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滿足

江倦醒來的時候,窗簾的縫隙裏已經透進了大亮的天光,身後那鼾聲如雷,睡得像頭死豬的人正把一條大腿壓在他身上,舒服到了極點,口水都快流滿枕頭了,也不知夢裏見到了哪個美人,正憨了吧唧的咧着嘴傻樂呢。

江倦揉了揉還有些昏沉的頭,他記得很清楚,蕭始幫他解決了需求之後就像沒事人一樣爬出被窩,餍足地抹抹嘴,關燈倒頭就睡,沒兩分鐘就開始打呼嚕,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把摩托車開進了卧室,反倒是那之後睡意全無的他有些……意猶未盡。

他不記得心事複雜,理不清頭緒的自己是怎麽入睡的,總之這一晚上都折騰得很,蕭始睡相不好,總喜歡像條八爪魚似的往他身上粘只是一方面,關鍵是他睡熟時控制不住自己的睡姿,總是會無意識翻身面對蕭始,當他驚覺自己動作不對時會猛然糾正自己,這樣一來長時間保持着同一姿勢的身體無比僵硬,因此睡得并不踏實。

他在心裏質問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從前他能像死人一樣躺倒一夜動也不動,到了這個年紀卻不行了,莫不是他自己意識深處其實也是希望……

他迅速搖頭将那危險的念頭晃了出去。

蕭始還睡着,對他的心事全然不知。

江倦偷偷扭過頭去觀察他的睡顏,方才的好夢似乎成了夢魇,他眉間出現折痕,唇線也死死抿着,仿佛正被什麽折磨着。

看着那曾經也讓自己心動過的俊朗側顏,江倦不禁好奇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也會像自己一樣缺乏安全感嗎?

蕭始猝然驚醒,驀地睜開雙眼,讓江倦措手不及,第一反應就是迅速轉回去裝睡。

蕭始一把拉住他,用還帶着濃重睡意,略顯沙啞的嗓音哀求道:“別轉過去,以前是我錯了,別背對着我……”

他多久沒有過這麽低三下四的樣子了……江倦也記不清了。

他還是推開了那條想環住他的胳膊,閉眼悶聲道:“做噩夢了吧。”

“……夢見了那個時候。”蕭始從背後貼了上來。

“昨晚不該讓你留下的,在我床上睡一宿就要找我售後,哪有這種道理。”

“阿倦,我……”

“下去吧,我也要起了。”

蕭始沒再多言,起身出了門,看着他那一頭炸如雞窩的腦袋,江倦無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天他埋首在自己腿間的畫面,每一次手指穿過他的發間,抓住他柔軟的卷毛時,自己總會發出不合時宜的感慨——

學醫的,能有這麽多頭發還真不容易。

他拿起手機,微信裏只有幾條來自姜懲和其他同事的關心,這些人對案子的事只字不提,顯然是被姜懲禁止打擾他的休息了。

走出卧室的時候,蕭始已經開了客廳的空調,走廊裏都充滿暖意,他在這點細節上的貼心從來都不需要江倦多言。

可就是這樣溫柔的人,傷人才最疼……

“起了?來洗漱吧,牙膏擠在牙刷上了,小心別弄掉了,我這就給你熱粥,吃完了你就回去接着躺着。”

“沒必要把這邊的空調也打開,太浪費了。還有我現在是要上班的人,等下送我去市局。”

“剛姜懲打電話說今天上午有宋玉祗替班,他中午就過去,你不舒服就多休息幾天,市局又不是沒人,你這身體狀況就別去添亂了。”

“胡鬧,宋玉祗再怎麽厲害,畢竟到市局只有一年,管不了人,再說這案子是高局直接給我的,我得……”

“你不能這麽比啊,那姜懲還穿裙子給他男人睡呢,你能不能也讓前夫爽下?”

江倦嘆了口氣,“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诋毀我的前任,你這男人氣量真小,一點都不能容人,就算講究先來後到他也排在你前面,想不通你有什麽不爽的。”

“我當然不爽了,雖然你們什麽都沒幹過,但他跟我比可多跟你睡了四年呢,這同床共枕的情意我不多睡個四百年找回來絕對沒法平衡。再說氣量小怎麽了,那兒大就夠了,你也是,你那兒是用來容我的,我當然不能容他了!”

冷水淋上臉的時候,江倦打了個寒噤,無視了這人隔着兩道牆的瘋言瘋語。

到底蕭始還是沒倔過江倦,不情不願把他送去了市局,一直到上電梯的時候他都還在念叨:“江二,我說你就是個提了褲子不認人的混蛋,你承認嗎?”

江倦撐着拐杖,推開了他拽着自己不放的手,“總比你脫了褲子都不認人好,放開,法醫科在那邊,別走哪兒都跟着我,你是缺奶吃的小孩嗎?”

“那可不,昨晚也沒吃夠啊……”蕭始抓住江倦的手腕,強行那人頂在了牆上,兩手把他箍在懷裏,擋住了他的去路,“我今晚還能借宿在你那兒嗎?”

江倦眼底似有火苗閃動,“随你,記得把熏黑的廚房牆壁擦幹淨,順便把你凍在冰箱裏的十斤袋鼠肉扔了。”

說罷正好電梯門也開了,他迅速按下一層,推開蕭始沖了出去,看着那人笑眯眯地朝他揮手道別,随後身影消失在了電梯門後,并且确實被送到了一樓,他才放心去了辦公室。

殊不知此刻的蕭始還舔着嘴角回味着剛剛那個僅僅是貼着邊擦過去,算不上吻的吻,意猶未盡道:“他該不會也食髓知味了吧……”

江倦進辦公室的時候,狄箴正拉着幾個刑警和痕檢說着什麽,一見他來了都精神起來。

“抱歉,今早耽擱了一會兒,各部門報告一下進度吧。”

狄箴道:“我們昨天走訪了現場附近的居民,大多數人都表示自己沒注意或者沒發現有什麽異常,只有那個夜跑的老人和吃夜宵的兩個年輕人提供了相關證詞,而且說的話都有些疑點,我們現在把三人都帶回了局裏,姜哥和小玉已經先過去了。”

江倦點頭道:“痕檢可以先整理一下勘驗報告,我先去看看那幾個目擊者,晚點去你們科裏。”

狄箴帶着江倦去了審訊室,姜懲已經帶着溫幸川在問詢其中一個年輕人了,看上去年輕人有問必答,對警察的工作極度配合,反倒是那個最先提供證詞的老人又是拍桌又是跺腳,明顯是對警察把他當成犯人感到不滿。

幾個刑警正在勸老人不要激動,可對方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狄箴開門朝裏面吼了一聲:“鬧什麽呢!這兒是公安局,不是菜市場!撒潑耍橫都沒用,老實點兒!”

那幾個警察都喊了聲“狄哥”,就被狄箴打發出去了,看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個瘸腿的男人進來,老人本以為終于來了個能管事的,結果一看江倦那麽年輕的臉就覺着不像能讨說法的樣,又要發火。

“你們還能不能把領導找來了!随意扣押無辜百姓是違法的!我沒殺人沒犯法,好心提供線索,你們卻把我當替死鬼,我可以告你們!!”

“老人家,先冷靜一下,別這麽大火氣。”江倦坐到老人對面,扶起了混亂中被碰倒的紙杯,“我們請您到局裏并不是懷疑您有殺人嫌疑,只是案發前後的情況還有些不清楚的地方需要您配合回憶一下,要是冒犯到您,我先給您道個歉。”

“那你們幹什麽把我關在這破地方!”

“這個,您可能誤會了,這裏不是審訊室……”說着江倦自己也哽了一下,“……是會客室愉曦,您應該一直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沒見過局裏真正的審訊室,門窗上的鐵欄杆是标配,平時我們也是在籠子裏辦公的,您……不用太緊張。”

狄箴就在旁邊目瞪口呆看着他瞪眼說瞎話,心道這副隊看上去正兒八經一人,說起話來怎麽也跟他們姜哥似的滿嘴跑火車,人不可貌相,失算了。

那老人也被唬的都不知道罵什麽好了,要不是看着狄箴對江倦恭恭敬敬,襯得他像個管事的,這會兒指不定還要鬧。

“那……那……”

“狄箴,再去倒杯水來。”江倦把空紙杯捏扁了扔進垃圾桶,不大一會兒,狄箴就回來了。

兩人坐下,問詢這才算開始,江倦把紙杯推到老人面前,兩手交疊在腿上,以一個較為輕松的姿态面對這起案件的證人,這多少是讓老人心裏好受了些,別看這位警官人年輕,看起來卻是講道理的,總不至于讓他來背這個殺人犯法的黑鍋,強行把他扣下。

江倦平靜道:“方便做下自我介紹嗎?我們還沒有正式認識。”

老人嘆了口氣,眼神随之垂了下去,定在了杯中水面上,“王理國,六十多了,早就退休了,以前是當老師的,現在吃着養老金,每天沒什麽事,就天天出去溜達鍛煉。我老伴兒走得早,兒女不在身邊,一個人在家也呆不住,就成天在外面打打麻将消耗一下時間,昨天也是。”

江倦看了看老人擱在桌上皺紋橫生的雙手,對方不安地搓動着手指,眼神定在那一點,逃避與他對視。

他的坐姿有些奇怪,身體的重心都偏向了左側,看起來不大舒服,江倦打量了一下這名頭發花白,穿着樸素,卻不大配合的老教師,又問:“昨天您為什麽會經過雲夢路呢?”

“我在夜跑,退休之後養成了這個習慣,我不愛打什麽太極,跳什麽廣場舞,就樂意早晚跑一跑發發汗。我家住在瀾江邊上的楓葉苑小區,四十年前,房價還沒那麽離譜,定下來就住了很多年,是我跟老伴兒一起住的最久的地方,鄰裏關系也都不錯,所以一直舍不得離開……不過我小兒子過段日子就要娶媳婦兒了,我這當爹的一把歲數,也沒給他們留下什麽好東西,就想着把房子賣了,給他湊個禮錢,本來打算下個月就搬了……”

“您要搬家了,新家在什麽地方呢?”

王理國的頭埋得更低了,“在三街裏那邊兒,租了個二十來平的,夠我住了,一個老頭兒,要那麽大的房子做什麽。”

江倦頓了頓,又道:“接下來請您幫忙回憶一下那天的情況,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麽其他細節。”

王理國苦道:“警察同志,一樣的話我已經跟你們說過很多遍了,怎麽就是不信呢,你問的次數再多,我也不能胡編幾句沒有的事告訴你呀!”

“請別激動,只是例行公事罷了,我保證這一次筆錄做完您就可以回去了,再幫我們一次忙好嗎?”

江倦說得誠懇,讓王理國不好拒絕。

狄箴有些懷疑,他打從進了市局就是姜懲一手帶出來的,那人脾氣暴躁,雖然對待不同類型的人也會用不同的手段,但大多時候都是兇巴巴的,完全是吓得人不得不交代實情,耳濡目染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狄箴也覺着這是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因此很懷疑江倦這樣的“懷柔”政策到底有沒有用。

意外的是,這一回江倦是抓住王理國的弱點對症下了藥,對方猶豫了一下,還是配合了。

“昨兒個我和往常一樣去夜跑,路過瀾江的時候就在江堤上跑來着,那會兒天還沒下雨,地上不滑,就是有點兒潮,天也挺黑……最近這段日子不是限電麽,路燈隔好幾個電線杆子才亮一盞,下邊挺黑的,我這老花眼也看不太清。”

狄箴愣了,這老頭之前可沒跟他們說過這些,難不成真是吃軟不吃硬?

“那你為什麽覺得那個時候江面上沒有屍體?如果都是黑乎乎一片的話也看不出什麽吧?”狄箴問道。

王理國瞥了他一眼,“我也不記得了,但我就是覺着下面沒東西。”

這話就顯得可疑了,那堤岸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和江面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就憑這模棱兩可的證詞,他們都能把王理國當嫌疑人扣下了,可狄箴卻覺着事情沒那麽簡單。

反觀江倦仍是那副平靜淡然的樣子,狄箴只能看出他在思考,卻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江倦忽然起身,狄箴還猶豫着是要去扶他還是繼續問詢,就見那人對他擺了擺手。

“我馬上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知識點:三街裏是雁息最髒亂,治安最差的地區。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

感謝懲哥今天炸毛了嗎打賞的1個地雷。

感謝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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