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幼稚男人

話語一落，顧卻愣了愣，瞳孔微微放大。

高也拓盯着他，看他沒有動作，眨了眨眼，雙手拎着小朋友的後領，終于有點不耐煩了。

他偏頭，輕輕啧了一聲，低聲催促，“快救我啊。”

顧卻抱臂倚着牆，看他實在是狼狽，望着自己的眼神又可憐兮兮的，這才不情不願翻了個白眼，直了身子走過去。

“別鬧了，哥哥還有事。”顧卻把小孩從他身邊拉開，冷着臉給他解圍。

小朋友玩心大，以為顧卻也是在跟他開玩笑，轉身想往顧卻身上撲，一看見男人陰沉的眼色，頓時害怕得退了幾步。

顧及他們家長還在場，顧卻也沒做過分的，只凜了眼神，把他們吓走。

終于解脫下來，高也拓坐到椅子上，對他搖了搖頭，“你脾氣真差，連小孩子都吓啊。”

“是是是，你脾氣好，”顧卻淡淡看着他，語氣卻陰陽怪氣的，“有本事別讓我救你。”

高也拓盯着他，目光自始至終都染着溫和色澤，看不透似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垂眸，擡手拆了可樂，輕笑，“一張嘴倒是厲害。”

顧卻望着他，看他插進吸管，猛地伸手把他手裏的可樂撈過來。

高也拓手裏一空，有些訝異地挑眉，望着面前眼色挑釁的人，似笑非笑地戲谑，“你請客，你還要往回撈點東西，真吝啬。”

顧卻沒理他，自顧自地将口罩拉起來一點，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可樂，這才慢慢說，“我給人解圍可不免費，喝你杯可樂怎麽了？”

高也拓沒說話，只勾了一下唇角，不知道在笑什麽。

把醬料掀開，拿了薯條，高也拓擡眼瞥他，不緊不慢地質問，“為什麽捉弄我？”

男人聲音低沉而溫潤，帶着隐約笑意，又像在耳提面命地教訓一個小孩子，要他承認錯誤。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顧卻喉嚨裏的冰可樂沒咽下去，倉促咳了兩聲，裝糊塗，“什麽捉弄你？”

“今天根本不是我的生日，”高也拓看着他，眸光微斂，“你為什麽要叫那群人舉個醜到家的燈牌，還來給我唱歌？”

望着男人鋒利的目光，顧卻喉結滾動，片刻，才毫不掩飾地偏頭看着他，聲音平靜，“因為你讨人厭，所以我當然要拿你尋開心。”

他确實讨厭高也拓。

讨厭他無所事事、漫不經心的态度；讨厭他總是帶着譏诮笑意的眼睛；讨厭他輕蔑、張狂、桀骜不羁；讨厭他搶走了自己的心血和成果。

顧卻從來沒有表現過，至少在學校裏，他跟高也拓面前隔着一層紙，怎麽都不能捅破。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在這男人面前是全新的身份。

不再是沉穩禮貌，克己慎行的學長，他也不必在這人面前裝模作樣。

顧卻想報複性地在高也拓身上發洩自己的不滿和怒火，但看見這男人那雙深邃的眼睛時，他突然說不出更重的話了。

高也拓看着他，似乎是有些意外于他突如其來的惡意，瞳孔微微動了幾分。

過了片刻，他唇角微松，聲音散漫，“那你開心了嗎？”

顧卻一頓，皺着眉看向他。

高也拓淡淡地注視他，兩人目光交錯之際，也并未避開，只是極為平常地迎着他的視線，等待他的答案。

顧卻喉嚨動了動，看着男人雲淡風輕的眼神，一時有點不自在。

他偏頭，別開視線，壓了壓嗓，聲音幹澀，到底還是承認了，“一點點吧。”

·

那份套餐高也拓沒吃完，把已經拆開的解決掉，剩下的要了盒子打包。

高也拓站起來，把手裏拎着的餐盒遞給顧卻。

顧卻掃了一眼，說，“你吃吧，我不用。”

高也拓：“我沒說給你，我讓你提着。”

顧卻：？

高也拓眨了眨眼，“我要拿滑板。”

“你他媽真的很煩人。”顧卻咬牙切齒，一把扯過他手裏的袋子。

高也拓笑了笑，沒說話。

“喂。”一走出門，顧卻毫不留情地拽了一下男人衣袖，“東西你也吃了，該把鑰匙還我了吧？”

“還早着，”高也拓搖搖頭，“我要你送我回家。”

坦坦蕩蕩的話語，倒讓顧卻腦子一抽，突然想到“約會結束送男朋友回家”，臉上莫名其妙一熱，頓時一股火氣沖上腦袋。

“別得寸進尺啊混蛋！”顧卻低聲怒罵，臉頰染上熱度，“你別逼我扇你！”

“可是我的肯德基還在你手上。”高也拓說。

顧卻恨得牙癢癢，差點當場沖上去給這個白癡兩拳。

看他氣得火冒三丈，高也拓卻心平氣和地看着，勾唇笑了笑。

“還笑！”顧卻吼他。

高也拓斂眸，指了指街道，“往下走個十分鐘就到了，很近的。”

說完，高也拓自顧自地往下走，手裏拎着顧卻的鑰匙，傲慢又挑釁地晃了晃，拖腔帶調的，“來拿吧。”

顧卻拳頭攥得死緊，心口都氣得生疼，極其不甘願地跟上去。

“蠢貨！”顧卻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瞪他，“真他媽倒黴，我怎麽就遇上你這種人。”

高也拓微微挑眉，側頭瞥他，“你早該想到的。”

顧卻：“滾蛋！”

·

沿着街道走了一會兒，在紅綠燈口右轉，高也拓餘光望着身邊還在生氣的人，一時覺得好笑。

“你也是洛南大學的吧？”高也拓問，“哪個學院的？”

聽他問這話，顧卻霎時警覺起來，也無暇生氣，狀似不經意地扯了扯口罩，聲音沉悶，“不是啊。”

“那你在哪看見失物招領的？”高也拓轉頭看着他，眼神不解。

“我是……”顧卻半張臉藏在口罩裏，腦子飛速運轉，快速編織謊言，“你們隔壁的。”

“嗯？”高也拓沒懂。

顧卻有點心虛，聲音都低了很多，“洛南職業技術學院。”

“啊……”高也拓這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這樣啊。”

“嗯，”顧卻點點頭，繼續撒謊，“我在洛職的網上沒看見，就去你們學校的網站上看了一下，就找到了。”

“那挺好的。”高也拓說。

“嗯。”顧卻聲音悶悶的。

“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實習了吧？”高也拓又問，“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

總覺得這人在套自己的話，顧卻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不動聲色，算了算時間，說，“嗯，我們大三就實習。”

“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在藥店實習。”顧卻說。

“看病嗎？”高也拓問。

“怎麽可能？”顧卻嗤了一下，“就幫忙賣賣藥啊，理貨之類的。病人有什麽要找的藥，我也幫忙找一下，就這樣。”

聽他說完，高也拓有點新奇地看了他一眼，皺眉笑了一下。

“笑什麽？”顧卻很不爽，語氣也不悅幾分。

高也拓沒說話了，只是眼中還帶着笑意。

片刻，他偏頭看着顧卻，眼神慵懶，淡聲開口，“你性子這麽差，沒想到會做這種跟病人打交道的工作。”

什麽意思？！顧卻額角一抽。

撇了撇嘴，顧卻餘光瞟了一眼走在前面一點的男人，心裏冷笑：你性子好，有什麽用？還不是被我騙得團團轉。

思緒一落，顧卻微怔，慢慢垂了眼。

高也拓也是真的好騙，到現在都沒認出他，虧他還緊張那麽久。

想起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顧卻心裏輕松不少，卻又莫名有點不自在。

望着手裏拎着的小吃，顧卻突然想到，要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作為學長的自己，高也拓未必會做出這麽幼稚的舉動。

顧卻皺了皺眉，突然一陣沒由來的心煩。

“顧卻。”高也拓忽然開口。

猛地一愣，顧卻驀地擡頭，心髒都狠狠震了一下。

高也拓卻并未看他，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站在一個報亭前，手裏拿着一份報紙，微微低頭看着。

顧卻定睛看了一會兒，才辨認出他手裏拿的是洛南日報學術版，上面正刊登某個比賽的結果。

他當然拿了獎，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報了。

沒有注意到這邊人的動作，高也拓盯着手裏的報紙，臉色稍斂，聲音低沉，“真的是他。”

顧卻心有餘悸，自己吓自己吓得不輕，故作鎮定地問，“什麽？”

高也拓仍然看着那份報紙，粗略地讀了一遍，扯了扯唇角，喃喃道，“他居然真的有點東西，我以為他是個繡花枕頭。”

你才是繡花枕頭。顧卻心裏罵回去。

“喂，別随便說別人壞話啊。”顧卻有點不滿地開口。

“這種話居然會從你嘴裏說出來，真稀奇。”高也拓輕笑地看他一眼，點了點報紙，又說，“我看過他操作，真的很爛，不像聰明人。”

顧卻心裏鬼火冒，牙齒都咬起來了。

要不是那次高也拓站在他身邊，擾了他的思緒，他也不至于改個圖都半天改不好。

都是這男人的錯，到頭來居然還怪他操作爛？

顧卻不屑地哼了一聲，別開臉，“別以為你做不到的事別人也做不到，他真的很優秀也說不定。”

高也拓沒再回應他的話，把報紙買了一份，認真地閱讀，面色嚴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高也拓若有所思，“我是不是該給他打個電話祝賀一下？”

顧卻望着他，有點意外地挑了眉，語氣帶上隐隐的驕傲，“你還挺懂規矩的。”

一瞬間，他又馬上反應過來，高也拓不能打這個電話。

他那邊撥出去，手機在自己身上響了，到時候怎麽都說不清楚。

喉結滑動，顧卻瞳孔一震，下意識揚聲制止，“喂！還是……別打了。”

“嗯？”高也拓拿着手機，不解地望着他，“怎麽？”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閑？”顧卻硬着頭皮，緊張得不行，聲音都在抖，“說不定人家在忙啊。”

高也拓啧了一聲，“讓我打的也是你，不讓我打的也是你，你這人真難伺候。”

顧卻緊張地盯着他，無意識抿緊唇角。

“不過你說的有道理，”高也拓思忖了一下，收起了手機，“還是不打擾他了。”

顧卻這才松了一口氣。

·

把人送到家門口，顧卻把東西塞進他懷裏，朝他伸手，“快點，鑰匙。”

高也拓看他臉比鍋底還黑，心知再惹下去這男人說不定要沖上來咬人，當即見好就收，乖乖把鑰匙拿出來還給他。

抓了鑰匙，顧卻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哥哥。”

身後突然響起淡淡一聲。

顧卻一頓，霎時腳步都慢下來，不情願地轉身，聲音都是不耐，“又幹什麽？”

“再見。”高也拓笑着擡手與他告別。

“永別！”顧卻毫不猶豫，嗓音憤憤，“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了。”

高也拓盯着他，也不惱，淡漠地勾唇，“那多可惜？”

顧卻一看他這幅漫不經心、毫不在意的樣子就煩，瞪了他一眼，沒再搭理他，只給他留了個堅決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