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只一人高的白鹿在地上嗅了片刻, 鹿角輕輕一揚,指着一個方向。

沈笙卻沒動,目光有些懷疑。他們三個人已經在這片山林裏轉了好幾圈。每次顧泓指出的方向都與下一個目的地相反。起先顧泓還能嗅到阿承身上淡淡的藥草味兒。後來經過一條小河之後, 阿承身上留下來的味道便淡了很多。

白鹿立即化為人形, 顧泓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子。

“那可真不好意思, 我的鼻子可沒潘淵那麽靈。”

永寧城與安陵城之間,隔着一道巨嶺。尋常人若想翻過這道山嶺,至少得走上個七八天。

眼見沈笙想化出原形, 上天空查看, 卻被阿橋一聲驚呼給止住。

阿橋指着遠處一行人, 忙跑到沈笙的身後。

這行人足足有十數人之多,為首一個中年男子提着一個大紅燈籠。這行人走路的姿勢很僵硬,在密林之中卻又行得飛快。

那行人聽到阿橋的腳步聲, 齊齊向這兒轉過頭。兩頰像紙人一樣, 塗滿了大大的腮紅,嘴巴都快要咧到耳邊上了, 臉上全都挂着詭異僵硬的微笑。

中年男子開口問道:“幾位也是要參加小公子的生日宴會?”

沈笙連忙點頭,“正是, 正是。只不過, 我們在這兒迷路了。”

那中年男子又邁着僵硬的步子走過來, 提着燈籠從沈笙他們面前一一掃過。

“你們這樣不行, 臉上沒抹脂粉腮紅。也要和我們一樣笑,不然小公子會不開心的。”

沈笙道:“不巧, 來得匆忙,忘記帶了。”

這時, 隊伍中間又走出一位婦人, 僵硬地從懷裏掏出一盒胭脂, 遞到沈笙手裏。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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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笙連忙從盒子裏取出些胭脂,不顧顧泓一張司馬臉,往他臉上抹去。待沈笙将那盒胭脂還給那婦人之後,他們三人臉上俱是塗滿了脂粉,面頰上畫着兩團濃濃的腮紅,一副吊死鬼的模樣。

中年男子道:“笑一笑。”

沈笙三人整齊劃一得機械似的提起臉皮。

中年男子很是滿意,伸手一指。讓沈笙跟在隊伍後面。

隊伍又開始緩慢移動,沈笙步子故意慢了一點,低頭對身後的顧泓道。

“聽他們的口音,好像不是永寧城的人?”

永寧城的安陵城中間隔着一道巨大的山嶺,兩城的村民因為有了這道嶺的阻隔,不便交流,因此口間上也略有區別。

顧泓點了點頭。餘光瞥到沈笙一臉的吊死鬼裝束,嘴角微微抽了抽。

“你塞在肚子裏的枕頭,怎麽還沒拿掉?”

沈笙這幾個月都塞習慣了,身上帶着這個枕頭跑了大半夜,他也沒有感覺到不妥。

隊伍前頭那個提着燈籠的中年男子似是察覺到他們沒跟上隊伍,紅燈籠停在原處。沈笙也不好再跟顧泓說些悄悄話,等他們趕上時,那個紅燈籠又快速地移動起來。

不知行了多久,隊伍行進一個拐角之後,眼前便豁然開朗。有唢吶的聲音傳來。

沈笙腳步微不可察的一滞。

他們面前是一座高約數丈的青石壘成的石堡。一塊已經碎了的墓碑歪歪斜斜地倒在一邊,石碑雖然碎成數段,但沈笙隐隐可以從斷裂的字跡中推測出這兒應該是一位将軍的墓穴。只不過墓穴旁邊雕刻的石馬石象上面原先都爬滿了青藤,現在的青藤都已經被扯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手拿着唢吶,臉上塗着誇張腮紅的紙人。

方才那些唢吶的聲音就是他們發出的,他們一來,那些吹唢吶的紙人更是來勁兒的。

吹打聲過後,一個小厮模樣的紙人從墓穴裏趕了過來,接過中年男子手中的紅燈籠,一陣小風吹過,那紙人的袖子便嘩啦作響。

那紙人小厮将他們領到一張空着的桌子上坐下。

中年人道:“你家主人呢,怎麽不把孩子把過來給我們瞧瞧?”

那紙人忙道:“今天來了很多客人,我家小公子很是怕生,現在鬧脾氣呢,等夫人和老爺哄好了孩子。再抱來給客人看。”

沈笙正等得無聊,往四周看了看。如果不是周遭的環境太過詭異,這個地方又是将軍墓,看起來倒真像人間百姓給自家孩子過滿月酒的樣子。

有兩個紙人正在準備酒席,一個紙人半天都打不起來火。鼓足了腮幫子去吹了吹,火苗立即就竄得老高,那紙人動作慢了一步,已經被燒去了半只手。可那紙人仍然毫無所覺,不停地往鍋底添柴火。

這時,外面又傳來一些腳步聲,那些紙人将唢吶吹得更起勁兒了。沈笙回頭,果然又看到一隊提着紅燈籠,臉上同樣畫着吊死鬼的妝容的人過來。

不一會兒,空着的桌子已經坐滿了客人。

那些小厮便将準備好的菜品擺上。阿橋悄悄摸了燒紅的豬蹄一把,悄聲對沈笙道。

“哥哥,不是幻術,是真的。”

那邊,已經客人開始動筷了。中年男人見沈笙沒有動筷子,問他是不是嫌飯菜不合口味。

沈笙連忙捂住喉嚨,作嘔吐的狀。

顧泓忙道:“我家娘子現在正懷有身孕,聞不得昏腥。”

“這樣啊。”

沈笙捂着喉嚨正想再說些場面話時,卻見剛才領他又坐的那個紙人小厮從墓裏走了出來。

“少爺和夫人來了。”

這時候,所有的客人都齊唰唰地站起來,沈笙左看看右看看,覺得不站起來,是不是有些不大合群。他站顫巍巍伸直了腿,這才發現阿橋還老老實實的坐在椅子上。

從墓道裏走出一高一矮兩個影。

沈笙看清那兩個人的樣貌時,身子微微一怔。稍矮的那個正是阿承,臉上也和他們一樣,雙頰上塗抹着大量的腮紅。看他模樣打扮,應該便是小厮口中的那個公子了。

他們來這之前,便猜測出阿承極有可能是被那個嬰靈附身了。

嬰靈原本的身體早就成了一灘肉泥,沒有人比他更渴望擁有一具新鮮的。他以前在明安村附身在那個死嬰身上,沒過幾天,那個身體便不能用了。

嬰靈身上的鬼氣濃重,肉身用上幾天就要壞掉。因此,一些嬰靈便為了保持的新鮮,并不會直接将的靈魂直接擠出去。

讓他震驚的是,嬰靈旁邊站着的那個女人,前不久他還空桑山見過。

顧泓壓低聲音,對沈笙道:“秋水門的徐素秋怎麽也在這裏?而且看起來她和那個嬰靈的關系好像還很不錯。”

沈笙看了看徐素秋漠然的眼神,本打算用手指比劃自己的腦袋,突然感覺到這麽做似乎有些不大妥帖。

“我聽潘淵說,徐姑娘因秋水門滅門一事,神智時清時昏。現在估計正是她渾渾噩噩的時候。”

那嬰靈牽着徐素秋的手,從他們面前一一走過。得到了在場衆位客人的無數誇贊。說小公子長得模樣周正,将來前途必不可限量。他們好像沒有發現,他們是來參加小公子的百日宴,誰家的孩子百日之中能長成八九歲的模樣。

繞了一圈之後,徐素秋就坐在主位上,那個嬰靈被她抱在懷裏。好在,阿承身體又黑又瘦,被抱在懷裏倒也不顯突兀。反而是像個半大孩子在母親懷裏撒嬌。

衆人在徐素秋坐下之後,依次坐下。

“你們這次來參加我的百日宴,有沒有給我帶什麽禮物。”

眼看旁邊的客人都從懷裏掏出一些玩具,他們這桌的客人卻只顧着大眼瞪下眼。

嬰靈蹦蹦跳跳接過玩具,捧在懷裏,發出輕脆的笑聲。

中年男子連忙躬身道:“我們家離這兒較遠,來得有些匆忙便不曾備下。”

嬰靈臉上的笑容瞬間便垮了下來,正要發火,餘光掃到坐在一旁坐在椅子上徐素秋,又咯咯笑了兩聲。

“沒帶就沒帶吧。看在我母親的份兒上,今兒又是我的百日宴,見到血腥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沈笙掃了滿堂亂跑的紙人,覺得嬰靈說這話實在是有些勉強。

這時,又有兩個紙人在院中鋪開一段紅綢,将一些玩具書本放在上面。沈笙心道,他們這是又在搞什麽名堂。

片刻過後,見那只嬰靈撲到那塊紅綢,沈笙才明白那個嬰靈竟然是模仿人類嬰兒捉周。

那嬰靈從紅綢中抓出把梳子,歡歡喜喜跑到徐素秋的身邊。摟着她的胳膊,撒嬌道。

“娘,換拿到的是一把柱子,我以後都給你梳頭好不好?”

不待徐素秋回應,便有客人道。

“公子,怎麽不見老爺出來啊?”

整個晚上,這個嬰靈的嘴角都沒掉下來過。這句話一說完,那個嬰靈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看樣子很是嫌棄。

嬰靈伸手招呼一名紙人過來。

“你去看看老爺休息好沒有,讓他過來。”

若說之前看到徐素秋,沈、顧兩個還能說是驚詫。在看到紙人身後跟着的那個男人時,幾乎可以用驚悚來形容了。

嬰靈和徐素秋兩人都可以說是衣着華貴,便偏偏這個男人,一身的破衣爛衫不說,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經過沈笙身邊時,受到驚吓比沈笙好不了多少。

一個勁兒地往沈笙那裏遞眼色,讓沈笙救自己。沈笙舉袖回避了潘淵的目光。

怎麽回事?潘淵怎麽會這裏,他不是早就腳底抹油,回到北鬥宗了嗎?又怎麽和徐素秋待在一起,還成了那個嬰靈的父親?

顧泓嘴角帶着一絲壞笑,道:“如此厚此薄彼,看來嬰靈對他這個父親不大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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