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破財消災
康繹行将車停在唐笙雨住處樓下時,她已經迷糊打起了瞌睡。
他熄了車,側頭細細看着她。
十五年,她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面有稚色的小女孩。言談神色,也不再如從前般驕傲倔強,人長大了,多少會被磨圓了棱角。
她離開金家老宅後過得如何?沒有了那個無憂的溫室,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不适應了多久?這些年,又經過怎樣的人事?
借着路燈的光,望見她密密的睫毛在面上投下的細小陰影。竟突然想到十多年前,他某夜下樓,見她獨自在沙發睡眠,那夜,她牽動他的心。
禁不住伸手,輕輕撫在她側臉。
不想這小動作驚醒了她,她有些驚慌地坐起道:“到了?”向樓上張了張,仿佛緩過神來,對他嬉笑道:“大恩不言謝,我們後會無期了。”說罷愉快地去開車門。
車內空氣溫軟恬靜,而她義無反顧放入滿車冷空氣。
只想着,終于可以離得他遠遠的,這個男人是個煩惱窩,她每回遇見他便沒有好事。
康繹行皺着眉與她一同下車:“你住幾樓?”
唐笙雨防備地看着他:“你不必因為我誇你而覺得不好意思,無需要送佛送到西。”
康繹行雙手環胸頗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着她:“我們好歹十多年不見,我又送了你這麽長一段路,禮貌上你也應該請我去喝杯茶吧?”
她不滿:“喂喂,你這是強買強賣,我一開始就好心要為你省油費。”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有些猶疑:“不方便?你……在跟男友同居嗎?”
她白了他一眼:“你才跟男友同居呢,裏面有個大姑娘,你不方便上去。”說罷心下暗笑,嚴加素來大方,何況客廳裏足以招待客人。若知道她以這樣爛的借口打發男人,必然笑死。
由暖和的車內突地站在夜半的寒天凍地裏,唐笙雨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康繹行望着她瑟縮在羽絨服裏的可憐模樣,怕再與她僵持下去會将她凍死。她體質有些弱,小時候将她晾在雪地裏幾個小時,這大小姐居然病了幾天。
終于點頭道:“好吧……你快些回去。”頓了頓:“怕冷就多加件毛衣,反正你早已經将自己裹得沒有身材可言了。”
“你……”她氣結,這男人的個性真是數百年如一日地損。瞪着他俊美的面龐,臉上卻忍不住一熱。
嘩——她竟然臉紅?經她這兩年對自己的細致觀察,她應當已經是個面皮厚如城牆的熟齡女子,便是偶爾不走運遇見了□狂在她面前大秀繁衍後代的工具,她也可淡定到對方冒冷汗。
臉紅這樁事實在詭異,莫非世界末日快來了?
他見了她瞠
目結舌的呆愣表情,忍不住笑起來:“好了,快上去吧,這回要再病了別賴我。你欠我杯茶,我改天再來向你讨。”
唐笙雨一驚,他是打算沒完沒了地出現在她面前?她何時欠他的茶?真自說自話得厲害,若他說她欠他一千萬,她難道亦要去賣身還債?
她今夜遭遇他已經夠衰,若今後要隔三差五見到他簡直是場大迫害,她從前見他兩次,便被他坑了兩次。被人坑一次是意外,坑兩次是無心,若木之木覺連續被坑三次,她便是個腦殘。
她慌慌張張地道:“要喝茶你自己去喝吧,別來找我。”說罷在他手中塞了什麽東西便倒退着跑走:“拜拜——”她不想說再見,她真不想再見到他。
一直這麽倒退着,沿着熟悉的花壇,跑到公寓樓邊。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遠遠依着車子,車頭的燈光暈染得他背後一片蒙蒙的光暈。她看着他以及他身後那片微微的光芒,逐漸越來越遠,轉回頭一閃身入了樓道內。
樓道的感應燈亮起來,照亮她眸內閃動的光影。
深吸口氣,她按下電梯按鈕:“發神經了。”
而康繹行直望到她身影消失在公寓樓內,才攤開手心,發現竟是一張百元大鈔。他頓時啼笑皆非,她當他是瘟神,破財消災嗎?
“發神經。”他低聲對着那張鈔票罵了句便返回車內。
在車內靜坐兩分鐘,低頭看着手中仍有餘溫的錢,不禁揚起嘴角。這樣的重遇,應該不算太糟。至少,他們沒有吵架。
他并不想糾纏她,她們如今都有着各自的生活。但是,既然命運令他們重遇,維持朋友關系總是可以的,并不需要老死不相往來。
想到她一心想躲開他的驚慌模樣,他嘆息,便是少時不歡而散,她也無需要記恨到現在,她真是個記仇的小姑娘……她在他心裏,仿佛永遠是那個十多歲的小女孩,盡管年歲日日在增長,她的外貌性情亦多多少少有些改變。
仔細将那張百元大鈔揣入貼着心口的內袋中,笑着将車駛離,他想,他在重遇她的那一瞬間,是否該對她說出《情人》裏的經典句子: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容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備受摧殘的面容……她大概會瞪着他對他說:“你才備受摧殘呢!”
他下意識擡頭往後視鏡裏看了自己一眼,她并沒多大改變,而他卻仿佛真有些老了。在徹底 老去之前,他還能為青春做些什麽?
她已經有男友,這年紀,怕是要結婚了。她過得
很好。
他還能做些什麽?
唐笙雨頗有些恍惚地回到租來的公寓中,剛預備回房,嚴佳已經從房內探頭出來神秘朝她笑。
她一頭霧水:“這是什麽表情?你換新男友了?”
“去你的,我與峰數年維持着熱戀的最佳狀态,感情不知多好。換新男友的那個——是你 吧——”她指着她,笑得暧昧。
“我——?”唐笙雨指着自己鼻子:“我倒是才聽說我換新男友了,不如将間中始末說來聽聽。”
嚴佳走出來,坐到沙發上抱住個靠枕:“你少裝了,我剛看到有輛陌生車子送你回來,還走出來個男人。你男友出差仍未回來,再說,那人的身形與白崇俊完全不同。”
唐笙雨走到沙發邊,掂起個抱枕朝嚴佳捂去,作兇狠狀道:“我背着男友外遇竟被你看到了,拿命來吧,屍體才不會多嘴——”
嚴佳嘻嘻哈哈地掙出抱枕,将她推在沙發上一同坐着,問道:“究竟是誰呀?是否新認識的?長相如何?做什麽的?那車是什麽牌子?太遠,又暗,我沒看清。有無婚房?”
見她仍要往下問,唐笙雨道:“停停停……這人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玩伴,偶爾遇見,并沒有什麽香豔內幕,不值得你打聽得這麽仔細。再者,我已經不多不少剛剛好三十熟齡,不再是青春少女,擺着高姿态挑挑揀揀這種事輪不到我來做。你看現如今那些大學剛畢業的女孩子都急着相親找男人,我的身價早已經一落千丈。茍且着伺候好男友等他開金口來娶已經要痛哭流涕,哪還敢跳來跳去?一失足跌下去,簡直粉身碎骨。”
嚴佳嘆口氣,摸摸她的頭表示安慰:“別把自己說得那麽委屈,你成日裏将自己關禁閉一般關在家中自然看不到自己的市場。你那男友雖說各方面都不錯,但我看他對于結婚一事總漫不經心的樣子。你也可以去相相親,你又沒與他結婚,何必被他這麽往死裏拖?”望了眼她臉色,又道:“當然我只是表達我的個人觀點,你若覺得我太過,便當沒聽過吧。”
嚴佳雖比她年輕,對世情種種卻看得比她理性及實際。她說的都沒錯,只是她不能體會她的心境。
她自那一場情感上翻天覆地的大動之後,便似只烏龜躲入了殼中再不敢出來。躲着躲着,發現自己越來越懶,懶到只想茍且偷安,再不順的路,只要還走得下去,她便有本事一步步以龜速爬行。
唐笙雨滿面悲戚地又開起玩笑:“崇俊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在這關口棄他而去?”
嚴佳笑道:“去去去,恩重如山去,懶得理你……”說罷伸了個懶腰往房內走去:“睡覺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
唐笙雨望着嚴佳關起的房門,發了片刻呆。
方才與康繹行共同度過的那個多小時恍惚得像一場夢境,別過他,她便又重重跌入現實。
不幸的是,她終究是活在現實中。她不想令自己的生活充滿這種落差感,也不想再度跌入舊夢走投無路。
他在他的九重天閑來無事便又随手向她抛出天梯,而她不過是肉體凡胎,不自量力的結果會如何慘烈可想而知。
既然始終需得從瑤池跌落凡間,她寧可棄了瑤池,在人間一路奔走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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