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柳橋風還記得他被沈絮找到強行帶到長守山那次, 入目滿是荒涼。通往山上的階梯覆滿了各種無名雜草藤蔓,凡人根本難以立足。

而現在,不僅階梯上的雜草都被人除去了。沈笙又特意多修了一些曲境通幽的小道, 供游人游覽長守山的風景, 小道旁邊還有供游人休息的涼亭。涼亭的八角都挂滿了供喜慶的紅綢, 清風拂動,這些紅綢也随着風動搖曳生姿,煞是好看。

而此時, 他手裏頭正撫着一根五彩尾羽, 腳步輕快地向長守山上走去。突然, 身後似是傳來一聲腳踩過斷枝的聲音。江源致面上神色一變,沒有回頭,将那根尾羽收了起來, 轉身便朝着一個人煙稀少的小道奔去。

這條小道的盡頭是一方涼亭, 涼亭的下方是一面陡峭的山崖。站在此處,向下鳥瞰便可以将整個長守村收入眼中。

此處風景絕佳, 但很少有村民踏足此處。只因此處位于風口, 那些沒有修為的凡人站在此處, 極容易被山頂的大風卷下深崖。

當初怕修建此處的工匠被崖頂的狂風卷下去, 還是沈笙在此處設了一個避風的結界。

江源致負手而立, 站在靠近懸崖的一處欄杆, 袖口衣角都被狂風吹得烈烈作響。

“閣下已經跟了我一路,怎麽還不現身。”他一轉身, 就看到一個眉目極其疏朗的年輕公子,五官極其俊美。身上頗有些類似于文元銘書卷氣。或許是他說錯了, 他比文元銘身上多了一些從容不迫的貴氣, 怎麽說都應該是文元銘像他才對。

柳橋風大略已經猜出來人的身份, 還未出聲那人卻先開了口。

“你可能沒有見過我,我是沈絮。是沈笙的二哥。”

柳橋風雙眼一亮,接着便喊了一聲:“二哥。”

饒是見多識廣的沈絮,聽他如此幹脆喊自己二哥,面皮也免不了一抽。

“我可不敢讓玄門百家都聞風喪膽的柳街主喊我一聲二哥,這具身體你用得可還習慣?”

柳橋風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不過一瞬間,這點寒芒就被隐去了,看向沈笙的目光中滿是焦急,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二哥,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哼。你還跟我裝傻,你當時就是用這樣一副懵懂的模樣,騙過我那個傻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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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承不承認也沒有什麽關系。打到你承認不就行了。”話音一落,柳橋風便感覺吹在身上的罡風像是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頰,伸手一抹,指間竟然有一顆鮮紅的血珠,血珠不斷地往下滴落,眼看就要打在他今日穿的禮服之時,一條細條的藤蔓猛得從寬大的廣袖中鑽了出來,像是一條吐信子的毒蛇一樣,将那滴血珠舔舐幹淨。

“今日是我的成年禮,我想和我師叔好好的過日子,你放過我。”

“今日是江源致的成人禮,可不是你。再說,我放過你,那些被你滅門的人想必臨死之前,也求你放過他們,你有沒有放過?”

柳橋風道:“日後屠戳滅門的事情我不會再做了。”

沈絮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這句話倒真不像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我那個傻弟弟到底有什麽魔力,讓殺人不眨眼的街主在短短數十年間,性子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你說你不會再屠戳滅門,那你不想跟你姐姐報仇了,我可是在落雨街殘部那裏聽到不少關于你的舊事。”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片刻之後只聽柳橋風壓抑的聲音傳來。

“殺我姐姐的人,我連他宗門裏的一條狗也不會放過。只有這一點,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的。”

玄門內常有傳聞,到底是鳳大的修為高些,還是鳳二的修為高些。大多數的玄門子弟都認為是鳳大的修為要比自己弟弟強,否則也不能在長老會上有一席位。

而有少部份的則認為,鳳二要比自家的大哥強些,只不過他向來不喜歡處理宗門內的瑣事,便時常藏拙。他們的證據就是沈笙被落雨街劫去那次,鳳二親自跑到空桑山跟鳳大打了一架。

這一場架是在他們兩個人布置的結界裏打的。具體過程怎麽樣,不知道。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鳳二明顯是占了上風,走出結界的時候,腳步生風。過了半晌,沈柏川才臉色蒼白地走出來。

這兩個人柳橋風都和他們交過手,他自己給的評價是沈絮的修為要比沈柏川低一點。但哪怕是這一點,也讓他吃盡了苦頭。

不過片刻,柳橋風的藤條已經被沈絮用仙劍割開一幾道口子,傷口雖然不深,卻不斷從裏面往個滲出血珠。

那根藤條見狀不妙,立即就想鑽回自家主人的袖中,卻被柳橋風嫌它會弄髒自己的禮服,一巴掌拍到沈絮的劍鋒上。

沈絮也不遲疑,一劍将那藤條斬成兩截。那兩段藤條落在地上,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之後,便像是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你好歹是沈笙哥哥,你要是真的殺了我。沈笙知道也會不好過。”

“我會給你的消失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你覺得你被人劫持走了這個理由怎麽樣?”

柳橋風竟然真的低頭沉思一番,“确實是個不錯的理由,總比直接告訴他我已經死了這個事情要強。但是,你比我更了解你那個好弟弟的性子,他哪怕是翻天覆地也要找到我,到時候二哥你又忍心看他将今後所有的時光,都浪費在這個沒有結果的事情上面。”

沈絮道:“誰說是沒有結果的事,沈笙會在數年之後,在一個洞窟找到你,只不過你那時已經被吓傻了,很多事情都不會記得。”

“你是想做個傀儡代替我?”

“能猜得出這些,你倒是不笨。你也不用擔心會留有破綻,現在的傀儡術早就做到可以與真人無異了。”

“你倒是真替我想了去路。我就在這兒,想要我的命你就親自過來取吧!”

沈絮往前邁了兩步,眼見就要邁過地上那截斷了的藤條之時,卻突然停住腳步,擡頭看了一眼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柳橋風。他的臉上有好幾處冒着血絲的傷口,但身上的禮服卻沒有一個破口。他早就看出柳橋風對這件衣裳極為愛惜,哪怕是自己受了傷,也要護住這身衣裳,行動間難免會束手束腳。

“我聽落雨街的老人說過,你幼時身體不好,修為低微。你姐姐雖然能時時照拂于你,但和你畢竟不是連體嬰兒。好在你腦袋尚為聰明,靠着自己的小伎量,很多比你年長的人不自覺便會落入你的圈套。”

柳橋風面不改色道:“這些都是他們的謠言。我若是真是如此,怎麽在長老會攻打落雨街的時候種了你們的道。”

“是不是謠言我還尚未可知,但與你這樣的人對上,小心一點總不會是錯的。”

沈絮劍鋒從那兩截一動不動的藤條斬下,原本裝死的藤條又立即抽曲的蹦了起來,從斷口處接在一起,伸出兩片葉子像是人的兩只手掌,跪在地上給沈絮磕起頭來。

柳橋風一點也沒有被人識破奸計的尴尬,罵道:“好你個藤條,老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竟然想裝死躲過去。實話告訴你,老子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看來方才柳橋風是想向自己示弱,誘自己過去,然後再讓背後的藤條伺機偷襲。

“大名鼎鼎的柳街主,哪怕是奪舍重生,也不會這麽不中用,把你真正的實力拿出來。”

這時,沈絮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我們是不是走錯道兒了,這兒根本不是通往山頂的道兒。再晚一些,就趕不上成禮大典的,哪有大典之後再去送禮的,”

一行擡着箱子的人突然出現,看到眼前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轉身便想往回走。

“兩……兩位繼續,我們什麽都沒看到。”

柳橋風擦了擦腮邊的鮮血,站直了身體,盯着沈絮。

“奈何不了你,我還奈何不了他們。”

話音一落地,地上的藤條像是一條利箭一樣,騰空而起直直沖向那行人。那行人吓得手足無措,越是想往回跑,越是亂成一團,又加上小道狹窄,兩個人并排回身都費勁。到最後哪一個沒有跑出兩步遠,都滾成一團。

眼見藤條就要刺破離他們最近的那個人的腦袋之時,那人吓得閉緊了眼睛。然而,藤條刺破頭骨的聲音并沒有傳出來。

一滴鮮血順着沈絮攥緊藤條的縫隙落了下來,越來越急,也越來越密。一根倒刺穿過沈絮的手掌,露出了最為尖銳的部份。

“二哥,你自認為了解我,其實我對的了解也不少。沈笙自小是在你身邊長大,養成了這樣一副軟心腸,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會看着無辜之人受到牽連而袖手旁觀。若是沈柏川在這兒,他那副冷心腸,我倒還真的沒有把握成功。”

被沈絮救下的那個人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沈絮略有些蒼白的面容,眼睛裏沒有一絲感激之意,到最後眼神裏竟然蕩漾着一股陰謀得逞後的笑意。

沈絮察覺到不對,将那只要紮根在他皮肉裏的藤條生生扯掉丢出去的同時,向後掠去。他反應已是極快,手上雖然受了傷動作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堪堪躲過劃向他腹部的匕首。

昔年從地上站了起來,将手中的匕首上下抛着玩兒,有點可惜道。

“這把匕首太短了,不然也能嘗嘗傳說中的龍肝鳳髓了。”話一說完,他便反應過來,對走來的柳橋風道:“街主,你可別多想,我對你絕對是忠心耿耿,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那也要你有那個本事才行。”

柳橋風上前将翻倒在地上的木箱子扶正。

“你就把這些破爛東西送到長守山?”

“這都是二哥和三哥準備的,可跟我沒關系。”随即又嘀咕道:“這不都是你親自咐吩的嗎,說要一些家常東西,又全都是要一對。二哥本來還想往箱子裏塞一對龍鳳喜被的。”

柳橋風道:“你覺得那個百丈峰的阿橋會送這些東西上長守山?”

昔年看了看不遠處正在打坐的沈絮。剛才藤條刺破沈絮血肉的瞬間,柳橋風便趁機在他的體內寄生無數藤條的細苗,這些細苗會吸收身體的養分,沖體而出。

不過片刻時間,沈絮的那條手臂已經長滿了手指粗的藤條,手臂也成了凡間上了年齡的老人才會呈現的枯黃色。

“街主,你說沈絮身上的那些藤條,會不會将他身上的養分吸幹?”

柳橋風将箱子裏一些無用的東西都丢了出去,聞言冷哼:“你當沈絮是什麽人,哪裏會這麽輕易就把他給制服了。要是這麽容易,我哪天就悄摸摸得跑到沈柏川的床頭,專門往他身上種這種東西。”

昔年眼睛立馬現出兇光:“這個鳳二一身皮肉俱佳,街主打算怎麽處理。我看趁着他現在不能動,不如跟上次解決顧明軒一樣,将他交給大哥算了。”

柳橋風身子一滞,“不行。”

“為什麽不行。”

柳橋風道:“他這次只不過是被我僥幸得了手,以他修為這些藤苗根本困不了多長時間。到時候反倒被這只鳳凰給啄了眼睛。再者,沈笙和他哥哥感情甚篤。他哥哥要是死了,他會很傷心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他要是知道他哥哥是被我給殺的,那我們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此話一出,不僅昔年石化在當場,就連專心壓制自己身上的藤苗的沈絮也是身子一抖,差點被藤苗鑽了空隙。

昔年咂咂嘴,心道,顧明軒和沈笙的關系也不錯,當初你讓我将顧明軒交給大哥處理時,可沒見你有這股子柔情。

他一把捉住柳橋風衣袖。

“街主,即然你不想殺他又奈何不了他,不如你就跟我們走吧。到時候沈絮一旦恢複了行動,肯定要把這件事情抖落出來。現在沈柏川和顧高楓都在長守山上,這具身體畢竟不是你的,用起來難免會有些掣肘,你能把握從他們的手下逃脫?”

“文元銘呢?”

昔年不知道柳橋楓為何将話題扯到三哥身上,只得老實回道。

“三哥原本是和我們一起上山的,後來他說詩興發了,就讓我們先上山,他随後就到。”

“叫他過來。”

柳橋風的話音剛一落地,一只寒鴉就撲扇着翅膀向山下飛去,看樣子是去找文元銘了。沒過一會兒,文元銘的身影便出現在小道上。

柳橋風對着打坐的沈絮嘿嘿冷笑兩聲,繞着沈絮的周圍布了一層結界。他心知一但沈絮壓制住藤苗,這結界根本就擋不住他。為此,他特意喊來了文元銘,讓他和昔年聯手先困住沈絮再說。

然而,文元銘聽完柳橋風的咐吩之後卻站在原地沒動。

“街主您知道您現在幹什麽嗎?”

“自然知道。”

文元銘搖了搖頭,“街主,您不知道。你當初之所以會和沈笙到蒼梧山,除了為了躲避長老會的調查,也是為了能吞下他的內丹。你當初曾和我們說,只要你的修為恢複便會動手除掉他。難道這些事,您都忘了?”

文元銘冷笑一聲:“你何止是忘了這些,你連沈柏川刺你一劍的事情都忘了。你還記得你是街主嗎?也對,你只不過是為了給你姐姐報仇才當這個街主的,我們這些人在你眼中又算得個什麽。”

“你他媽到底陰陽怪氣個屁,老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就是個破街主嗎,金可镂不是想當街主很多年了嗎,老子不幹了行嗎?”

柳橋風自從跟在沈笙身後,便極少再說髒話,以至于文元銘和昔年都快忘記了他們這個街主的德性。

昔年還從來沒有見過文元銘出言頂撞過柳橋風。明顯看出來柳橋風今天雖然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兒,但因為今天是他的成年大典心情沒有受到多大影響。但文元銘繼續和柳橋風嗆下去,肯定吃不了好果子,連忙上前去滅火。

“三哥,以前在落雨街的時候沒有人給街主辦過成人禮。這次好容易有人給他辦了一次,你就別掃他的興了,這件事情我們可以改天說。”

昔年拍了一掌,那些滾成一地的傀儡立即站了起來,活動活動手腳之後,便開始各伺其職,收東西的收東西,擡箱子的擡箱子。随後他又對柳橋風道:“街主也別再動不動就說不做街主的氣話了,我們對街主的忠心可鑒。上次二哥還給我們傳信,好像是找到那個神秘人的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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