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佳期如鏡人比花(四)
一路他們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康繹行将車開到家附近停下來:“進去後別提那件事,讓我來解釋。”聲音依然不快。
唐笙雨原本就不知道如何解釋,好端端出去闖了禍回來,她原本是寄住在他們家,雖然金茹疼她,繹寶也與她要好,但這個禍闖得她實在是有些害怕。
寶貝兒子手上被劃了一刀,若金茹知道,表面不說,心裏多少不悅。
既然他擔下解釋的重任,她也落得輕松。
金茹帶他去醫院檢查包紮,确認無有大礙才安心回家。
當夜,康繹行被金茹罵足一小時。
他說是他将唐笙雨帶了出去,路上遇見了混混勒索,結果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以致被劃傷。
她心下有些感謝他,這一來,這樁事就全落在了他身上。
夜裏,她洗了澡,回想起白日裏驚心動魄那一幕。若不是他,她現在不知是什麽處境,她這一日的劫他竟統統為她化解了。
嘟着嘴笑了起來,他是來還債的,幼時欠她那一筆,這會兒理當還她。
推了門走出去,走到他房前。他房門沒關,坐在床上着了身淺藍色睡衣,撩着袖子正龇牙咧嘴檢視他的傷口。
她有些憂心,禁不住開口:“還疼嗎?”
他被她吓了一跳:“你怎麽走路沒聲音的?”
她忍不住笑起來,幹脆走到他面前:“包紮了一下午仍沒好嗎?”
他見她主動示好,也便将白日的吵鬧丢在了腦後:“洗了澡,又裂開了。”
“醫生不是說不要碰水?!”她有些着緊地嗔怪,又将他一只在傷口上亂摸的手拉開:“不要動它,你等下……”說罷,小跑步出了他房間。
過了一陣又提了個小醫藥箱回來了,坐在他身邊拿出藥水及紗布,将藥水敷上,再拿紗布一層一層裹住傷口。
口中叨念着:“就不裹太多層了,盡管屋裏有冷氣,悶太緊也不好。你明天一早醒了便将它拆了,捂久了怕會發炎。”
他凝視她垂眸的專注模樣,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動撲閃撲閃,似兩只甫方孵化的小蝴蝶,小小的一張嘴如嬌麗的花苞開合。她身上的香氣淡淡地一陣一陣鑽入他鼻息間,小手像燃着把火,在包紮時不經意觸及的地方寸寸灼熱起來。
她給他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笑着擡頭道:“好了,記得明天早晨……”
唔——她腦袋“嗡”一聲炸了開來——他的嘴……什麽時候貼在她唇上的?
睜着眼睛瞪着方寸之內的那張俊顏,他……他是在……吻她嗎?
未來得及細想,他已
經将她寬大的睡袍下細細的腰身摟住,淺啜她柔軟的唇瓣。
康繹行腦中也不甚清醒,只本能将她團團困在自己臂彎內,她很瘦,比他估計得更瘦,那段軟腰圈在手中只盈盈一握。她很柔軟,那小小身軀簡直柔弱無骨。
輕易便被她蠱惑了神智,急着纏入她口內,她是朵初開的花盞,他從未起意采撷,卻終是被她的新鮮與嬌嫩引誘。
她整個思維是停滞的,飄飄然只停在了當下。然而她不知道該怎麽做,笨拙地抱着他的身子,他意圖深入,她便怯怯啓口迎接。
在他的引導下,她依舊笨拙得只知道全盤接受,絲毫不懂如何回應。
昏天黑地的糾纏中,他的手摸到她背後的胸衣搭扣上。她驚慌地掙了兩下,她雖說喜歡他,也不介意他吻她,但他這一舉動本能地叫她心慌意亂。
無奈她微弱的掙紮強不過他的渴望,“啪”一聲,她的身體解禁。他的手急切探到她胸前, 嬌柔若絲緞的觸感,豐盈細膩。這一刻,他與清醒二字暫時決裂,腦袋似整個在血液倒沖,他吻到她耳後,噬咬她耳珠。
她在浮浮沉沉的飄忽感中聽見他粗重的呼吸,雙手緊緊抓着他的衣服。
一切都仿佛失控得太快,她既驚且怕,卻不願退縮,她原是歡喜他對她這一場盛情邀約的……
不想這時走廊裏突然傳來開門聲,而後是腳步聲。
唐笙雨被這腳步由夢境驚回了現實中,她一把推開他,慌亂地躲到他房間角落內,扣起胸衣。
他倒淡定,站起身走到門邊向門外張了張,回頭道:“沒事,是繹寶下樓了。”
她紅着臉站起來,他們這是在幹什麽?怎麽像是在偷情一般?她的初吻竟結束得如此茍且。
見他想說什麽,她先一步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我先回房……”說罷飛快地低頭由他身邊閃過,躲入了自己房內。
趴到自己床上,讓深重的笑意埋入枕頭內。甜蜜感不知節制地抓住了她,他親吻了她,他是喜歡她的。
不問前因,不理後果,僅僅有了“他喜歡她”這個認知,她便似得盡了全世界的歡喜。
她回味着他的呼吸,他身上的味道,他撫過的皮膚餘下的溫度。笑意點亮了一整個夜空的星星。
她是個幸運的女孩子,她想着,家中變故時,有金茹媽媽收留她,給她個安穩的生活與學習環境。
情窦初開的年紀,遇到個如此心動的男孩,且同時被他喜歡。
她起身推開窗,望着深藍深藍的仲夏夜空,有軟和的涼風吹過,吹得滿庭院樹葉沙沙作響
,淺紫色夢一般的輕紗窗簾一層又一層被吹得飄飄蕩蕩,像是對着窗外的紫色丁香樹含笑點頭,交映着她這一刻不真實的心情。
她兀自望着夜空傻傻地笑,這一刻,她不思往事,不念前程。她決心做個知足的神的信徒,不再索要更多。有這些就夠了,有康繹行就夠了……
整整一夜,唐笙雨的夢裏,全是康繹行。他一雙眼眸脈脈含情地望着她,令她感到她是這世上最美麗,最幸福,最受寵愛的女子。
雙眼閉着,由睡夢裏笑到現實中。
仍舊不願睜眼,甜蜜未散,盈盈浸滿她心扉,她需要些時間消化這些甜蜜。
她以為,當她睜開眼,現實中會延續夢境裏的甜蜜,甚至是甜蜜無數倍的甜蜜。
她低估了現實的冷酷,亦連做夢都不曾想到,當她梳洗停當下樓,邊羞澀地想着要以何種表情及言語像他道早安時,會猝不及防地見到現實猙獰的面孔。
金茹與康繹寶康繹行全在客廳坐着,而康繹成與蘇菲竟也一同在談笑風生。
她的腦袋一時拐不過彎來,腳步仍在向他們挪,只是慢了許多。
蘇菲緊緊靠着康繹行坐着,笑得極是歡愉。康繹行牽着她一只手,側着臉在對她不知說什麽。
繹寶發現了唐笙雨,跳起來跑過去道:“笙雨,你瞧我嫂嫂竟然跟我二哥突然襲擊,今天一 大早媽媽被他們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呢。”
金茹笑起來:“這兩個孩子自說自話就這麽跑來了,連季琳都被吓得半天回不過神呢。”又對笙雨道:“這是繹成,你也見過的。那個是繹行的女友,叫蘇菲。”
康繹成望着她笑道:“咦?數年不見,笙雨越來越漂亮了。”
笙雨木木地同他打招呼,轉頭又強與蘇菲招呼。康繹行望着她,竟似他們之間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一般自然。
她尚太年少,控制不來情感,招呼雖是打了,卻勉強得全部人都看出來。
金茹看她一眼:“笙雨,你是否不舒服?”
繹寶道:“笙雨,你臉色不好呢,昨夜是否看漫畫看通宵了?”
昨夜,昨夜……荒誕的昨夜,她離奇地被他親吻,若不是繹寶下樓,他們恐怕已經……她在做夢,她一定是在做夢。
或者,康繹行失憶了,否則,他怎可能是這樣一副表情?
她緩過神來,搖頭笑道:“沒有,我一時也被繹行與蘇菲吓到了,他們來得太突然。”她的夢亦被打碎得太突然。
康繹成望着她笑:“我與蘇菲計劃好了要給大家一個大驚喜,果然成功了。”
又招呼道:“笙雨,坐下聊一會兒吧。”
金茹道:“笙雨尚未吃早餐。”
她坐在康繹成身旁的位置:“沒關系,我等下再吃,先坐一會兒。”
眼睛不争氣地又去看那雙交握的雙手,看得心頭發顫,酸得滿肚子淚倒在裏面流,哪裏還吃得下飯。
康繹行滿面自若将她激怒,不知從何處冒出的滿懷憤恨沖昏了她的腦袋。
她轉過頭,身邊的康繹成似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笑起來,笑得甜美芬芳,與他玩笑道:“繹成,你這幾年怎麽樣?我一直記得你是個好人,小時候你哥哥欺負我,你總是站出來勸慰我。”
繹成被她這一笑,頓時覺察到些什麽,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那一趟旅行後來我每每想起來都覺得有意思,只可惜太短,看來我們什麽時候應當再抽時間去玩。”
繹寶興奮地喊:“好啊,我一直盼着能再一同出去呢。”
康繹行依舊沒什麽表情,只是看着唐笙雨的眸色緊了緊。蘇菲在一邊引他說話,他便也沒時間去顧及她與繹成兩個。心頭卻像被鐵絲一圈一圈縛住,跳得艱難起來。
唐笙雨開始與康繹成兩個走得很近。
她想她從一開始就失戀了,從他這趟回來當夜,她便知道他有個蘇菲。她不自量力,自己一頭栽下去才嘗到這苦果。他不過在這裏無聊了,逗着她玩,她竟獨自認真得像個傻瓜。
失戀的人是有資格鬧情緒的,她需要有個人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康繹成剛好成了她分散注意力的途徑,他很喜歡她,沒事便來找她聊天。讓她帶着他去S城四處轉轉,盡管她對S城其實也沒有那麽熟悉。
繹寶也喜歡跟着他們,于是他們三個便時時一同打發時光。
她不知道自己接近康繹成是否存着小小的報複心理,大約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本能反應,企圖在第一時間刺激傷害到自己的那個人,讓他驚訝,讓他後悔。
然而,她失落地想着,他若是不喜歡她,哪裏會受什麽刺激呢?
他日日與蘇菲同進同出,壓根沒時間理她。她這些小眉小眼的心思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未成年少女的幼稚游戲而已。
她不曾想到康繹行果真會被這場幼稚的游戲激到,某夜,當他面上隐有怒容地進了她房內質問她:“你接近繹成是為了什麽?”她承認她心頭充滿了終于被他重視的快意。
望着他俊朗的眉目間彌漫的黑雲,她只作糊塗狀:“我不‘接近’他怎麽一起玩?隔空喊話嗎?”說罷兀自笑起來。
甜美的記憶
仍未退散,來不及嬌羞、甜蜜,便奇異地要張牙舞爪與他開戰。她覺得疲憊。
“你別再裝無辜,唐笙雨,你以為你這麽做我便會因害怕而離開蘇菲?”
蘇菲與繹成叫人始料未及地出現在金家老宅,康繹行一時未有理清思路,暫時仍想按兵不動,不想他與唐笙雨的事太早鬧得雞飛狗跳。且她未成年,他不确定她的心思。他需要些時間,将他們三個的關系逐層分明。
他以為她會明白,卻不想她一秒不拖拉地來了個即時報複。這個可怕的報複甚至眼看将無辜的繹成拖下了水。
他心頭憤恨,這女孩子太狠,她不該挑他弟弟下手。而繹成竟不争氣到被她一引便上鈎。
這一刻,他對她又生出了氣來,也不再去想等她長大,等她真正與他在一起。他只希望她放繹成一馬,別讓事情發展得不可開交。
唐笙雨有些惱羞成怒,将淚吞下肚,依舊笑着:“我從未覺得你與蘇菲的事與我有什麽關系,我還這麽年輕,你說是不是?世上有那麽多可愛的男孩,例如繹成,我這回才發現他的好。”她口不擇言,甚至他面前賣起小來。
他強迸出個狠狠的笑:“是啊,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大把時間耍得全天下的男人團團轉,反正你已經惡名昭彰,連學校門外都可惹到人行兇,你也習慣了,真心喜歡你的男人都失心瘋。”
她被他的重話氣得心髒“砰砰”亂跳,思考能力徹底停頓,耳邊“嗡嗡”作響,她握緊着拳頭,滿世界只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人願意發神經幹你何事?你回到你的蘇菲那裏做你的正常人吧。反正你也不是我第一個,我不知交了多少男朋友。你去我們學校打聽打聽,我是出了名的壞,每天那些男人排隊等我……我花時間與你虛耗一場你應當覺得三生有幸……”
“嘿……”他被氣得笑了起來,将她的話還給她:“你叫誰癡癡迷迷都與我無關,只是離繹成遠些。他喜歡乖巧善良的女孩,總之……”他上下打量她,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不是你這種的。”說罷轉頭便走。
唐笙雨被他噎得滿身內傷,不是她這種的?她是哪種?惡毒陰險?表裏不一?
行至床邊重重坐下,又站起,憤然走到寫字臺抽屜旁,将抽屜打開,翻出裏頭那張北海道的大合照。頭腦一熱,便由中間撕開,将他與她分開在兩邊。将照片扔回抽屜,依舊未覺解氣,滿腹似團積着密布烏雲,揮不去,散不開。
整個世界都不對勁了,今夜的燈怎麽好像比平日裏暗了許多,冷氣仿佛也太大,吹得她一陣陣涼意,涼得她連心髒都縮成了小小的
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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