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蠢動(一)
自唐笙雨的父母回歸S城,唐笙雨搬回去後,她與金家便漸漸少了聯絡。
繹寶是個沒心眼的,将康繹行當做偶像一般,連擇偶也以他為标準。對着唐笙雨總也大哥長大哥短。
而彼時,唐笙雨正在傷情。她只本能地不想聽見康繹行的近況,當他由單數變為複數,“他們”所帶來的刺激也變本加厲。
隔了一年,繹寶出國念書,加之她對于繹寶的主動聯系顯得極為被動,漸漸她們也便疏淡了。
初初,她偶爾也去看望金茹,兩人也會一同約出去吃飯,喝茶,逛街。但繹寶走後一年半載,金茹便再婚,移居美洲。
金家老宅裏又度人去樓空,她偶然路過附近張望一眼那座爬滿常春藤的屋子,只覺如夢一場,那曾切膚的衣食住行,嬉笑玩鬧都似隔了一世般遙遠。
她慶幸不再有人會在她面前提起任何與康繹行有關的話題,令她可徹底別過夢境在她的現實生活裏靜靜安生。
後來她漸漸明白,原來即使不聽見他的近況,她亦無法避開傷心。她只是将它們收收攏,安放在心底深處,不讓任何人觸碰。
而那些傷心卻如同根長入了血肉的魚刺,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生生将她卡死。
那日見了康繹行後,她七上八下了幾日。一顆心全塞的是亂七八糟的念頭,上班時間魂飛天外,屢屢出錯。被老板喊去辦公室訓話,任他滿口意見,她只是諾諾稱是。
這種時候,任何解釋都是借口,何況她果真因開小差而犯錯。
一走出老板辦公室便立即将他諄諄教誨抛到九霄雲外,腦袋裏仍又挂住她無足輕重的那些破事。
這麽渾渾噩噩過了幾日,康繹行沒有出現。
她想,大約那日她塞了張錢給他,将他惹惱了。這原本是她巴不得的結果,橋歸橋路歸路,然而心底的失落卻背着她的理智感一股腦兒地上湧。
這便是她不願他回到S城的原因,離得天涯海角,便無處生出這情緒種種,再多渴望亦可用距離作借口一巴掌扇回去。
如今在同一個城市裏,望着心底深處某些叫嚣着想要翻身的東西,她用力回避着,覺得驚懼。
驚懼個鬼!白崇俊這兩日便要返回S城,他才是她的生活與現實,康繹行不是,也沒可能是。
在她渴望為他翻天覆地的時候,被綁在巨石上沉入幽深寂靜的海底。如今她一身懶骨頭怎經得起什麽風起雲湧?
抽出鑰匙,将門打開,開電腦,聽歌,坐了兩分鐘,想着夜裏吃什麽。
這是單身女子的好處之一,生活自由得有些過頭,便是她坐在這張椅子上坐到第二天早上亦沒有問題。不會有人等着她開飯,屋子再
亂自己能忍受便好。
只是若有個人願意免費為她準備一日三餐便完美了。
望了望冬季裏過早黑去的天色,打算給自己炒點昨日剩的冷飯。
站起身來往廚房去,很快便升起人間煙火,她哼着歌拿着鍋鏟在鍋子裏翻炒着。
聽得開門聲,而後是嚴佳嗆咳的聲音:“咳咳……笙雨姐,你又忘了開油煙機嗎?天,煙熏火燎的。”
啊——她猛然記起還有油煙機這回事,伸手去開:“抱歉抱歉,我最近有點老年癡呆,老是忘東忘西的。”
憶起她剛由金家老宅搬回家的那段日子,簡直如個廢物一般,除了念書什麽家事都一概不會做,從前與繹寶一同學的彈琴、繪畫在實際生活裏全無用處。
于是,母親耐性地從頭教她,如今她翻來覆去終算将生活必備的技能一一學齊。只是不知為何,總是事事做不到完美,丢三落四常有發生。
客廳傳來電視機的聲音,唐笙雨端着炒飯跑出去,嚴佳正在吃自己帶回來的外賣。
門開着,屋內的油煙散了不少,嚴佳嘴裏塞得滿滿當當,抱怨道:“你看你冒冒失失的,冷死了。”
唐笙雨笑着道:“煙差不多散了,我去關門。”走去關了門問道:“你今天同你的峰沒有出去吃飯嗎?”
嚴佳搖頭:“他今天加班,他這陣有點忙……嗳,那麽冷,我也懶得動,今天便宅吧——”
兩人邊随口瞎聊邊看電視,唐笙雨一碗飯好端端吃了大半,突地看見康繹行在新聞內出現,一口飯噎在喉中,緊張得只覺得眼前晃了晃。
新聞裏大致是說康氏投資的一個樓盤開盤剪彩,而康繹行身為康氏的執行總裁正在主持這樓盤的剪彩。
他與一群人排排站着,手上拿着香槟做樣子拍照,面上帶着禮貌的笑容與周圍的人交談,應付記者,看過去極是游刃有餘。
媒體播報了剪彩,順道提了他的一些經歷,稱他因為出衆的外形被衆人視為為商界明星。
唐笙雨含着口飯,嘴角抽了抽。
嚴佳看得很認真,全沒瞧見唐笙雨的反常,只是道:“康氏近來活動頗多嘛,我瞧見這康繹行數回了。看來S城藏龍卧虎啊,這種男人,啧啧。我看網上八卦,說他母親從前是S城人士。 他這回回母親故土定居兼發展,好像還是一個人回來的……我等下再上網八卦一下,她老婆到底何方神聖?這樣優質的老公竟然敢優哉游哉同他分隔兩地?是太單純還是太自信?”
唐笙雨好容易将飯咽下肚,新聞亦終于轉了別的話題。
她覺得她應該對嚴佳坦白點,她們兩年同室而居,關系着實不錯,若瞞着騙着對不起她們的友情。于
是,她清清喉嚨,鄭重道:“這個,我認識這個康繹行……”
話未說完,嚴佳已經哈哈大笑起來,笑完收拾了她的便當盒掼下一句:“當然,當然,我也認識他……哈哈哈……”神經質地笑着,便去扔她的便當盒。
唐笙雨嘆,無奈地收拾碗筷。真理總是不太容易被接受。
他也果然不該是她生活裏的人,嚴佳甚至當她在說笑話。那她便将他當一個笑話吧,聽過看過,笑着笑着便徹底忘記。
只要曾經切切實實因他而快樂過,這則笑話便盡足了它生命的全部本分。
誰知周六那日大早,這笑話的妹妹竟一通電話打到她手機上。
她迷迷糊糊地接聽,聽見繹寶的聲音道:“笙雨,我回來了!我現在與哥哥正在你樓下等你,快下來,我們一同去喝早茶。”
被吓得瞬間清醒,她跳坐起來:“什麽?!你們在我樓下?!”
白崇俊出差方回S城,在她這裏過了一夜,聽見她一大早一驚一乍,迷糊問道:“什麽在樓下?”
繹寶聽見了白崇俊的聲音道,笑道:“呀——打擾你與男友了嗎?不如叫他一同下來,我們一起去?”
她在康繹行面前說這些,他……豈不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她不知自己在心虛什麽,與男友共度春宵不是普天下最正常的事嗎?她為何要似個被抓到外遇的女人一般驚慌?
定下心神,原想拒絕,但想到繹寶方回國便聯系她,她若不去,仿佛太說不過去。只得對着電話道:“你們等我片刻,我男友便不去了,他尚未睡醒,改日有機會與你們介紹。”
挂了電話,白崇俊迷糊又道:“你去哪裏?”
她望着他的睡容:“跟兩個朋友去吃早茶。”
他惺忪睜開眼笑道:“知道我累讓我多睡會兒嗎?”他伸開雙臂看着她。
她俯身擁抱他一下,他在她面上親吻:“你去吧,我睡醒了自己回家。”
她望着他一轉頭又睡去的身影,漸漸有些怒意,他為何不問她與誰一同出去?幾點回家?去哪家餐廳吃早茶?
若她不說,他幾乎從來不問。她從前不介意,為何這日端端引了她這一場不滿?
半小時內,她整裝出門,望見康繹行的車停在上回送她回來的那個位置。好似他未曾走過,一直停在那地方似的。
上了車,繹寶回頭與她打招呼:“我們多久沒見了?笙雨呀笙雨,你從來都不主動聯絡我。”她頗有些委屈。
“我是個懶人,下班到家坐着就不想動了。”她隔了車座與繹寶笑着擁抱。
又由後視鏡內望了康繹行一眼:“早,這麽好興致,一大早的來找我喝茶呀?”
他抿着嘴看了
她一眼,竟然沒做聲,便發動了車子。
咦?大清早的,她沒惹他呀,這男人又在別扭什麽?她這麽得體的一句招呼開場白竟被他無視,早知道白他一眼做招呼便可以了,何須憋出這麽長一句句子來。
一路上,繹寶側坐在副駕駛座上,不停地在說話。
興致勃勃地向她描述她的戀愛——度假時結識的一名迷人至極的混血男子,經營着自己的葡萄酒莊,有一頭深棕色的頭發以及一雙褐色的眼睛。
唐笙雨想起凱文,那個歌喉動人的異國男孩。想起露營那夜,他深情的目光,繹寶甜蜜的笑容。
凱文早已經是過去的過去,像是幼時聽睡前故事時,灑在窗前的月色。
那樣的月光,只可追憶,無法采撷。
少年時的戀情,有幾對可以修得正果?她笑看繹寶,只要如今她是快樂的,她便也跟着她一同覺得快樂。
康繹行一路幾乎沒有主動開過口,只是偶爾會由後視鏡望她一眼,那目光沉得叫她想起要債的。
啊,是了,既然他仍是要來找她喝茶,她要記得将上回那一百塊要回來。
随他們走入一家酒樓包廂,要了一桌點心,又點了一壺紅茶。
唐笙雨率先動筷,早晨起床後無有食物入腹,身體沒有熱量,周身寒涼。這一滿桌子點心及熱茶很容易喚起了她的食欲。
“笙雨,”康繹寶見她埋頭痛吃的模樣,哀呼道:“你看你這麽能吃仍那麽瘦,我去了國外,日日吃西洋人的食物,吃得竟胖了一大圈。”繹寶少時亦是個頗清瘦的女子,現如今較從前是略豐腴,倒也不似她說的那麽胖。
每個女子看自己的時候,都帶着放大鏡,是以永不滿足。
康繹行慢慢啜着杯中熱茶道:“她瘦成這個樣子,你羨慕個什麽?”
唐笙雨擡頭,邊消化着口中的東西邊瞪他。
瘦成這個樣子?他這算不算人身攻擊?她回想今早除了打了個招呼外,實在沒同他講過一句話,何以他仿佛看她很不順眼似的?
繹寶邊吃邊反對:“你是在國外看慣了身材高壯的女人,已經麻木了。你說,我剛出國念書的時候人樣子好,還是現在人樣子好?我從前身量同笙雨差不多的。”
康繹行慢嚼完口中食物,随口說了句:“笙雨很明顯從前就比你瘦。”
嗳嗳,唐笙雨有些不自然,能不能不要在吃早餐的時候讨論她的身材……不知為何他口中說出這句話令她想到露營那夜……
她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真不正經。在座大家不都在用心早餐嗎?她腦中在亂想什麽?雖說食色性也,她食物尚未入胃,這過度得也太快了。
個多小時,康繹行未有
與她正面說過話,幸而有繹寶夾在中間,氣氛倒也不僵硬。
直至一餐完畢,繹寶去洗手間。
留下唐笙雨與康繹行兩人相對,康繹行望了她一眼,她正低頭撕紙巾,兩眼無神,顯然魂靈已經不知飛到何處。
他皺眉,她在想什麽?個多鐘前被他與繹寶打擾的甜美鴛夢?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他定定看着她,竟被看得一陣緊張,這繹寶,究竟要在洗手間待到幾時?跌進去了不成?
他們這大眼瞪小眼的又要到幾時?她怕自己會成為世界首名被男人注視身亡的女子,站起來道:“我……我也去洗手間……”
未等他回答,一轉身——“啪”一個陌生女子将手上一瓶水向她兜頭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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