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炮友
昏沉間,江倦覺得有人扶起了他虛乏無力的身子,将一杯微甜的溫水喂進了他口裏。
滾燙的體溫讓他變得畏冷,稍微有點寒氣鑽進被角都覺着難受,一張口就是喑啞的嗓音,含糊着說了句什麽,大概是拒絕的話,連他自己都沒有聽清。
“別起來,你現在燒的厲害,肯定是昨晚上杵在冰上吃風受了寒。來,把藥吃了,不然出市局大門的時候測溫儀就要報警了。”
江倦迷迷糊糊的沒有多想,有人把藥喂到嘴邊他便含了進去,喝了幾口水就又受不了了,“拿……拿開……”
蕭始嘆了口氣,撫着他滾燙的額頭,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把他裹進毛毯,讓他可以靠在自己肩頭,隔着毯子緊擁着他。
見江倦沒有反抗,他又試探着将一只手伸進被子裏,扣在了那人指間。
“我都記不清你有多久沒這麽讓我抱過你了,可能上一次的時間沒多遠,就在春節那會兒,但我卻覺着好像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思念與眷戀會讓人混淆時間的概念,直到現在,蕭始還是會時常想起他與江倦初見時的畫面。
射箭場裏揮汗如雨的少年,身姿挺拔,氣宇不凡,與人玩鬧着脫去了被汗水浸透的T恤,背帶松松垮垮搭在肩頭,半遮半掩露出了背部精致的肌骨和腰線,顆顆晶瑩剔透的汗珠挂在胸腹,緩緩滑落,回眸時那一瞬的茫然帶來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悸動。
那是具讓人欲罷不能的身子,無法得見全貌的朦胧感給人深入一探的沖動。
年輕時的江倦和他的雙胞胎哥哥江住生了張一模一樣的俊臉,光看長相就連爹媽都分不清誰是誰,不過兩人的氣質卻是天差地別,做兄長的沉穩成熟,無時無刻不蹙着縷憂郁,而弟弟青春陽光又有活力,笑起來的時候兩顆小虎牙就在嘴邊,滿足了蕭始對初戀的所有幻想。
但那時的他卻一直以為自己是喜歡江住的。
他與江氏兩兄弟的緣起在于一樁涉及家庭倫理的複雜案件,他是雁息龍頭企業程氏集團當家人程三史的私生子,由于他的存在影響到家族中某些人的利益,為了徹底剝奪他的繼承權,有些人劍走偏鋒欲置他于死地。
江住就是在一個雨夜撿到了被棄“屍”路邊,奄奄一息的他,将他帶回家裏悉心照料,保住了他一條命。
醒來之後,江住第一句話便是:“我覺得你可能遇到了一點麻煩而且不想讓警察介入,所以沒送你去醫院,只是找了家靠譜的診所處理了你身上的傷,如果有需要的話盡管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
在人生前二十幾年中沒有從母親之外的人身上得到真情的他立刻陷入這份溫柔,此後近十多年都活在愛他的錯覺裏,就像雛鳥情結一般,他對江住的眷念和依賴讓他錯把對那人的感情誤認成愛情,直到很多年後才認清這份感情的本質。
“對不起,阿倦……對不起……”
他輕吻着江倦滾燙顫動的眼睑,那人無力地歪着頭,皺着眉頭,嘴唇抿得很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等江倦醒來的時候天都亮了,他窩在支隊長辦公室的沙發上,身上蓋着不知哪兒來的毛毯和兩件大衣,室內燈光昏暗,氣氛很适合多睡一會兒,不過燒退時他發了一身的汗,現在正難受着,茫然地坐了起來,盯着門出神。
他好像記得昨晚有人來抱過他,雖然不記得是誰說了些什麽,但那懷抱的溫度卻讓他記下了,即使是夢醒後仍然有些留戀停駐在指尖的溫度。
……他其實知道的,在這市局,或者說在這世上會那樣對他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兩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抉擇出正确對待那人的态度罷了。
門把轉動時他回了神。
蕭始推門進來,看見他那一臉虛樣,把手裏熱騰騰的早餐遞了過去,“快來喝點兒豆漿,你這臉色太吓人了,趁着這會兒雨停了,我看着你吃完早餐就讓懷英把你送回家去,回去之後好好休息,別再燒起來了,好好照顧自己,聽見了沒有。”
江倦覺着自己一定是失智了才會問:“怎麽不是你?”
蕭始明顯怔了一下,随後欣喜都快從眼裏溢出來了,“你想讓我陪你嗎?”
“……我沒這麽說。”江倦覺着很尴尬,好在很快就想到了合适的說辭,“像你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閑散人員肯主動留下,肯定是屍檢有什麽進展,你不對主要負責這起案子的我報告情況還要把我打發回家,安的是什麽心?”
“愛你的真心。”蕭始嬉皮笑臉。
江倦面無表情地起身,想出門去支隊辦公室催問進度,又被蕭始抱着大腿扯了回來,“我說我說!你先把飯吃了。我就覺着池清那小子照顧不好你,果然就是胡亂喂瓶奶,才兩個小時就把人給我伺候發燒了。你放心,我已經教訓過他了,他現在知錯了,正在寫檢讨呢。”
“你沒事總欺負他做什麽,這年頭願意幹這行的年輕人太少了,他一個實習生,局裏都是當成寶貝一樣供着,你要是把他給擠兌走了,後半輩子就留在市局打工贖罪吧。”
“要是能天天看見你,那我也認了。”蕭始掰開一個熱騰騰的肉包送到江倦手裏,“剛剛我嘗了,這包子味道不錯,沒有葷油的腥膩,你可以多吃兩口,不然一大早起來就沒營養,一整天都沒精神。”
“是這個味道……”江倦咬了一口,神情放松下來,不似方才那般緊繃了,“……以前小懲嘴挑,市局附近也就這家包子他還能多吃兩個。”
“哎,這就是你不對了啊,在前夫面前提前任,你也不怕後宮起火,男人争風吃醋打起來。”
江倦垂下眼簾,抿了口豆漿便把包子放下了,“別貧了,屍檢的結果怎麽樣,有什麽進展嗎?”
“你先把飯好好吃了,半個包子都吃不下,才咬了兩口,你這哪是成年男性的食量,趕快把東西吃了,好好躺下再睡一會兒,這才幾點……”
“案子還沒進展怎麽睡得踏實?別鬧了,快點把屍檢報告給我。”
“不急。”覺着他就是嘴挑吃膩了,蕭始又給他掰了半個紫薯包,“聽話,再吃點兒,案子的事暫時不用你操心,今早四五點的時候姜懲親自到現場帶隊了,你不相信我也總該相信你前任吧。”說完他又“啧”了一聲,“這話聽着真不爽,你相信我就夠了,別信他那個有夫之夫,他都跟別的男人跑了,你還惦記着他幹嘛?說句老實話,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差。”
江倦輕描淡寫道:“蕭法醫教訓的是,不然當初怎麽跟你在一起了。”
蕭始本來是想拿他跟姜懲過去那些破事取笑他的,當年兩個人都堅稱自己是1,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捅破那層窗戶紙,硬是在一起柏拉圖了四年,到最後被迫分開,各自尋到真愛才發現兩人本質上其實都是0,但凡當初有一個人肯為愛努力嘗試一把,今天他蕭始和姜懲的男人宋玉祗都要孤寡。
不過這也恰恰證明當年兩人相濡以沫,相互陪伴走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只是因為靈魂需要慰藉,而不是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真愛。
可蕭始很快就愣住了,有一瞬間竟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你剛說什麽?你承認跟我在一起過?”
江倦喝了最後一口豆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發涼的雙腿伸進被子裏,“在一起過,不過不是自願的罷了。”說罷他又躺了下來,聲音越來越輕,“吃完了收拾幹淨,別把小懲的辦公室弄髒了,他帶人回來記得叫醒我。”
蕭始沒應,辦公室裏突然靜了下來,只能聽到布料摩擦的輕響。
江倦猛一擡眼,就見趁他不備悄聲走到他身邊的蕭始動作頓了一下,有些僵硬,但還是湊近了悄聲問他:“……可以嗎?”
從前的蕭始絕不會小心翼翼詢問他的意願,這也使得江倦的身體一直銘記那烙印在骨髓深處被他給予的痛,并不适應他待自己的謹慎。
上一次聽到這話還是在除夕夜,像獲了大赦似的蕭始伏在他枕邊,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以嗎?”
“不可以,太髒了。”
他原想這樣拒絕的,但還是沒能說出口,便一言不發地閉上眼,裝睡熟了沒聽到這話。
手段拙劣,但很有效。
這一次他故技重施,又垂下了眼簾,微微将頭偏向一側,顯然是不願多談的意思。
可這一次蕭始卻沒有輕易罷休,在他身邊駐足許久,江倦甚至能感受到他呵在自己臉上的灼熱氣息。
不,不可以,不能再給彼此任何希望了,渴望只會讓他的欲望無限擴張,淪入絕望。
他明明告誡過自己的!
江倦縮在被子裏的手倏地攥緊了,忽有一雙溫熱的手将他的拳頭裹藏其中,低沉的聲音如魅語般在他耳畔響起,“讓我親下,就一下……”
江倦雖然舊傷久養不愈,但也是個會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那人指腹在他手腕內側貼近動脈的位置蹭了蹭,泛起一陣輕微的酥麻感緩緩漾開,激得他心猿意馬。
如果只是親一下的話,也不是不行吧……
就算真的燒起了火,他蕭始還能在刑偵支隊長的辦公室裏做點什麽嗎?怕是借他兩個膽子也不敢。
江倦自認這一吻的後果還在可控範圍內,略有些動心,緊閉的眼睑微微睜開,側眼打量着他。
蕭始在被子裏掰開了江倦的拳頭,把自己的五指扣在他指間,輕聲道:“……你和姜懲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你的欲望比他強。”蕭始毫不避諱地說道,“但你太會壓制自己的本性了,這樣對你未必是好的,就算是為了身心健康,你也應該時不時發洩一下情緒,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洩欲工具。”
“你什麽時候說話這麽難聽了,倒挺有自知之明。”
蕭始嬉皮笑臉地一笑,“那叫的好聽點兒,炮友行嗎?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雖然性格有點兒缺陷,但我會努力改的,而且在床上跟你不是也挺合得來嘛,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別憋着。”
“說得好聽,我還真沒見過你這種求歡求複合都不成就要跟前任做炮友的無恥之徒,不過……”
“不過什麽?”
在他期待眼神的追問下,江倦險些就要點頭,說出妥協的虎狼之詞了。
關鍵一刻,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随即一人氣沖沖推門,打斷了難得溫存的氣氛,一進來就嚷嚷道:“阿倦!你給我出來!到底是誰造謠說我……”
來者看了看蕭始還在被窩裏沒來得及縮回來的手,那體位和姿勢明顯是讓他有所誤會,鐵青着一張臉質問:“……你們在我辦公室裏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
感謝懲哥今天炸毛了嗎打賞的1個地雷。
感謝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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