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悶夏的午後,雷聲轟隆隆滾過,烏雲壓城,雨卻遲遲落不下來。
容語今日晨起與禮部核對好去李府下聘的單子,午時過來東宮探望朱承安,被留下用膳。
一桌子山珍海味,卻沒動幾筷子。
容語看不下去,親自夾了幾塊朱承安往日愛吃的酸魚片,置于他面前的小碟。
“殿下,吃一些吧,近來事務繁忙,身子要緊。”
朱承安大婚将近,如此失魂落魄,定是思念周如沁的緣故。
朱承安枯坐在八仙桌後,沉默一陣,茫然地擡起眸,“卿言,你陪我飲幾杯酒如何?”
容語沒有拒絕,吩咐人去取酒,劉吉意念一動,深深看了一眼容語,輕聲問朱承安,“殿下,您要喝什麽酒?女兒紅只剩下一壇,西風烈倒是還有不少。”
朱承安眼神忽的一黯,“就西風烈吧。”趕在容語阻止前,凄涼地笑道,“表兄不是愛喝西風烈嗎?”
容語嗓音一梗,熠熠的眸眼也在一瞬間慘淡下來,她沉默地坐下,往嘴裏扒了一口幹飯,嚼了片刻,問朱承安,“殿下是因阿兄傷懷,還是因周姑娘....”
朱承安捏着酒盞沒動,白皙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杯柄,青筋蜷起清晰可見,他喃喃道,“卿言,我真的很想很想表兄.....所有人要我以大局為重時,唯有表兄告訴我,自己開心也很重要....若是不暢懷,得到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容語一怔,沒有接話。
看來還在惦記着周如沁。
不多時,劉吉着人搬來六壇西風烈,容語臉色一變,王桓喝一壇便酩酊大醉,何況朱承安。
她偏首去看朱承安,忽然瞧見他那雙寥落的眸如同枯木逢春般,溢出一絲鮮活。
回想他剛剛所說,到嘴了話又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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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脆舍命陪君子。
容語主動拔開酒塞,替他斟了一杯。
劉吉默默看着二人,将門一掩,揮手屏退內侍,獨自立在雕窗外等候。
西風烈被譽為酒中之王,入口熾烈,後勁霸道,容語在軍中,鮮少見人喝滿三壇,她酒量算好,喝個兩壇也得醉醺醺,容語打算先将朱承安灌醉,讓他好好睡一覺。
朱承安連喝了三杯,大呼痛快,只是喝着喝着,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像是陷入泥潭的人,一身精神氣被抽走,只剩軀殼在無力掙紮。
容語看他這副模樣心裏不好受,低聲勸道,
“殿下還惦記着心裏那個人嗎?”
朱承安心仿佛被拂塵輕輕掃了一下,艱難的移目在她臉頰,她此刻的眉目是柔和的,帶着些許溫情,仿佛是褪去一身鋒芒的玉,
“是啊....”他慘烈一笑,
明日禮部便要去李府下聘。
他與她如隔天塹。
她應該是不願意為妾的,應該是的....
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奔來一股山洪,沖垮他心中橫着的那塊堰堤,将他所有求而不得一瀉而下。
容語微微嘆息,喝了幾杯,面頰浮現一絲紅暈,她輕輕一笑。
眼底的光是清淡的,也是潋滟的。
朱承安的眼也随之一晃,似有昳麗的光耀入他心底,也跟着笑了。
容語一心當差,不太能理解朱承安的求而不得。
她連着喝了幾杯,壯膽勸道,“恕臣冒昧,殿下為何這般痛苦?您登基在即,回頭一道聖旨下去,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周如沁還未成婚,未必沒存着等朱承安的心思。
在容語看來,朱承安這是庸人自擾。
朱承安聽了這話,如同得到了鼓勵,“是嗎?”眼神如鈎子一點點鑽出來,視線落在她清致的眼一動未動,“那卿言呢,可有喜歡的人?”
容語一口酒險些灑出,茫然看着朱承安,“喜歡的人?”
師傅教了她一身本事,甚至也教過人情世故,卻唯獨沒提過感情。
“喜歡一個人會怎樣?”她好奇問道。
朱承安低低笑了一聲,擡手敲了敲她腦門,只覺有趣,“卿言,你這是沒開竅呀....”心裏不知不覺舒坦一些。
容語讪讪一笑,十分不好意思,“殿下,臣是什麽身份,哪有心思兒女情長?”
“那我來告訴你...”朱承安半伏在桌案,手撐着額目光融融望着他,似吐真言,“喜歡一個人呢,你會時時想要見到她,一閑下來滿腦子都是她....”
“将自己打扮得得體,做一切令她喜歡的事....”
“擔心她的安危,在乎她的喜怒,若她眉間有憂愁,便恨不得去撫平.....”
容語一字一句聽來,嫌棄地搖搖頭,這些她通通沒有。
“偶爾見到她會心虛....”
容語眼神嗖的一下直了,“心虛?”
每每遇見謝堰,便心虛,
她心突然慌了,“殿下您弄錯了吧?”
朱承安沒有答她,笑着将酒盞裏的酒一點點飲盡。
容語狠狠押了一口酒,壓壓驚,默默在腦海裏又過了一遍,她擔心許鶴儀吃不飽,害怕朱赟不開心,每每想到王桓便心痛,照朱承安這麽說,她難道喜歡這幾位兄弟。
絕不可能。
至于遇見謝堰心虛,應該是欠他太多人情的緣故。
一口口酒往喉嚨裏灌,将肺腑燒得灼烈了,方才舒服,不知不覺二人已喝完兩壇半。
朱承安果然半醉半醒,也不知是酒勁壯膽,抑或是徹底糊塗了,他拽住了容語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懷裏帶,
容語摁住他胳膊,皺着眉,
“殿下.....”
朱承安醉醺醺地望着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蓄勢已久的種子,一股腦子破土而開,
“卿言你別攔着我....我不想娶李思怡,我想娶你....”
容語腦子裏轟了一下,混混沌沌的,絞成一片。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殿下...您說什麽呢?”
朱承安拽着她,灼熱的呼吸寸寸逼近,一字一句道,“我心悅你,卿言,你願意嗎?”
容語木了一陣,緩緩回過味來,将手從他掌心抽出。
雖是微醺,腦子卻還清楚。
所以,朱承安這一年多來,絞盡腦汁不肯成親,是因為她....
心中沒有任何波動,甚至是生氣的。
她扶着額默然片刻,
“殿下,在臣眼裏,您是君,臣對您沒有半絲男女之情,還望殿下及時止住不該有的念頭....李姑娘名門之後,是滿城百姓親眼見證的太子妃,您既然生在了皇家,便得擔起這個責任,賜婚聖旨已下,您這麽做,實則是辜負了李姑娘。”
朱承安聞言心頭如同澆了一盆冷水,連酒意也去了大半,他眼底冷清清的,似被掏空一般,茫然望着她,視線一點點模糊。
也不知該想什麽,更不知該做什麽。
視線移到酒壇,仿佛尋到發洩之物,往前抱住一壇,扭開酒塞,一股腦往嘴裏灌。
大片的酒水順着他臉頰滑入衣領,澆在他心頭,原先充滞着愛慕的心房,此刻如同被火燎原後的荒地,一片荒蕪。
容語見狀,伸手将酒壇給奪過來。
朱承安不理睬她,又開了另外一壇,這回他沒徑直往嘴裏灌,而是一杯杯,像是續命似的,慢慢地抿。
入口全是苦澀。
灼淚伴随汗水,浸透他眼眶,刺痛了他的目,他閉上眼,仿佛有一絲鮮紅自眼角滲出。
容語心頭咂摸不出什麽滋味,只覺渾身不自在,當說的話也說了,徑直離開,又于心不忍。
她輔佐他這般久,已習慣事事将他放在先。
于是,将他手側那壇酒給擒起,往她自個兒嘴裏灌。
替他将酒喝完,他便該消停了。
容語原先是不懂,如今明白了他的心思,便有了主意,往後這東宮,能不來則不來,這一壇酒權當與他作別。
朱承安渾渾噩噩看着她喝,也沒攔着,只低聲詢問,
“卿言不喜歡我,那喜歡誰?什麽樣的男人能入卿言的眼,謝堰嗎?”說到最後,帶着不甘與嫉妒。
容語聽了這話,不知該如何作答,她頭疼地看着他。
但凡朱承安将心思放在朝政上,也不至于被謝堰逼到這個地步。
他身為皇儲,不該對政務如此生疏。
“殿下恨謝堰嗎?”
朱承安一愣,恨嗎?該是嫉妒居多。
朱承安又豈會當着容語的面承認自己嫉妒別的男人,他臉色僵硬的,白得不同尋常。
容語只當他默認,再道,“謝堰此人,心如止水,步步為營,連自己的婚姻尚可拿來當籌碼,反觀殿下您,卻要将好不容易求來的新婦給推拒,失信于臣民,孰該孰不該,殿下心裏難道沒杆秤嗎?今日的話,臣自當沒聽過,還請殿下時刻謹記,莫要讓王桓白死....”
漫天的雨水自半空澆下,電閃雷鳴,映出朱承安蒼白的臉,他唇齒無絲毫血色,如同傀儡一般,木了片刻,一頭栽倒在桌案。
容語跨出大殿,扶廊蕪下的長柱而立,雨幕織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網,網不住這滿腔情愁。
沿着廊蕪往西側折了幾步,恍覺腳步有些發軟,她強撐着晃了晃神,該是喝多了。
繼續往前行,邁過轉角。
刀刃拔出的铮鳴聲穿透雨聲撞入耳簾。
一瞬間酒意消退,全身繃緊如弓,警惕地盯着四周。
前後左右不知何時聚了一批黑衣高手,幾乎将她圍個團團轉。
容語是怒然的,更是疑惑的。
這裏是東宮...
除了朱靖安,她想不到還有誰會對她下手?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前方甬道邁出。
劉吉立在人群後,面色平靜與她相視。
容語眉頭一皺,“劉吉,你這是做什麽?”
劉吉合袖與她鄭重一揖,溫聲道,“卿言,殿下對你一片癡心,你豈可辜負他?”
容語怔了一瞬,眼神驟然變涼,她借着牆壁的力,緩緩站直身子,負手在後,“怎麽,我不願意,所以你要逼我?”
劉吉輕輕一笑,“卿言,你當真是替殿下效力嗎?謝堰多番為難殿下,你無動于衷...”
容語只覺劉吉在胡攪蠻纏,負在身後的手緩緩蓄力,卻覺丹田一空,她壓根使不上勁,心猛地一沉。
着了劉吉的道了。
又是軟筋散...
怪她喝得太多,醉醺醺的,又不曾防備朱承安,毒該是在下在最後那兩壇酒水裏,劉吉什麽時候也學了這般肮髒的手段。
容語心裏驚雷陣陣,面上卻不顯,“你打算如何?”
劉吉卻是神色怔忡道,“卿言,看在王少爺的面子上,再幫殿下一回吧。”
容語微愣,掃了一眼四周蓄勢待發的黑衣人,疑惑問,“什麽意思?”
劉吉也不避諱,直言道,“我給你下了軟筋散,你随我去八音閣,引謝堰前來,我已布好人手,打算一舉擒殺謝堰。”
容語先是狠狠一震,旋即一臉莫名的看着劉吉,“你拿我威脅謝堰?劉吉,你燒糊塗了?”
劉吉微擡下颚一笑,“我沒有糊塗,相反,我清醒得很。”
“謝堰不會來的,”容語語氣篤定,眼底透着失望,“你這麽做,只會令東宮分崩離析...”
劉吉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一旦謝堰将秀水村的事查下去,東宮與王家便萬劫不複,謝堰非除不可,而今日是唯一的機會。
劉吉心下一狠,“卿言,對不住了,你若還算東宮一員,今日便幫着殿下除掉謝堰,從此往後一心一意跟着殿下....你放心,殿下滿心眼裏都是你,将來整個皇宮都是你的天下....”
容語只覺劉吉魔怔了,萬分惱怒,“你簡直荒謬!”
“殿下知道你在胡作非為嗎?”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劉吉撩唇一笑,“卿言,我實話問你,以你的功夫殺謝堰易如反掌,你做得到嗎?”
容語心頭微微一顫,她寒着臉沒吭聲。
劉吉滿眼諷刺,“這不就對了,既然你不肯動手,便由我來,”
他臉色一寒,“來人,将容語拿下!”
........
容語被縛住的同一時刻,謝堰立在窗棂下,望着瓢潑大雨,眉間浮現一抹隐憂,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江河一帶怕是要鬧夏訊...”
朱靖安坐在案後翻閱文書,氣定神閑道,“那也該他朱承安操心....清晏,你過來看看,這幾個衛所的賬目不對....”
謝堰轉身正要過去,卻見朱靖安一小厮從廊蕪下急急奔來,他當即止了步,等着人到了門口,問道,“出什麽事了?”
那小厮看了一眼謝堰,一面擦汗一面禀道,
“殿下,謝大人,東宮出大事了。”
朱靖安從案後擡起眸,連忙坐直了身子,“何事?”
小厮咽了咽嗓,迫不及待道,“太子與劉吉将容掌印綁在八音閣,說是等着謝大人去救。”
朱靖安聽了這話,眼眸駭然瞪大,幾乎笑出聲,“你沒聽錯?這消息打哪來的?”
小厮也一臉莫名,“是劉吉跟前的江照親口告訴屬下的,還囑咐屬下一定要将話帶給謝大人。”
朱靖安跌坐在圈椅裏,放聲大笑,“我說老四這腦袋莫不是被驢踢了吧,這是誰想出來的歪主意,将容語綁起來等着清晏去救?這是犯了什麽渾!誰給他勇氣做這春秋大夢!”
“嘿,本王正愁除不掉容語,敢情好,朱承安這是自掘墳墓,省了我一樁大麻煩....”
“這還沒當上皇帝呢,就急着卸磨殺驢了....清晏哪,依本王看....”目光落在謝堰臉上,突然怔了怔,嗓音變了個調兒,“清晏....你這是怎麽了?”
朱靖安已不記得認識謝堰多少年了,一直以來,謝堰這個人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很少在那張面無波瀾的臉上,看到旁的表情。
哪怕憤怒時,謝堰的眼神猶然是平靜的。
但面前的他,與以往每一日,迥然不同。
那雙深眸,似翻騰着灼灼烈火,沿着血絲往瞳仁深處蔓延,最後聚成眸尖一抹磅礴的殺氣。
朱靖安心一下子墜到谷底,整個人也跟着撞在椅背。
“清晏,你難道真的喜歡那個容語?”
容語是女子一事,他也是前不久剛得知。半年前謝堰營救容語,他只當謝堰是為大局考慮,當時心裏有些埋怨,卻也沒責怪他。
謝堰沒有答他,整個人繃緊似滿弓,心仿佛被什麽攫住,又痛又怒,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從來沒有這麽惱怒過,當初許昱圍殺容語,那是立場所致,他無話可說,但是朱承安不一樣,容語數次為他出生入死,到頭來卻成了他除去政敵的工具。
他打心眼裏替容語不值。
朱靖安對上謝堰的眼神,心已涼了一大片。
他呆愣地坐在圈椅裏,險些拔不起身來。
朱承安哪裏是被驢踢了,他這是将了謝堰一軍,出了一記極狠的險招。
荒謬,可笑,卻又實實在在地戳到了軟肋...
朱靖安氣得笑出了聲,語氣裏帶着幾分試探,乃至懇求,以及命令,
“清晏,你不會去吧?”
“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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