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2)

我也放心。”

謝堰招來殿後的神機營将士,吩咐戚寧随李蔚光前往西郊。

這場厮殺從天明持續到天暗。

八月十五的月,不經意地爬上了夜空。

危急時刻,謝堰安插在朱瀛身邊的曹冉,見刺殺朱瀛不成,帶着一百東廠衛士從內裏破門,謝堰當即調兵猛撲那一處,将金吾衛與羽林衛兩條防線撕開一道口子。

這場戰亂終于在中秋之夜戌時初刻消弭。

謝堰以死傷三千的代價,殺五千人,降兩萬,拿下整個金吾衛與羽林衛,控制住奉天殿內外。

殿門洞開,三品以上的官吏,皆随謝堰步入大殿,彼時,李蔚光也已成功說服姜延退守宣府,帶着戚寧回到了奉天殿。

殿內,帝後二人端坐金銮蟠龍椅上,周身還有數十黑龍衛,黑龍衛號稱以一敵百,勢不可擋。

金殿之上,面對百官逼宮,皇帝比想象中要鎮定很多,不僅鎮定,仿佛還很從容。

他拽住身側皇後的手腕,扶在龍椅上,陰沉地盯着李蔚光,

“李蔚光,你瞎摻和什麽?你不顧然然生死了嗎?”

李蔚光緩緩擡目,往上方的王栩然望去,皇後一身藍紫的鳳袍含笑,神色凜冽而決然,甚至帶着幾分痛快。

這是她離李蔚光最近的一次,能毫無所懼地看清他眉目的憂愁與寒霜。

二十多年了,當年桂花樹下的濯濯少年,額間已生華發。

王栩然仿若初見時,與他嫣然一笑,時光總是格外眷顧她,她眼底有着與容語如出一轍的清透,容顏依舊靈秀,顧盼若有熠輝。

“停雲,我聽小內使回禀,容語乃我親生女兒,她人何在?”

李蔚光目光不偏不倚與她交視,怔然着凝視她不動,她模樣當真沒怎麽變化,一如年少時動人心魄,袖下依然握着與她定親那枚玉環,觸感溫膩而熟悉,愣了片刻,方回,“容語接獻王去了...”

王栩然仿佛不覺滿殿的刀戈之氣,雙眼雪亮,露出初生般的祈盼,“這麽說,我很快就能見到她了,是嗎?”

見二人這般兩兩相望,目若無人,皇帝氣得拂袖,将禦案一應瓜果掃下,咆哮道,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成功了嗎?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的人是你!”謝堰見他氣定神閑,只當他還指望姜延來馳援,冷冷一笑,

“姜延已被老師勸服,退回宣府,皇城已盡在我手,你插翅難逃!”

“哈哈哈!”朱瀛不怒反笑,“誰說我要逃?這是朕的奉天殿,誰也奪不走!”

“謝堰,別以為你奪下奉天殿就能得逞?”朱瀛猙獰一笑,“容語雖強悍,但南宮四面是水,唯有一條小橋通往宮城,易守難攻,我在南宮布下天羅地網,我兒朱靖安已混入軍中,前往南宮刺殺獻王,即便容語能帶獻王回來,帶回來的怕也是一具屍身!”

朱瀛話音一落,殿內外的大臣霍然一驚,一片喧嘩。

“這怎麽是好?咱們可等着獻王登基,若是獻王出了事,這不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可不是嗎?”

朱瀛兀自狂笑不止,

恰在這時,南宮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奉天殿跟着一震,滿殿倏忽無聲,朝臣愣了片刻,連忙踱出內殿,往西北方向張望,只見一片火光躍至半空,濃煙四起,似要将那通明的月色給遮去。

謝堰與李蔚光相視一眼,臉色急轉直下。

王栩然思及容語去了南宮,心下募的一空,拽住身側的皇帝怒道,“你做了什麽?”

朱瀛依然笑得瘋狂,他得意地勾着唇角,痛快地欣賞謝堰的表情,“朕在南宮埋了伏火雷,一旦有人破島,便點燃此物,可将獻王與賊兵一網打盡!”

“你們以為我為什麽留獻王至而今,因為我根本就不懼,這一招我已防備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今日終于派上用場了!”他像得志的小人,神态間的醜陋已一覽無餘。

謝堰臉色一白,

不,他在南宮也安插了心腹,朱瀛不可能得手的...

他轉身疾步掠出內殿,迎面見一侍衛飛撲而來,連忙喝問,“怎麽回事?”

侍衛灰頭土臉,打人群擠出,撲跪在地,“主子,南宮埋有炸藥,幸在咱們的人發現及時,撤了出來,只是朱靖安僞裝成侍衛,混在虎贲衛中,趁混亂之際,往獻王身後刺了一刀,如今獻王失血過多已昏迷過去,容公公着人請了太醫,此刻獻王殿下被安頓在崇智殿。”

朝臣聞言如當頭一棒,臉色布滿陰霾。

朱瀛聞言呲牙冷笑,“哈哈哈,我還告訴你們,我早早的,就給獻王喂了雷公藤與斷腸草,他哪怕活着,也永遠不能誕下子嗣,你們擁立這樣的君王,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是嗎?啊?哈哈哈,哈哈哈!”

朱瀛狂誕不羁的笑聲回蕩在整個大殿。

些許朝臣兩兩相視,已有了動搖的念頭。

朱瀛滿意地看着衆臣臉色數變,最後将目光落在赫然立在殿門口的謝堰身上,

“謝堰,難道,你要造反?你即便再有本事,也終究是個臣子,沒有大義名分,便是竊賊,比我朱瀛還不如...”

一語未盡,卻見殿門前那道清俊的身影募的一笑。

“呵.....”他仰眸,望向蒼穹。

閑雲退散,月破雲出,十五的月,如玉盤,傾落在奉天殿當空。

雪色掠入他眼底,漾起一陣驚異的冷芒,他回眸,挺拔的身影似山峰矗立在殿門口,眉峰驟然變得鋒利,他立在臺階之巅,俯瞰四周林立的甲士與文武百官,視線從一張張面容掠過,最後直視殿內的朱瀛,目光在撞上那異常熟悉的蟠龍寶座時,變得沉默而惘然。

“你錯了,我不是造反,我不過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什麽意思?”朱瀛笑意僵在唇角。

百官愕然望着他,一陣發愣。

冷肅的秋風被月光浸潤,掀起他月白的袍角。

謝堰立在一片明光裏,擡手緩緩揭起下颚一片薄薄的皮,

那層皮粘得極緊,仿若已與他血水交融,他是怔然的,更是昏懵的。

有那麽一瞬,他已不記得當年是怎樣從那陰濕昏暗的地窖裏爬出,又是怎樣如壯士斷腕般,決然地換景初入那暗無寧日的人間煉獄受難。

每活着一日,心受一分煎熬。

十幾年來,他一面以謝二公子的身份,談笑風生,傲睨朝堂。

一面如陷在深淵泥沼的逆行人,背負枷鎖,踽踽攀爬。

朔風将蒙塵的煙雲蕩滌而開,皓月當空,郎朗無邊。

奉天殿前這一片天地,在一瞬間倏忽無聲,樹靜風止。

腳下的衣袍不再揮動,而是肅然,冷冽的覆在他周身。

他心緒自紛亂中掙脫而出,一鼓作氣将那薄皮徹底掀開,露出一張與獻王朱景初近乎一模一樣的臉,也是一張颠倒衆生的臉。

“因為,朕,才是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

..........

容語自崇智殿奔回,剛從轉角越過,恰将這一幕收入眼底。

她一下子怔住了,腦子更像被驚雷碾過,呼吸在一瞬間被奪走,整個人呆如木雞。

難怪謝堰今日情緒很不對勁。

原來他們同是皇室中人,身上留着同一絲血脈。

腦子裏繃着的那根弦,轟然斷裂,五內空空盯着那張臉,腳步跟釘住似的,再也挪不動。

四下響起此起彼伏倒吸氣聲。

朱瀛瞳仁更是縮成一線,見鬼似的指着謝堰,慌亂閃過眼底,“你是何人?你是哪裏來的鬼魂!”

謝堰一字一句回,

“朱瀛,二十二年前,祖父乾幀皇帝将皇位傳與我,是你從我手中将皇位奪走,今日我要一筆一債與你讨回!”

“不可能,你是獻王,那南宮那個是誰?”朱瀛從龍椅上跌落在下,伏在禦案,滿目交織着惶恐與驚疑。

這時,謝照林往前一步,朗聲與衆人解釋,

“諸位,二十三年前,懷明太子妃懷的實則是雙生子,臨盆那日,皇長孫于午時順利誕出,次子遲遲在肚內下不來,至夜裏,太子妃歷盡艱辛,總算把小殿下給生下,只可惜小殿下身體羸弱,經太醫診斷,活不過一月....”

“那一夜天象有異,雙生子一強一弱,為不詳之兆,為了不引起朝中動蕩,乾幀陛下被迫将此事掩下,只将皇長孫紀錄在金冊,取名朱景钺,正是後來的獻王殿下。”

“然而,彼時我夫人明德長公主滑胎不久,心中憐惜小殿下,便經乾幀陛下首肯,悄悄将孩子接入謝府..”

“小殿下一日一日長大,竟是奇跡般存活下來,原是打算待孩子康健後,再送回皇宮,恰恰不久後,蕭關大戰,乾幀陛下戰死宣府,朝局動蕩,朱瀛趁機上位,應了當初那不詳一說,是以,我們夫婦決心将小殿下養在謝府,記為謝府二公子。”

“起先朱瀛為了穩朝臣之心,不敢動獻王,再加之獻王年幼,也威脅不到他什麽,他便将獻王扔在南宮不管,七年後,也就是獻王殿下八歲那年,朱瀛不知怎麽想起這個孩子,打算将他弄死,獻王敏銳察覺到殺機,刻意接近五皇子朱佑安,得了朱佑安的眼緣,朱佑安纏着獻王,不肯撒手,朱瀛無奈,暫時放過了獻王。”

“我聞此密訊,回來告之長公主,恰恰被小殿下所聞,小殿下雖存活下來,可身子依然不好,大夫斷他活不過三十歲,他百般懇求我們夫婦,換兄長出宮。”

“我與長公主權衡再三,答應了小殿下的懇求,趁着一日入宮赴宴,我們誘使朱佑安将獻王帶出南宮,在花園裏完成了瞞天過海之計,成功地将真正的獻王帶出皇宮,從那之後,小殿下頂替獻王的身份,備受朱瀛摧殘,而獻王以謝堰的身份,留在謝府。”

“這些年謝堰承乾幀陛下衣缽,出将入相,端委廟堂,其功勳想必諸位看在眼裏,自不必多言。”

朝臣漸漸回過神來,

“原來如此....只是,何以證明謝堰便是真正的獻王呢?”

謝照林似早料到一般,“為了今日奪宮一計,我二人籌謀十載有餘,豈能辜負諸位?當年乾幀陛下心疼小殿下,原想待時機成熟,再将小殿下接回皇宮,是以特意留了宮廷秘檔,以為佐證,除此之外,給太子妃接生的嬷嬷,并太醫猶然在世,來人,将他們帶上來。”

不多時,侍衛領着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太醫并兩名老妪上殿。

為首那名老太醫,有妙手回春之能,侍奉過兩任帝王,為在座所熟知,只消看他一眼,已是信了大概。

只是皇室血統不容馬虎,左都禦史周俊當衆驗證一番,待核驗證據,看過謝堰身上有着當年皇長孫誕下的胎記,再無二話。

可謂是柳暗花明,虛驚一場,衆臣不由長籲一氣,重振聲威,對着朱瀛一陣口誅筆伐。

面對朝臣毫不留情地辱罵,朱瀛喉間湧上一股血腥,氣急敗壞。

就在他臉色沉沉,如無頭蒼蠅之時,忽然瞧見殿門口轉出來一人,正是容語,

朱瀛像抓住救命稻草,朝她大吼,

“語兒,語兒,你是我最出色的孩子,父皇命你,立刻拿下你身邊的謝堰!”

“父皇後宮還有一稚兒,朕封你為監國大公主,由你攝政,語兒,快些到父皇這裏來,你武藝高強,定能奈何謝堰!”

謝堰在這時,緩緩側身,

容語擡目,

二人視線在半空相撞。

月色如煙,掠過他清隽的眉眼。

久久的凝望,說不清,道不明的凄楚,從眼裏溢了出來。

那來不及宣于人口的愛慕,那如芳草萋萋好不容易燃起來的少艾之心,頃刻遇火殒滅。

哪怕他模樣有了變化,她依然覺得,他是極好看的,每一處長在她喜好,每一眼都似拂在她心尖。

無妨,不能相守,便相望。

容語艱難地将視線從他身上抽離,緩緩跨入內殿,一步一步往皇帝走去。

朝臣頓時心生防備,忍不住往後退了數步。

侍衛當即執甲上前,将所有朝臣護在殿外。

唯有李蔚光孑然而立,目色從容語身上掠過,本能地生出一絲慌亂,擔憂地看向王栩然。

王栩然也在這時站起身來。

她驕傲又無畏地看着自己女兒,那個功績足以彪炳千秋的孩子。

她眼角的笑,如蒙塵的玉,霎時染了璀璨的浮光,繞過禦案,來到殿中,迎着滿殿燈火惶惶,望着慢步而來的容語,一字一句道,

“朱瀛,你沒有資格當言言的父親!”

王栩然說出這話時,視線從容語身上,漸漸移向另一側的李蔚光,她眼底浮現一抹迷離與怔惘,

“停雲,當年觀音寺一遇,乃我有心為之....那一夜過後,我便懷有身孕...”

李蔚光募的一震,臉色白一陣紅一陣,目光盯了王栩然一會,不可置信挪向容語,幾乎是顫了顫,視線再也挪不開半分。

朱瀛腦海轟隆滾過雷聲,雙目睜得如銅鈴大,“你...你們...奸夫□□!”

謝堰在這一瞬,猛地擡頭,視線迫不及待在人群中尋到她。

二人目光再次相交,滿殿的兵戈似被揮退,他們更像是立在了時光之外。

他眸底熠熠,如映着滿川明月。

容語也自唇角綻開怔然一笑。

“容語乃我與停雲之骨血,而非你這狗賊之女。”王栩然桀然一笑,壓抑在心底多年的郁憤在這瞬間宣洩而出,她回身,冰淩淩地睨着朱瀛,

“朱瀛,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當年我與停雲已結婚書,是你用了肮髒的手段,抹去了文籍,強奪我入宮,這麽多年,我無一日不厭惡你,也從未把你當過丈夫,在我心裏,我只是停雲一人的妻!”

“然然.....”李蔚光立在她身後,雙目如燭,洞然凝望她。

王栩然回眸與他一笑,露出如年少時一般的爛漫與純真,“停雲,我日日夜夜枕着我們的婚書,唯此心中能得片刻皈依,現在,我們還有孩子,我們的女兒回來了....”

正當王栩然朝容語伸手之時,容語瞥見眼前寒光一閃,黑龍衛刀鋒出鞘,朝她刺來。

她飛快将王栩然往李蔚光懷裏一推,擡掌往黑龍衛的劍鋒迎了過去。

擋在最前的侍衛也瞬間湧動,另有十幾條身影躍了進來,

幾十人頃刻角鬥在了一處。

謝堰親自抽出腰間軟劍,往容語身側來援,容語得了間隙,往後一退,數十枚銀針自袖中的雙槍蓮花溢出,射向圍繞在朱瀛附近的黑龍衛。

二十多人左支右绌,一半被射了個正着,另一半尋遮蔽之處滾躲而開,其中幾名欺身而上往容語撲來。

容語募的展袖,催動銀蓮。

銀蓮似感受到了主人滿腔的肅殺之氣,一瞬間綻放璀璨銀芒,如銀蛇吐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黑龍衛絞殺而來。

血霧在半空炸開,随着搖落的燈芒撲入朱瀛的眼。

他如嗜血的毒蛇,露出猙獰的獠牙,“啊!”他蓄勢往龍椅一側的按鈕一壓。

無數短镖自朱瀛身後的髹金雕龍寶座射了出來。

這是他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條路,一條同歸于盡的絕路。

“受死!”他低吼一聲,同時按下另一側的機關,密密麻麻的暴雨梨花針漫射而開。

容語雙目駭然瞪大,迅速舞動銀蛇,兩條巨龍在半空來回交疊,形成一片綿密的銀網,将大部分短镖與銀針給擋了回去,然而,依然有不少銀針與短镖漫天迅射而來。

侍衛們齊齊湧上,擡劍阻擋,嘈雜的铮鳴聲伴随人仰馬翻,殿內頓時一片混亂。

銀蛇蓄力自雕龍寶座上方一盤旋,猛地往下一栽,一頭将朱瀛的腦袋給撞成一團碎末。

就在這時,一名倒在柱後的黑龍衛,趁着混亂之際,猛地抓起淬毒的短镖,射向最近的那個人。

那個來不及往外撤的人。

李蔚光正抱住王栩然,一面将她往懷裏一帶,一面擡袖舞動,将那射來的梭镖銀針給揮去。

王栩然雙手扒在李蔚光肩頭,目光恰恰與那名半死不活的黑龍衛對了個正着。

淬毒的暗器在她瞳仁無限放大,無邊的恐懼籠罩心頭,她不做半分猶豫,緊緊摟住李蔚光,用盡全身力氣翩然一轉。

“啊....”

随着暗器沒入她背心,她凄美的嗓音如煙火,在他耳邊驟然凋落。

李蔚光摟着漸漸軟下的身子,腦海一片空白。

容語将最後一名黑龍衛絞殺,聽到那聲呼喚,驀然回眸。

王栩然的身影如折翅的翩蝶,緩緩往下滑去。

連帶着她的心也被一同拽了下去。

她寥落的,空茫的,木了一瞬。

也僅僅是一瞬,腳底生風朝她掠去,從後方接住了她。

“來人!”

這時,殿內外所有人均看了過來,恰才銀針射死了不少侍衛,及些許朝臣。

謝堰正忙着調度太醫來救治,猝不及防聽到這一聲呼喚,扭頭朝這側望來,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容語飛快抱着王栩然來到殿角一側,将她放在地上,二話不說掏出袖中銀針替她壓住毒性,李蔚光回過神來,連忙撲跪過來,手忙腳亂查看王栩然身後的短镖。

短镖已沒入大半,血色見黑。

“見血封喉!”

他手抑制不住顫抖,就要伸手去拔,卻被容語蓄力給推開,容語冷靜地掏出鉗子,将暗器往外一夾,置于一旁,

汗水自額尖滑落,一滴一滴墜在毛毯。

她鎮定的,将王栩然身後的衣裳給剪開,将能用上的藥粉撒上,

已有宮人自覺地擡來一屏風,将三人圍在裏側,謝堰立在圍屏外,怔然盯着容語那抹衣角,麻木地吩咐太醫,

“取見血封喉的解藥來!”

太醫稍稍一怔,見血封喉頃刻斃命,哪怕有解藥,取來也遲了。

但謝堰既然如此吩咐,他只能照做,連忙阖宮搜尋解藥。

這頭,容語做完能做的一切,慢慢将王栩然翻轉過來。

經過她一番處置,王栩然眼皮颌動,緩緩睜開了眼,她躺在李蔚光懷裏,神色是溫和的,亦是沉靜的,期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交織,滿心的歡喜與快慰要溢出來。

“停雲....”她艱難地拽緊李蔚光寬大的手掌,一面摸到容語的手,将三人的手交疊在一處。

“我的言言找到了....停雲,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她長得好美....”她虛弱地吐着蘭息,見李蔚光失神,麻木地盯着她不動,委屈的淚水自眼角溢出,孱弱地哽咽,

“停雲,你怎麽不看看她,她是你的骨血,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覺她像極了年少時的你,芝蘭玉樹,風采濯濯....若是那時,我知道她是我的孩子,該多好....”她氣息不穩,輕微地咳了一聲。

李蔚光喉間滾動,肺腑如遭淩遲一般,怎麽都發不出聲來,半晌,似好不容易轉動的古鐘,點了下頭,旋即一下又一下,拼命颔首,清矍的身軀顫得厲害。

他像是立在陰陽兩界血口的枯木,眼神空洞洞的,

王栩然見說不動李蔚光,視線緩緩下移,挪到跪在她跟前的容語身上,這一瞬間母愛似綻開的朝花,潋滟又昳麗,

“言言,你喚我一聲娘可好.....”她臉頰蒼白毫無血色,勉力從李蔚光懷裏坐起少許,白皙又瘦弱的手臂輕輕地朝容語臉頰探來。

容語茫然又麻木地注視她,本能地将臉往前一湊,貼住她冰涼的指腹,淚珠無聲的,自眼角一滴又一滴,漸漸彙成一行,滾落而下。

随着她眼神漸漸渙散,容語猛地咽了下嗓,一聲“娘..”猝不及防從喉間溢出。

暗啞又粘稠,壓根聽不清,王栩然沒有絲毫反應。

容語心口絞痛,笨拙地,用力回握了下她的手,又努力地,更清晰地喚一聲,

“娘....”

這一生第一聲娘,也是最後一聲。

王栩然雙目仿佛是蒙塵的明珠,霎時一亮,回光返照般,露出無比鮮活的光彩來,

“言言....”

她幸福地笑了,貪婪,不舍地,用目光逡巡她的臉,似要将她的模樣永遠銘刻在腦海,這樣,過孟婆橋時,她不至于忘記這個遺失多年,又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骨血....又或者,來世,再當一回她的母親,替她洗手作羹湯,替她繡花梳妝,将她親自送上花轎.....

百姓人家再尋常不過的煙火氣,是她這一生永遠無法企及的夢。

來世,寧為林間鳥,不為籠中雀。

“停雲,答應我,照顧言言一生一世,給她找一位好夫君,不許任何人欺負她,倘若她有半點委屈,将來九泉之下,我定不見你.....”

李蔚光漆灰的眼募的一頓,心碎成漫天雪花,兜兜轉轉,落不了地。

王栩然太了解這個男人,他眼底已無生機,倘若不把孩子交給他,他定随她而去,

見他無動于衷,王栩然咬着銀牙,以決絕的語氣起誓,

“李蔚光,李停雲,你若不應我,我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要見你.....”

李蔚光聞言,所有的堅持與守望在這一瞬間決堤,無邊的絕望與凄楚将他徹底淹沒,他抱着王栩然縱聲哭了出來。

他寧願與她一起下煉獄,一起永世不超生,也不願與她陰陽兩隔,生如行屍,死無所依。

王栩然卻在這一刻釋然地笑了,也放心地笑了。

李蔚光這是應下了她。

衡門一諾,生死相随,李停雲這輩子都不會食言。

擡目,望向殿外的蒼穹,

皓月當空,無極無邊。

視線漸漸模糊,偏偏這輪月在她眼底映得清晰。

那一年,秋光正好,桂花香裏,正值豆蔻年華的她,捧着一抔剛采的晚露,悄悄拂開水榭垂下的珠簾,偷偷往那定親的未婚夫瞥了一眼,

這一瞥,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她便陷在這一眼秋光裏。

一只野貓打樹林竄了出來,将偷窺的她撞了個正着,她哎喲一聲往簾內跌去。

連帶猝不及防的他,一同滑落水泊。

滿池的月光被打碎,如星星墜入他眼底,化為自矜冷淡眸裏唯一一絲柔和。

那一晚秋月正明,一如眼前。

飛鳥自月盤滑過,輕輕拂去這一生所有的坎坷斑駁,唯剩一抹浩瀚無痕的月刻入她神識,王栩然緩緩将父女倆的掌心交握在一處,自心底綻出一笑,

“八月十五,月正圓,我們阖家,終于團圓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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