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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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陳安悅一起床,就感覺自己的頭有些昏沉,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只是當做因為沒睡好,普通的頭痛罷了。
她稍稍洗漱了一下後,下樓開始清點起貨架上的東西,現在還早,她将昨天清的差不多的物品列在了本子上,打算等下去将缺了的東西進個貨。
她的女兒已經考上了大學了,還是一個重本,就算自己沒上過大學,她也聽說過南有懷南,北有北德。
她的女兒很厲害,到達了她這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所以,去大學的那天一定要體面,換個新的行李箱,買幾套新衣服,還要買上女孩子喜歡的化妝品。
還有生活費,決計不能太低了,懷南啊,那個發達的城市,程欣一定要吃的好,過得好。
陳安悅這次沒有叫程欣一起去進貨,這個孩子,總是喜歡逞強搬重物,陳安悅攔都攔不住,這一來二去的,因為格外心疼,也就不經常帶她出去了。
自己每次出去進貨,都是偷偷的找個日子,盡量小聲的将洗漱弄好,不讓程欣察覺。
“啤酒,小面包,還有可樂……”陳安悅自言自語道,手上拿着的筆在額頭輕輕敲了敲。
她弄清楚後,拿着本子和鑰匙,踩着三輪車出門了。
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了,太陽金色的餘晖被雲遮住,陳安悅看過天氣預報,今天是個陰天。
她踩着三輪車,朝着進貨市場前進,路上微微拂過她臉龐的風,讓她獲得了一絲絲涼爽,将原有的一些眩暈感壓了下去。
“我們家欣欣這麽厲害,以後一定要找個好人家。”陳安悅想着,路上有些颠簸,她的三輪車發出了哐啷的聲響。
路上早起的人看到了陳安悅的小三輪,都和熱情的打着招呼,她一一回過後,繼續向前騎着。
從理川鎮到進貨的地方,距離算得上有些遠,畢竟去一趟差不多要花費陳安悅一個小時,出來進貨的和老板們講價的時間,來回就有兩個小時了。
“安悅啊,今天又去進貨?”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笑着和陳安悅打着招呼,這個老人已經有六十多歲了,一直在鎮口開着一個包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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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人很好,包子做的很足,只要陳安悅帶了程欣出來,就一定會在他這裏給程欣買兩個肉包,一來二回的,也就格外熟悉了。
陳安悅停下車,笑着和老人說:“王伯伯,給我拿個饅頭和豆沙包。”
“啊,早上只吃這麽點?”王伯伯笑着,手上動作極其熟練的在蒸籠裏拿了兩個白團子,裝好後遞給了陳安悅,“兩塊錢。”
陳安悅從口袋裏拿出錢,遞給了王伯伯,同時也伸手将包子拿了過來,“等下回去了還要和欣欣一起吃飯,現在就買這些吧。”
“你們家欣欣,高三畢業了吧?考的哪裏啊?”
“她考得可好了,”陳安悅有些驕傲的說着,說起程欣的時候,眼神都充滿了光,“這孩子考上了懷南大學,重本啊。”
“那可得好好慶祝啊,苦日子終于要到頭了。”王伯伯感嘆,他一直看着這兩人,她倆吃的苦,他都盡數看了,心裏心疼的同時,也暗地裏罵了幾句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大學也要用錢,我得好好給她攢點錢,還有好幾年呢。”陳安悅感嘆了一句,眸子落在了手上的包子上。
王伯伯:“既然考上了,也就只有幾年要熬了。”
陳安悅咬了一口包子說:“但願吧。”
這一口下去,陳安悅感覺不對勁,她仔細回味了一下,有些震驚的看了一眼剛剛咬過的包子,在确認自己的感覺沒有錯後,将視線投向了王伯伯。
他的臉上挂着笑意,這個臉上布滿皺紋的老人,笑起來,竟柔得像一潭泉水。
陳安悅有些恍惚,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父親老了,也應該是這般模樣吧。
那個小時候會抱着她,将她舉高高的父親。
她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澀,她低頭喃喃的說:“王伯伯,你怎麽老糊塗了,給我拿的是肉包,怎麽就收了我兩塊錢?”
“大早上的,一定要吃好,別管了,就當是我送你了。”王伯伯擺了擺手,語氣裏的笑意更盛。
“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我這個老頭子,請你吃個肉包怎麽不行了?”
陳安悅拗不過他,點頭應了下來,她手上的東西吃完後,重新踩上了三輪車,朝着前路走去。
“安悅啊,你倆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王伯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汪湖水輕輕的在陳安悅的心裏蕩了起來,她突然感覺到,這個聲音柔得讓她有些依賴。
“好!”她沒有轉過頭,卻将聲音放到最大,堅定的回了身後正在招手的人。
陳安悅踩了好一會兒,終于來到了分叉路口,只要過了這個紅綠燈,進貨的地方也就只有五百米了。
她專注的盯着紅綠燈,紅色的數字慢慢的往後退着,閃爍着從雙位數變成了單位數。
等到黃色的等亮起時,陳安悅已經準備前進了,微風混雜着濃重的汽油味,不停地在陳安悅身上摩擦,惹得她微微皺了皺眉。
她本就不喜歡這股子汽油味,适應了這麽多年了,依舊表現出自己對它的抗拒。
燈綠了之後,陳安悅将三輪車往前駛去,她想着,今天進的貨物不多,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回去以後給程欣下碗面條吧,昨天還剩了些肉來着。
還可以在面裏放點白菜,女兒喜歡吃香菜,家裏好像還有一些來着。
突然,一聲急促的車鳴響起,陳安悅心裏一驚,剛想把頭轉過去,一陣眩暈感就鋪天蓋地的湧來。
湧上來的這種眩暈感是早晨起床時的成倍,她還沒來得急反應,眼前就黑了下來。
後來的事她不知道了,她心裏唯一知道的就是,那碗面怕是做不成了。
她被掀翻在地的時候,連疼痛感都沒有感覺到,連聲音都還沒放出口。
綠色的燈一直亮着,車鳴聲卻響成了一片。
三輪車的輪子滾了出去,緩緩地轉了幾圈之後,和陳安悅一樣,躺在了大路中央,像是被抛棄了一樣,在不甘中又顯得無能為力。
“欣欣……女兒……”這句話終是沒能說出口。
她突然覺得幸運,因為沒有帶程欣一起出來。
上天太喜歡開玩笑了,總喜歡拿着凡人的命去研究怎樣的人生才算精彩。
怎樣的劇情才能勾起它的興趣?
天空實在是太灰了,陳安悅的眸子微阖。
她走了,誰來照顧程欣啊?
那個才十八歲的女孩。
那個才考上大學的女孩。
那個瘦弱的孤苦無依的女孩。
那個她無比心愛的女兒。
明明才答應過,要陪她的,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成功,還答應過要等她長大,然後享她的清福。
怎麽才過了一周,怎麽能這樣啊……
刺耳的警笛和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在成片的車鳴聲中格外突出,不知道為什麽,這種聲音總是讓人心顫,讓人忍不住駐足。
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暈染了那條瀝青的道路,幸好道路是黑色的,紅色的事物落上去,并不起眼。
陳安悅眸子映着天空,厚厚的雲層低沉,她感覺自己的身下無比的溫暖,竟然讓她有些沉溺,這種溫柔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放松,忍不住想去靠近。
*
“媽!”
程欣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汗水如同無法關上的水閥一樣,不停的往外冒。
她做了個噩夢,夢裏黑鴉鴉的一片,讓她無比的壓抑,有一種無形的桎梏,像是有人惡狠狠地掐在她的脖子上一樣。
她茫然的張望了一下四周,不知是不是噩夢帶來的反應,她還沒有緩過來,心裏一直慌亂無助的亂撞着。
她試探性的喊了一句:“媽?”
周身安靜得只有風吹過的聲音,夏天的天氣很炎熱,程欣總喜歡将窗戶大敞着,這樣晚上有風進來的時候會很涼爽。
陳安悅原本還會說說程欣,要她晚上把窗戶關好,可程欣硬是熬到陳安悅睡着後,将原本被陳安悅關上的窗子又敞開了。
這一來二去的陳安悅也就沒怎麽口頭提醒了,只會在晚上蹑手蹑腳的跑過來,輕輕的關上。
只留下了還沒來得及跑出去的風。
沒有得到回複的程欣穿上拖鞋,下了床。
拖鞋拖沓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程欣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有些迷糊的打開房門,朝着樓下喊了一句:“媽,你出去了嗎?”
依舊沒有回應,她同往常一樣,只是當作了陳安悅又背着自己出去進貨了,她有些生氣的關上了房門,然後去洗漱。
她來到廚房,想着等下陳安悅回來後,應該會餓,自己現在給她做碗面,回來就能和她自己一起吃到現成的熱食。
冰箱裏還有剩下的瘦肉,還有程欣喜歡的香菜,她将所有的東西拿了出來,燒了一鍋水,她極其熟練的将面條下了下去。
白色的面條一碰到熱水,就軟了下去,咕嚕咕嚕的氣泡浮了起來,面條在裏面懶懶的游着,時不時的冒個頭,展示一下自己的腰肢。
不一會,廚房裏就彌漫了一股香味,給這個太陽還沒來得及探出臉的日子,添了些煙火氣。
她還煎了兩個蛋,金黃的色彩放在面的最上面,讓人食欲大漲。
程欣将廚房清理了一下後,拿着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十點了,陳安悅還沒有回來,這讓程欣不免皺了起眉,以前和陳安悅出去的時候,最晚也會在十點之前回來,今天怎麽還沒回來。
程欣點開電話,将電話號碼按了又删,陳安悅的電話號碼,她沒有記在通訊錄上,因為她已經爛熟于心了。
就在她下定決心将號碼打完,準備按下撥通鍵時,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打了過來。
手機屏幕上的數字很陌生,她沒見過。
她有些猶豫地按下接通鍵,将手機放在了耳邊,“您好?”
“請問是陳安悅女士的家屬嗎?”
“什麽?”
“陳安悅女士遭遇了車禍,現在正送往市醫院,希望你快點趕來辦理些手續。”
“什麽?”耳邊的手機沒有預兆的掉了下來,直接正面落在了地上,給屏幕烙上了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什麽!”
程欣近乎瘋狂,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靠着牆的瞬間,身體一軟,滑了下去。
“喂,聽得到嗎?請您快點趕來醫院一趟,有一些手續需要你來處理一下……”
程欣蹲在牆角,将頭埋進了胳膊,手機裏的聲音很模糊,像是屋外輕輕翻湧的雲一樣,輕的無人在意。
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夏天無比的灰暗,灰蒙蒙的天壓着自己,讓她深切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絕望,什麽叫做造化弄人。
上天毫不垂憐,垂眸都舍不得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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