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破曉之前二

我記得楚令塵好像問過我——在我第一次殺人越貨之前,他問我,說你是不是真的要跟着我幹?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天空很幹淨,沒有雲,只有漫天的星星,但我覺得楚令塵的眼睛比星星還要亮。

我說我當然要跟着你幹啊,我喜歡賺錢,我喜歡暴力,我喜歡去辦那些別人覺得我辦不到的事情。

我沒有跟他說,我還喜歡你。

後來楚令塵還問過我一次——那個時候他的幫派已經初具規模,我手上也沾了幾條人命,也有了一筆足夠我安身立命的鈔票。

他問我,小七還願意跟着大哥嗎?我記得那天的碼頭風很大,海風灌進他敞開的襯衫領口,我狗腿地把外套脫下來給他,說當然啦,我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我沒有跟他說,當然啦,因為我要看着他怎麽一步一步走向覆滅。

我那個時候已經不喜歡他了——我恨他,我恨他出現,我恨他完美,我恨他揮霍我淺薄的愛情和仰慕,我恨他始終不回頭看我一眼。

後來時間久了,我不在意我曾今喜歡過他這件事、也不再在意他不喜歡我這件事了。

我不恨他了,只是單純的讨厭他,讨厭他讨厭到想要他死。

我讨厭他自以為是、我讨厭他自作主張、我讨厭他給我權力又始終高我一等、我讨厭他騙我還裝出一副全是為了我好的樣子。

我多讨厭他啊,這輩子卻還是要遇上他。

等我在街角抽完一支煙,這個我最讨厭的人還是出現在了我的跟前。

他冷笑:“我以為你會進去看一眼。”

我反問:“看什麽?一棟空房子能有什麽好看的?”“……?至少看看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說完他搶過我手上的煙猛地吸了一口。

我嘲笑他老煙鬼,他只是擡頭瞥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狠命地抽那根我随便買的雜牌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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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幹,蹲在地上,擡頭望那條小巷子盡頭的普通樓房——一棟普普通通的二樓獨居,有些年頭了,灰撲撲的,和周遭的新房子格格不入。

我忍不住伸出手在空氣中描繪那棟房子的輪廓——我沒有什麽關于小時候的記憶,準确來說我沒有什麽關于七歲之前的記憶。

但是從我得到的種種證據來看,七歲之前的我,大概就生活在那棟房子裏,過着同大多數人一樣的平凡的生活。

我的爸爸不是個整日不見蹤跡的賭鬼,是個認真工作的小警察,我的媽媽也不是鄰裏口中得了病的妓女,是個律師的女兒。

我不是天生賤命的小混混,我是有人疼的孩子,我有一個家,我有自己的房間,我有一張擺着毛絨玩具的床和一個放着高達模型的書架。

說不定我還養過一只小狗,每日細心地為它梳洗皮毛。

應該是幸福的。

可是這短暫的幸福,我卻通通都不記得了。

“這是為什麽?”我捧着臉自問自答。

“是不是我上輩子殺人放火,所以這輩子注定天煞孤星?”我從口袋裏摸出一支新的煙,含在嘴裏正準備點火,卻被一只帶着煙味的手抽了出去。

楚令塵一只手捏着半截煙頭,另一只手是從我嘴裏搶過去還沒來得及點燃的煙,煙嘴上還有我的口水,透露出一小塊深色的痕跡。

我皺起眉:“你什麽毛病啊,自己煙沒抽完搶別人的,沾了我口水是會香一點嗎?”楚令塵走到街角的垃圾桶把兩只煙都丢了,然後插着兜走回來,垂眸看我,說:“未成年不能吸煙你不知道嗎?”“未成年?我?”我覺得太好笑了,楚令塵是不是腦子不清次難過所以才會覺得我還未成年?楚令塵沒理我,他掏出手機叫了修車的人來,然後從皮包裏抽出二十塊錢給我:“打車回家。”

那張薄薄的鈔票被他夾在指間,和他以前拿支票的姿勢沒什麽不同。

我沒有接,那張紙幣在晚風中微微顫抖着,他有些不耐煩,直接塞到我手裏,說:“回家去。”

“你帶我來這兒不是想告訴我這兒才是我家嗎?”我懶洋洋問,手裏被捏成團的紙幣從我攤開的手心直接落到地上。

我從喉嚨裏發出一陣笑,問,“你現在又讓我回哪兒去?”“我沒那個意思。”

楚令塵一邊說着,一邊繞着那輛車檢查它的受損程度。

他繼續道,“我帶你來是想讓你憶苦思甜。”

“什麽?”他屈身敲敲引擎蓋,然後擡起身看向我,言語涼薄:“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你到底有多慘,激發一下你那野狗一樣的求生欲,免得你又尋死。”

這個人果然說不出什麽好話,我惱羞成怒,抓起腳邊的一塊石頭就朝他扔過去。

“你他媽才是狗呢。”

那塊石頭大概是那戶人家墊牆角的磚石,不知道被誰扔到了路邊,頗有些重量,砸在車窗上,發出哐啷一聲響,一時間,玻璃渣子四濺。

玻璃碎片飛過楚令塵的臉,在他眉骨的位置劃出一道血痕來,臉頰上也有細小的擦痕。

可他渾然不覺。

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指了指自己的眉毛,挑釁道:“喂,你沒感覺嗎?流血了,破相了。”

楚令塵突然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

他說:“那我咬定你了。”

然後把變形的車門用力地關上,震得玻璃渣子撲簌撲簌往下落。

我愣在原地——他是什麽意思,我承認他是狗了?他是狗也不放過我?他要咬死我?這人什麽東西啊——自己瘋了還要拉人下水——我選擇性地遺忘了我們之中有心理疾病的那個人是我的事實,在心裏瘋狂唾棄楚令塵的瘋狗行徑。

白癡瘋子變态神經病控制狂二百五!然後不知怎麽地,我突然打了個冷顫,好像站在我面前的楚令塵随時都會變成一只長着血盆大口的瘋狗咬住我一樣。

我沒來由地覺得脖子很疼。

我趕忙站起來活動活動我蹲麻了的腿,準備溜之大吉。

楚令塵卻好像背後長眼,冷冷道:“錢。”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腳步頓了一下,認命地撿起來那張皺皺巴巴的二十元錢。

靠,真他媽憋屈。

我站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打了個噴嚏,我覺得這大概是上天給我的溫馨提示,今日不宜打的,所以我揣着那張皺皺巴巴的二十元錢去了路邊的報刊亭買了包煙。

這二十塊錢範圍內最貴的煙标價十七塊,二十塊意外事件标價最便宜的煙要二十一塊,我實在沒辦法對着報刊亭阿姨滿臉不爽的臉講價,最後只能屈服于十七塊的煙和三塊錢的口香糖上。

幸好楚令塵剛剛只是拿走了我最後一支煙沒有連帶打火機一起拿走。

我在一段石橋上吸完了半包煙,感覺我的肺都快飄起來的時候把剩下半包扔給了橋口算命的老瞎子。

他動作麻利地摸走煙,然後從那副黑眼鏡後面露出大片眼白:“小夥子,打火機呢。”

真是賠本,我只好把打火機也從兜裏摸出來扔給他。

他笑笑,說願意給我打折算個命。

我蹲下來,看着他擺弄什麽星盤八卦,嫌棄道:“還打折啊,怎麽不送我一卦?”“嘿嘿,天道如此,不得不收費啊。”

還沒等我跟他讨價還價個合理價格出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城管來了,遠遠就看到幾個穿着藍色制服的人氣勢洶洶地跑過來,橋頭的那些什麽買鳥套圈的小攤上的人群全作鳥獸散,算命的老頭也動作飛快地把自己的家夥收拾到大布袋裏準備逃之夭夭。

“诶,說好的給我算命呢?”“下次吧小兄弟,”他急忙忙地綁口袋,順手扔給我一個東西,“這個就先送給你。”

是一個看着就像二手市場上淘來的護身符,顏色倒是喜慶,一面大紅一面寶藍。

“我拿這個有什麽用啊?”我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覺得自己又被騙了。

不過還好只是半包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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