的少年,膽子又小又不經事,怎麽敢來敲登聞鼓,何況京城輿論勢同水火,絕非墩子一人所為,“我得設法見他一面。”

謝堰阻攔道,“先別急,倘若被人發現你參與其中,那背後黑手定會斬草除根,咱們放長線釣大魚,我已着人暗中盯着,他遲早露出狐貍尾巴.....”

恰在這時,門外長廊盡頭傳來邵峰刻意拔高的嗓音,

“長公主殿下,這麽晚您怎麽來了?”

謝堰與容語相視一眼,

“要不我走?”容語擡步便要上梁,

謝堰也不知為何,本能伸出手攔住了她,“你去裏屋等一等,我來打發她。”

容語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謝堰的手。

謝堰順着她目光望去,他猶然緊緊握住她手腕,發燙似的,連忙松開,暗吸一口氣,正了正衣冠,往外迎去。

容語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只得繞進裏屋。

謝堰的書房是個三開的大通間,西側擺着長長的書案,是他平日習字看書之地,往東則是一片碩大的書房,前後左右整齊排列各式各樣的書架,視野開闊,書籍浩如煙海。沿着東側的書架往裏折去,便是謝堰平日歇息的內室。

容語也不好進人家內寝,挨着靠窗角落的書架遮住身形。

等得無聊,信手抽出書架一卷畫軸,随意攤開,借着廊外燈火,看了一眼,一下便怔住了。

謝堰打發長公主進來,便見容語手足無措地立在角落裏。

暈黃的燈芒透過紗窗,寂寥地灑落進來,照亮她的背影,她神情掩在陰暗處,瞧不真切,腰身挺直,脊背甚至有些僵硬,明顯與尋常不同。

謝堰心中疑惑,随意掃了一眼,注意到書架一側的畫軸被動過,頃刻便明白過來。

容語腦子裏跟塞了一團棉花似的,

那盞燈籠為謝堰所贈?

他贈個燈籠作甚?

容語暗暗啧了一聲,哦,想起來了,他先贈燈籠,後去李府提親。

當真是個滴水不漏的人。

都說了那件事不用在意....

罷了,她都已拒絕婚事,想必他已明白,那件事就過去了。

容語很快将念頭從腦海拂去,與他擦肩而過,徑直往外走,“既無他事,我便回去了....”

“丢了嗎?”

身後傳來謝堰暗啞的嗓音,似天際拉扯的雲絲。

容語頓住腳步,“啊?”

她茫然地回過頭,卻見謝堰目如冷玉,直勾勾盯着她。

容語恍覺謝堰是在問,那燈籠是否被她丢了。

“哦,沒有!”她嘿嘿一笑,很有底氣道,“被太子殿下一眼瞧上,轉贈給他了...”

謝堰一張俊臉從未這麽黑過.....

........

翌日午後,王晖從內閣出來,往東宮來尋朱承安。

朱承安正與禮部幾位老臣議事,王晖也未打攪,只透過門縫往殿內望了一眼,将劉吉叫去了側室茶間。

小內使均被揮退,茶間只他二人。

劉吉恭敬地行了個禮,

“王相有何吩咐?”

王晖昨夜一宿沒睡,臉色并不好看,只低聲道,“殿下是否打算命人徹查秀水村一案?”

“正是,”劉吉颔首,看了一眼王晖,見他神色不虞,“怎麽,王相有異議?”

王晖深深望着他,抿唇片刻,側身靠近他耳郭,“這件事不能查...”

劉吉一震,他何等人物,很快就猜到王晖與這件事有關,他臉色頃刻白了下來。

王晖在他面前也不避諱,憂心忡忡道,“這是謝堰拿來對付我的把柄,倘若被謝堰追查下去,不僅是我,東宮也不保。”

劉吉雖不明白這件事為何會牽扯東宮,但看王晖神色前所未有凝重,也知一個不小心怕是滅頂之災,他心頭沉沉,“王相有何應對之策?”

王晖望着窗外王桓手植的梧桐,寒聲道,“為今之計,唯有釜底抽薪,殺了謝堰!”

劉吉眼底閃過一抹震驚,不過很快又鎮定下來,

“不瞞王相,近來謝堰步步緊逼,我也一直在琢磨該如何以絕後患。”

王晖聞言神色一亮,側眸看他,“劉公公這是有法子了?”

劉吉猶豫了片刻,躊躇道,“确實有個不成熟的念頭,不過若真要施行,怕是得要殿下出手,可我又擔心殿下不會答應。”

“不會的,謝堰不除,殿下位子坐不穩,殿下不會猶豫。”

劉吉苦笑,“我不是擔心謝堰,是擔心殿下舍不得對容語下手。”

王晖登時一驚,“什麽意思,怎麽牽扯到了容語?”

劉吉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道,

“王相,我耳目得知,年前鳳鳴坡一戰,容語差點陣亡,是謝堰千裏迢迢奔去救她,不僅如此,孤男寡女在洞穴裏處了一夜,您說,能做出什麽事來!”

王晖眼底驚色疊起,“什麽?孤男寡女?”

劉吉幽幽一笑,“王相沒想到吧,咱們這位容公公其實是位姑娘....”

王晖猛地吸了一口氣,久久回過神來,“原來如此....那你的意思是?”

劉吉冷笑道,“謝清晏是什麽人,王相豈不知?他向來機關算盡,怎麽可能不計生死去營救敵營之人,只有一個可能,他心悅容語。”

“謝堰此人老謀深算,毫無破綻可尋,而容語是他唯一的軟肋....”

“既是如此,那咱們便用許昱對付容語的法子,來對付謝堰。”

“容語對殿下不設防,咱們只要騙着殿下給容語下了軟筋散,一切可成。”

王晖胸膛被這則消息劇烈地激蕩着,長長籲着氣,“劉公公,你有把握嗎?”

劉吉滿臉志在必得,“這個念頭我早就有了,實話告訴王相,殿下對容語求而不得,日日犯愁,我正打算一箭雙雕,既讓容語心甘情願跟了殿下,也設下圈套,圍殺謝堰。”

“若謝堰不上鈎呢?”

“放心,他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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